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实拍
爸爸看着睡在自己怀中、大病初愈的小雪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本来秀气的脸庞,现在比自己的巴掌还小。他的泪水如泉水般的淌在小雪那稀疏的头发上,再顺着她睡着的眼角往下流。他在想,不管如何,先带她去自己生活的地方再说。
次日,爸爸买了些消炎药,带着小雪和课本,辞别了父母,搭上了去南方的列车。
车厢里,小雪因为关节炎发作,疼得尖叫,爸爸心疼的抱着痛得直冒汗的女儿喂着消炎止痛药。旅客们都很热情的走过来问这问那,小雪爸爸好感谢,感谢人世间的关怀和温暖。
第二天中午,小雪和爸爸下了火车,转乘农村客车到一个山青水秀、美丽的小村子路口下了车。
他们走近村尾用泥砂铺成的公路边那间用石棉瓦和旧木板盖成的房子。
爸爸告诉小雪说:“小雪,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爸爸,你和弟弟就住在这里?这不是我们老家的牛栏吗?”小雪仰着头,不解的问爸爸。
“以后会有大房子住的,爸爸已经还了人家的债。小雪听话,只管加油读书。”爸爸拉着小雪的小手,推开那扇用木板订成的门,门“吱呀”的响着。
小雪站在门口,迟疑地不敢进屋。
正在木房子后面地里拨草的后妈听见了丈夫和小雪的声音,高兴得踩着泥巴一步一滑的跑了上来,脸上挂满笑容。
后妈在屋门口弯下腰,扯了一把路边的青草擦了擦全是泥巴的双手,再抹抹脚上那对解放鞋上的泥巴,从裤腰上拿出钥匙开了房间的门。
后妈很高兴的问爸爸:“你和小雪辛苦了吧?”边说边倒了两杯开水分别递给爸爸和小雪。
“你们肯定饿了,我去煮饭。”还没等爸爸开口,后妈就去屋侧面那间用旧土砖垒成的“厨房”忙活去了。
小雪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睁着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突然问道:“爸爸,弟弟到哪里去了?”
“弟弟可能去婆婆家了。”爸爸回答说。
后妈在隔离的厨房也高声回答小雪:“弟弟去婆婆家和亚锦玩了,等一下就回来吃饭。”
到了这个陌生的家里,小雪又好奇又害怕,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高山和弯曲不平的公路。奶奶家也是农村,屋多,人多,小朋友也多。
爸爸的破房子附近没有房屋,也没有什么人,就我们四个。她弄不懂爸爸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在我妈和我哥住的大城市里住?为什么不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小雪将许多的疑惑放在心里,她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到处透光的木屋,心里在说:“我爸爸可能有点傻。”
晚上的山区好安静,平时习惯睡在奶奶腋下的小雪,现在睡在半陌生的爸爸旁边,两只眼睛惊恐的望着屋顶,不准爸爸关灯。
一阵夜风吹过,屋后的竹叶“沙沙做响,竹林被风一吹,互相磨擦,发出“吱吱”的声音。猫头鹰在夜空中飞过,翅膀与风撞击发出的“呼呼”声,特别是那一声长啸,尖厉恐怖。成年人都会感到头皮发麻。
乡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野生动物。比如松鼠,各种小鸟,黄鼠狼,野鸡,斑鸡,野猪等等,还有穿山甲等珍稀动物,应有尽有。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语言”,叫声千奇百怪,习惯了就知道那是动物世界的交响曲,很好听。特别是画眉鸟的那张巧嘴,八角鸟的歌喉,青蛙的鼓声等等,就像人类唱山歌一样,隔着山头,一唱一和。
陌生人进入这个天然动物园会感到很新奇、孤独和恐惧。
本来就胆小的小雪刚刚接触这种生活,惧怕的心理可想而知。
她紧紧的抱着爸爸,哭着说;“爸爸,我好怕。”
爸爸告诉她,别怕,那是小鸟和小虫在说话呢,老师不是说过小鸟和小虫的故事吗?”
连哄带骗,加上旅途劳累,小雪将头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眼角挂着泪滴。
不知不觉和爸爸,后妈,弟弟在木屋里生活了二十多天,小雪也慢慢的习惯了这种生活。她和弟弟相处得很好。弟弟虽小,但很心疼姐姐,常常带姐姐去外婆家里玩,外婆和村里的人也很喜欢他们两姐弟,时间长了,环境熟悉了,小雪在老家的脾气也渐渐的凸现出来。
后妈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少女时代在外面打了几年工,见的世面比村里其他人多,加上父母从小对她的教育和家族善良的遗传因素,为人处世是附近老百姓公认的好。
后妈对小雪从来不叫自己,常常用“喂喂”,或者用手轻轻拍她以做为“称呼”的行为没有半点责备。
那天晚上,四个人坐在桌子上吃饭,后妈笑着问小雪:“小雪啊,你为什么不叫我呢?”
