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有味道的

作者/李春仁

朗诵/孔祥会

儿时，最先感知年的味道，是在腊月里，从我们那条街上传来的一声连着一声的空竹声开始的。每每这个时候，一听到那“嗡、嗡、嗡”悦耳动听的空竹声，便知道，年，离我们不远啦！

这抖起来的空竹声，连同年将到来的气息，一下子抖进了小街上的每户人家。年的味道，从这时起也便渐渐地发酵了。

那年月，各家的日子过的都很紧吧，可人们忙活过年的心气儿却高着哩。唯有那些日子里，人们一扫苦日子压在心里的愁云，每个人的嘴角都是上扬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悦的。

从“过了腊八就是年”那天起，每户人家便一起动手，把房间里的桌椅板凳搬出去，从炕上到地面，里里外外，犄角旮旯，彻底打扫一遍。然后粉刷墙壁、裱糊炕围子、更换相片镜框里的衬纸、拆洗被褥。几天下来，人们从早忙到晚，虽累的直不起腰来，但忙的有奔头儿，也就忘了累。似乎，忙年就该是这个样子。忙的越欢实，忙的越累，越能证明年因为忙，而才有了味道。

临近年根儿，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各种店铺里的人群也拥挤起来。尽管铺子里面的商品很是匮乏，但作为过年的前奏，家庭主妇们，依然会怀里揣着攒了一年的肉票、油票、鱼票、烟票、布票等等票证，高高兴兴地来这里挤来挤去，挑选所要购买的年货。而后，再心满意足地提着抱着那些花生瓜子、彩纸腊烛、花布鞋袜、烟酒糖果、蔬菜鱼肉以及年画、窗花、吊钱儿等过年必须品拎回了家。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男人们要登着梯子上房，把房顶上烟囱里积攒了一年多的黑灰，用长木头棍子通一通，避免过年烧柴火时锅灶倒烟。而妇女们则是忙着擦豆馅、泡枣、发面蒸馒头。等雪白的豆包、枣糕还有实着的馒头出了锅，再一个个点上红点儿，很是喜庆。大锅炖肉，是家家过年时最硬的一道菜，缺了一年油水的人们，闻着扑鼻而来的肉香味，有些急不可耐了，就盼着年三十儿快些到来。

最热闹的时刻，当属年三十儿了，在我所居住的那条街有个习俗，年三十儿天亮前，人们要带上鞭炮到自家的坟地去请“请祖宗”。回到家，再把贡品摆放在祖先的牌位前，点上香和蜡烛，算是祖先们和家人一起过年了。这种传统的纪念方式，非常的神圣和虔诚，不仅是人们对祖先的怀念，也是对祖先的感恩，更是对后代子孙一种生动地贤孝教育。

这一天，人们盼了多日的年三十儿，终于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拉开了帷幕。炊烟从各户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菜刀与案板发出的叮当声，从各户人家的门缝里传到街头巷尾，年三十儿的“盛宴”，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这时，几乎在街道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闻到满满的油和肉的香味。当鱼和肉端上饭桌后，团圆饭便在一家人欢笑声中开始了，浓浓的年味儿，同时在家家的土屋里弥漫着。这味道，如一坛香味扑鼻的老酒，让人一醉方休。

 “女孩戴花，男孩放炮”，吃过了年夜饭，撒着欢儿的小男孩儿们，聚在一起放着烟花爆竹。一个个二踢角、钻天猴等等，争先恐后地吹着哨声窜入夜空，随风飘来了一股股刺鼻的火药味儿。记得，那时的我，总是将成挂的一百头“小南鞭儿”，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一颗颗地装在新衣服的口袋里。就这一点儿点儿的鞭炮，看着眼馋，放了又心疼，点着（zhao）一根线绳，心里数着数燃放着。有时我会把小鞭儿点燃后抛向空中炸响；有时也把小鞭儿插在墙缝儿里放；还有时用小铁罐压住小鞭儿，将捻子露在罐外，点然后只听“嘭”的一声响，小铁罐随即被嘣的很高很高，好玩极了。而我们街坊四邻的小女孩们，吃过年夜饭，也会凑在一起，提着各种不同样式的灯笼游玩。那闪着红光的灯笼，映照着她们漂亮的花衣裳和头上的彩色发带，如一簇簇鲜花在夜幕下绽放。红红的灯笼，映红了夜色，映红了女孩儿们的笑脸，映红了我们那条年味儿十足的老街。

包饺子守岁，是三十儿晚上的重头戏。一家人坐到一起，擀的擀，包的包，在说说笑笑声中，不大功夫，几盖帘板儿的饺子便包完了。剩下的时间，大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马蹄表，等待着年三十儿午夜的到来。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时，街上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隆隆的鞭炮声。顿时，门外的小街上空，笼罩在了烟花爆竹所散发出的硝烟之中；门里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随着鞭炮声端上了炕桌。我忘不了那时饺子上桌前，母亲总会先让我站到屋门后面，然后问我：“小老儿，长高了吗？”我会高声答到：“长高啦！”这一句温馨的问话，蕴含了母亲希望我快快长大的期待。我还清晰地记得，每年吃饺子时，我都能吃到有硬币的饺子。听老人们说，除夕夜能吃到有硬币的饺子，说是全年都能有好运。所以，儿时的我一直以为，那时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谁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母亲每次都在饺子上做了记号，特意挑出来盛给我的。现在一想到那情景，我的眼睛里，总会噙着泪水。

那时，一年中也吃不上几次饺子和炖肉。过年啦，人们逮住了机会，有谁还不发了狠儿地吃哪。我和我的那些邻居们，这样的恶补，难免不存食的。于是乎， 走在大街上，时常会听到老少爷们儿们“嗝儿”的一声，或“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怪异的味儿在周围散发着。这饱嗝味儿或响屁声与街上的硝烟味儿、鞭炮声融为一体，虽不健康，但也算是年里一种奇特的味道，可这味道是让人酸涩的……

如今，过去那缺吃少穿的岁月已成过往。生活富足的滨城人，已把幸福的日子过成了年，把年过成了每一天。好日子越过越好，滨城天天都有年的味道。而那曾经让人酸涩的味道，也不会再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