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五章 血浓于水 姑侄相见
1942年十月的许昌,虽然是初冬,护城河里的水刚刚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对于因春旱加蝗灾闹饥荒而逃难的人们来说,这个冬天来的特别早特别寒冷。
从早上揣着一个黑窝窝头,告别爷爷叔叔一家,与哥哥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刘水彦,徒步走了六十多里。当他揣着一路上只舍得啃了两口的窝窝头,来到他日思夜想的许昌城时,已经大半夜了。他想:“大半夜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先把窝窝头吃了,保住小命。再找个背风的地方躲一晚上,明天天一亮就去当兵吃官饭去。”生性乐观开朗的他,加上又累又困,找了个像是大户人家的门洞,把包裹往门条石上一放,坐在包裹上,头靠着大门,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习惯早起的刘青莲,洗过脸梳好头发,来到院子,打开大门,冷不丁门条石上倒下一个人。刘青莲吃了一惊,用她河南方言夹杂着一点陕西腔的口音问:“你是谁啊?快醒醒,小伙子!别冻病了。”
睡得正香的刘水彦,一下惊醒了,赶紧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揉揉眼睛说:“婶子,对不住啊!我是逃难来许昌当兵的,走了几十里路,又累又困,加上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就在您家门口睡着了。”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陪着笑。
“唉!今年到处闹饥荒,差不多每天都有逃难的路过。这也不是我家,我只是个帮忙打杂的。不过,主人挺好的,你进来取会暖吧。我给你烧点热水喝吧。那边有我刚用过的洗脸水,还不凉,你洗把脸吧,小伙子。”善良的刘青莲看不得受苦人,总要尽力帮一把。她知道主人山口医生虽然是日本人,也是心底极善良的,绝不会怪她多管闲事。
刘水彦跟着来到厨房,用还冒着热气的水洗了把脸,洗去一脸的尘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炯炯有神。
刘青莲看着这张脸,有点吃惊,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眼熟呢?刘青莲急忙用手柔柔眼睛,借着灯光又把眼前的年轻人仔细打量一番。难道自己老眼昏花了?还是多年的流离奔波,让她想念起亲人来!那双眼,既像记忆中的父亲,又像分别时的哥哥,难道……
“小伙子,你喝口热水,跟我说说,你家是什么村子的?你叫啥,今年多大啦,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有没有爷爷奶奶啦?”刘青莲忍不住的多问了几句。
刘水彦手捧着刘青莲给他倒的热开水,喝了两口,双手仍然捧着碗取暖说:“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啊,婶儿。我1925年5月5日生,没见过奶奶。五岁死了娘,十二岁死了俺大(河南北部方言,对父亲的称呼)。跟着俺叔和爷爷,上边还有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哥哥。从俺大死后,俺爷说我命硬,克爹娘,一点都不待见俺。把俺哥儿俩当牲口一样使唤。所以趁着闹饥荒,我和俺哥就逃出来了。”刘水彦望着这个和自己母亲年龄差不多,慈祥善良的陌生婶子,心里觉得特别温暖亲切,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你兄弟俩一起逃难的,咋没见你哥?你爷叫啥,你大叫啥?”
