
寄怀杀猪年(二)
文/应子根
褪尽了猪毛以后,再黑的猪也显得十分白净,这时候,杀猪老师便将铁钩用牢固的紫麻绳系在肥猪的后脚上,招呼大家齐心协力“一二三”将它抬起来挂在事先准备好的两脚梯上,将锋利的轮头刀将它全身重新仔仔细细地再刮一遍。再用清水给予全身冲洗干净后,先用一把大肉刀将猪头砍下,供主家备以“谢年”或“拜佛”之用;然后再割下“二头”(钎过猪刀流过血的颈部)让主家先拿去煮“散猪福”酬宾之用。接着再用刀顺着其肚皮正中慢慢地开膛破肚,由主家拿筛笪、大粥鐏等器具接住肚肠、猪脂等。然后掏出肚子内的所有肠胃腰肝肺等内脏。将肠脂、板脂分开,将大肠、小肠捅净并反出内面用温开水冲洗干净。再将开膛后的肉身,分劈成左右两爿,拿来大秤整爿称重,并开始分配猪肉了。

这时候,杀猪老师得意洋洋地说:“我是在栏里一看到就估计这样重,结果真是八九不离十”;男主家总是会说:“我自己估计只有xx斤重,不料现在称称真有这么重!”女当家的往往会说:“你不知我花了多少手势多少辛苦呢,这么一点重还算稀奇吗……”;抲猪脚的邻居往往说:“比我家那头猪填账(乖)得多了,我家那个猪便是会食不会大,像铁箍箍牢一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
主家从养猪到杀猪,虽然辛苦一年先苦后甜,但是杀猪后也往往还有诸多难言之隐呢。有的主家,平常小孩上学的书学费啦、买盐买布的零用钱啦,全部寄托在这个过年猪身上。所以一整个猪,一般是主家自留少部分,其余均由村里预约好的几户人家一起分买而去,有人要后腿,有人要前腿,有人要前夹心,一个大猪便按主家意愿分卖了绝大部分。有的主家总是要将辛辛苦苦养的猪肉,送这个亲戚一刀,分那个儿女一刀,孝敬老人多少,还有平常借来过日子的肉账要还几刀,所以真正留下自己吃的也往往是寥寥无几了。杀猪老师按照主家的意愿将肉一刀刀分砍完毕,才算任务正式结束了。于是,有时间就在主家那里吃一点,忙时便直奔另一户主家行宰而去。
一年一度的杀猪,也算一大盛事。在杀年猪那天,不少主家都是先临时烧一顿饭和肉,酬谢杀猪老师和“抲猪脚”的相帮人先享用。然后要像办喜宴一样请来比较要好是亲邻好友前来共享“猪福”。有的乡亲比较好客,一请就三五桌客人,俨然像办喜宴一样。也有的为了不惊动、不“揭到”(打扰破费)亲友,便以杀猪食肉为名,搭便拜佛过生日或趁机将未过门的媳妇以“择日不如撞日好”的说法接进结婚。当然,大部分乡亲是借“杀猪吃肉”之名来报答平常“亲眷拐对拐,邻舍碗兑碗”的淳朴之情,来报答平常亲邻之间的“滴水之恩”。他们在杀年猪的早几天就洗饭甑、寻笼格、炊糕、做豆腐、刨笋干、出壶镇市买海带,买泡皮……,做一大番准备工作。杀猪那天,还要列好“肚皮帐”,大人忙忙碌碌做饭烧菜搬桌凳碗盏,左邻右舍出脚搏手主动过来插脚居前(主动插进去帮忙),帮忙洗菜、切肉、烧火,腾场面、擦桌凳,热热闹闹准备酒宴。小孩们分工去请大叔公小伯伯等左邻右舍。有直爽一点的客人会如期而来:“我是省得你七回八回赖麻烦,早早来等排场了!”有的亲邻真要主家“三请樊梨花一样”叫了三四遍才半推半就而来。有时小孩子叫不来客人还会被大人打骂。所以叫几桌人“散猪福”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任务。但这都是一片朴素的民风真情呢!
每当客人到齐上桌,亲友们杯来筷往兴高采烈的时候,就有岭脚“张连”之类的讨饭人来了,他站在请酒世间的老臼头旁边,敲起“竹夹板”打拍子,边敲边唱:
敲起夹板咧咧响,各位客官听我唱。
该日大家食排场,体体面面坐一堂。
主家养猪多辛苦,快活才来凑热闹。
主家养猪做人称能手,能家处里(家里)件件有。
该年大猪有奔头,三十斤头四十斤油。
持啦持啦一年食出头,食得大人壮流流。
食出巧能(小孩)状元头,食得客人乐悠悠……
管顾(保佑)下年出大运,养班大猪胜如牛。
半个能待全村客,半个好树三层楼。
大猪美名扬四海,财主出名满九州……
“张连”唱得主家得意忘形,不知不觉自己的“大竹碗”里连肉带饭也越来越满了!

可是以前集体化或饥荒之年,连人都填不饱肚皮了,何况猪更是缺吃而长不大,可是杀猪“散猪福”还是一道绕不过的湾,迈不过的槛。但也还是主家最乐意的一件事。我一位姓陈的朋友住在一个只有三四十个人口的小村,曾经养了两年的一头猪,杀了连“肚里脏”十廿斤肉。因自己两年未杀猪,总觉得没有杀猪款待全村邻居而自责,而这次难得杀一次年猪,一定要请来全村男女老少和邻村几个至亲好友好好来一次“散猪福”以示“还情”。而且他们跟仙居交界,有着仙居的乡风,既然是“散猪福”吃肉,每桌除蔬菜外起码要四碗肉,每一碗必须堆成一个高高的尖,每块肉要切成像梳头的“篦机”一样大。可是就算整个猪全部烧上桌,也应付不了一半客人,况且猪小也切不起这样大的“大片肉”,所以只能早几天就央人东求西买寻“私商肉票”,总以为找了肉票后可以“凭票购买”了。不料也还要“托关系”在三四十里不料也还要“托关系”在三四十里远的壶镇街“开后门”,才买来几十斤猪肉来“担黄泥备田岸”(剜却心头肉,来医眼前疮),才算勉勉强强应付了一场“散猪福”之闹剧。大家都同情他“罪过霉”,可是我那位朋友却还是为能够完成请人“散猪福”的心愿而万分欣慰!
家乡的风俗是等“散猪福”忙乎了以后,除了“猪心肺”天经地义拿去孝敬丈人母以外,宁愿自己裤带勒勒紧一点,也要将猪血、小肚肠和“肚里脏”烧成一大锅“猪血汤”,你一碗我一碗地端给左邻右舍分享。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此举为重情重义的邻里关系滋生出不少感人的故事。给朴素的民俗增添了一道文明亮丽的风景线。同时也隐藏着不少啼笑皆非的七彩笑话。
有一次,我村一个老叔婆知道邻居杀猪,一定会端“猪血汤”孝敬她,她觉得自己年纪大养不起猪,年年吃邻居的不好意思。这一天她暗暗思索:如果门开着,又生怕人家以为她老早开门等着邻居的“猪血汤”之口馋;如果门关起来,又怕邻居误解她生气,况且家里黑呼呼不能干事做家务。所以将门半开半掩,并在门扇后用柴棍堵住,自己躲在家里“纺屋棉(纺纱)”。不一会,发现门外有推门响声,老太以为一定是邻居端“猪血汤”来了,连忙很客气地说:“算你是,真是太仔细(客气)了,养个猪改很(多少)辛苦啊,每次杀猪都要端给我吃,我这张老面皮都吃厚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停下“纺屋棉”走去开门。不料门一开,竟然是一条家狗跳了进来。真是又气又羞。一怒之下将狗打跑。然后又按原来模样堵好门回原位置“纺屋棉(纺纱)”去。再过一阵子,门外又有响动了,老太轻脚轻手拿起柴棍,一边开门一边骂:“狗瘟,好死勿死,我来敲你死!”说时迟那时快,柴棍早已打出去。打得这次真来送“猪血汤”的好心邻居狗血喷头,肉碗碎满地,肉汤满门槛……。呵呵,实在是回顾杀猪往事,频频妙趣横生!
有词《渔家傲》为证:
胖肚大亨缘已断, 高家庄上妖云散。
索命谋生几壮汉, 偷下绊,
馋嘴阔耳终归案。
土菜血肠操盛宴, 香灰星火烟弥漫。
魄断魂销堪感叹, 回首看,
六亲九眷杯杯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