“你不知道啊婶儿,听俺慢慢给您说吧。俺庄叫殿后刘村,离洧川城十五里,离老城十里。俺爷外号叫‘’石圣人”,石圣人啥意思知道不?心硬,没人情味儿,心比石头还硬。他把自己的闺女和亲孙女都卖了。”刘水彦说起自己冷酷无情的爷爷就特别生气。
“殿后刘?石圣人?你大叫刘根明?你叔叫根宝是不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刘青莲想起被卖时的情景:
在老家那个叫殿后刘的小村子,她住了十六年,从未出过村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那年赶上春荒,外号叫石圣人的父亲,带着刚结婚不久的哥哥刘根明、嫂子张氏、弟弟根宝以及她和妹妹,四处要饭为生。因为一大家子人,要来的食物十分有限,嫂子张氏又刚刚怀孕。为了让刘家有传宗接代的人,父亲石圣人一咬牙,把自己和妹妹都卖了。想起这心酸的往事,刘青莲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婶子,您咋知道俺爹和俺叔的名字啊?您!您是二妮儿姑?不对啊,俺爷说二妮儿姑被卖没几年就死了。”刘水彦看着眼前慈祥如菩萨的婶子,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的样子,诧异的问。
“孩儿呀,你大姑是不是被卖到陕西了?”刘青莲忍着泪说。“是啊,临出来时,俺爷专门交待俺,大妮儿姑被卖到陕西大荔县的一家富户,还让俺哥俩去投奔她去。我哥就去陕西方向了。俺怕俺大姑恼恨俺爷卖她,不肯认俺们,就木有去陕西,俺想到许昌城来当兵。恁难道就是俺大妮儿姑?”刘水彦似乎明白,又一时迷糊不过来:“不对啊,恁要是俺大妮儿姑,咋跑咱许昌了啊?恁不是该在陕西享清福么?”
“孩儿啊,恁姑命苦啊!姑是在陕西李家享了十几年清福。这不是因为打仗么,到处兵荒马乱的,姑也是一路逃难,阴差阳错才又回到咱家乡的呀!我就只记得咱庄叫殿后刘,是啥县我不知道。问人打听殿后刘村,人家都说,刘姓是大姓,全天下多了去啦,你不知道啥县,光知道村子名,谁都给你说不清。我就没再找了。”刘青莲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其他复杂的过往,她不愿再提,“你说你哥去陕西找我去啦?唉!但愿他吉人天相吧!孩儿,我记得恁爷恁爹都大个子,你咋不高啊?要不是你的桃花眼是咱刘家遗传,我往哪儿敢认你呀!”
“俺哥像俺爹,大高个,比我高一头。俺像俺娘,个矮了点儿。”刘水彦有点委屈的说。 “我想起来了,俺嫂子——恁娘她娘家是双洎河西边下张村的。就是因为个矮,高不成低不就的,又看中了恁爹一表人才,才下嫁给恁爹的。恁娘和我同岁,比恁爹小两岁。唉,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去了!”虽然被卖多年,刘青莲并没有怨恨家人,反而为他们多桀的命运悲叹不已。
“大姑啊,恁也别为他们伤心了。像今年的情况,死的人更多,咱村上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往外逃难的又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逃不动的,就等着救济,跟等死差不多。”刘水彦把村里的惨状给刘青莲描述一番。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吧!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刘青莲闻听,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合十,念起菩萨来。
“求人不如求己,大姑,只要想办法就饿不死。这会儿天也大亮了,姑,我去报名当兵去,说不定能混个人模狗样的回来。恁放心,姑,等俺混出个人样来,侄儿我不会忘了大姑您的大恩的!”刘水彦信心十足的安慰刘青莲。
“好好,好男儿志在四方。真要那样,也不枉恁爷为了保住刘家的根苗,舍得卖亲生闺女!孩儿啊,大姑这儿还有几个杂粮馍,给你揣上俩,快去报名当兵去吧。报名的地方就在火车站一边,还有粥棚,你去喝碗儿热,粥再去报名。快去吧,大姑也是寄人篱下,没本事养活你,就不留你了。”刘青莲看着这个刚认回的娘家人,马上又要分别,忍不住落泪。
“俺走了,姑!恁多保重!”刘水彦揣上姑姑给的俩杂粮馍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大门。
刘青莲一边抹眼泪,一边站在门口跟侄儿刘水彦挥手告别……
“干妈,一大早的谁欺负您了?您眼睛那么红!天这么冷,您站在门口看啥呢?!”这时,干女儿孙玉琴穿着蓝色校服,背着书包走过来好奇的问。
“我没事儿,风迷了眼睛啦。朵儿,一大清早的,你不去学校,跑这儿干嘛呢?”看着乖巧懂事的干女儿,刘青莲忘掉了刚才与侄儿离别的烦恼,拉过孙玉琴的手,温柔的问道。
“我有事儿跟干妈说。”孙玉琴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