“我想叫,不过叫不出口,因为我有个妈妈。”小雪想什么就说什么。
“哪也得有个称呼啊,就叫亚姨怎么样?”后妈对坐在弟弟傍边的小雪轻声的说。
“嗯……”小雪点了点头。
“孩子大了就懂事了,别计较,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不急。”爸爸对后妈说。
“我知道的,这个弯确实难转,称呼而已,有心就行了。”后妈说的也是内心话。
善良是先天加家庭教育而形成的,后妈没当小雪是外人,所以平时会对她进行家庭教育。
后妈常和爸爸说:“如果对孩子不严格一些,那就是不负责任,会害了他的一生一世。”
小雪的弟弟有时做错事,她教育的语气比较严厉,并且有农村女人那种共同的习惯,喋喋不休,甚至骂出狠毒的话来。对亲生子女怎么骂都行,但对前任的子女用那种方式就行不通,会造成误会,会被孩子认为是尖酸刻薄,误会一旦形成,就会越积越深。所以,教育小雪是一个头痛的难题。
小雪是接受亲生母亲反面教育比较深的孩子,个性方面也有点像她生母那种犟脾气。
话说正是收花生的季节,后妈带着两个孩子从地里将摘下来的花生桃回屋外的水龙头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剪开的蛇皮袋铺开,将花生倒在上面,让猛烈的太阳晒干。
忙完了花生,后妈又拿着割草的弯刀将芭蕉树砍倒,和两个小家伙一起将又大又肥的芭蕉抬进后面的屋里,再将芭蕉从茎干上割下来,放进塑料袋子里面封好,焖上十来天,芭蕉就熟了,又甜又饱肚。
芭蕉吃多了对胃不好,会产生大量的胃酸,除非是外出劳作时带上几个,饿的时候用来充饥。不过,孩子们比较喜欢吃,因为又甜又糯。
后妈种的芭蕉自己吃不完,一串至少有四、五十斤,现在加上小雪四个人,一天十个八个也已经足够。
所以,后妈种的芭蕉基本上是分给路过的小学生和来家里办事的外地人,因为芭蕉一旦熟透,两三天就变黑了。
这天傍晚,孩子们洗好澡,各自做着作业,后妈独自去打扫屋里的生活垃圾。
后妈的个性与别人不同,必须先搞好卫生再去做饭。她说在干净的环境中做饭、用餐才感觉舒服。
当后妈去整理孩子们的床时,发现小雪枕头底下放有没干的花生和生芭蕉,于是大声叫道:“小雪,你过来,你将花生和芭蕉放枕头下干嘛?没熟的果不能吃,知道吗?想吃什么问我和爸爸要,不可以这样子,再说,老鼠会上床偷吃的。老鼠,你怕吗?”
典型的机关枪式教育,她当小雪亲生的。
小雪低着头,抬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应道。
“嗯…”。
声音很细,委屈的泪水顺着消瘦的双腮流下来。
两天前,小雪主动要求和弟弟一起睡,爸爸和后妈也答应了。 他们想,让两姐弟在一起说说他们各自的故事也好,小朋友本来就应该学会独立。谁知道当小雪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后,又象老家那样喜欢将东西收藏在枕头下。
在老家的时候,奶奶认为小雪能吃饭就行,还有孙女的安全。其他的任何事,奶奶是从不来过问的。可在爸爸这里就不行。
其实,后妈也是对小雪好,生的花生吃多了会腹泻,何况是放在枕头下,老鼠爬来爬去会传播疾病。
小雪更加不懂芭蕉必须要放一段时间才能吃。她喜欢吃水果是好事,但是吃多了也会影响身体,更何况是生的。当然,这些常识需要大人慢慢的去引导。
后妈一时激动,忘记了小雪在新环境里生活是需要时间的。
吃饭了,小雪还在哭,越哭越来劲,最后干脆睡在屋前的干水沟里哭。弟弟乖巧的坐在姐姐身边叫姐姐别哭了。
爸爸也火了,大声对女儿吼道:“你别哭了好吗?”拿出鸡毛扫把高高扬起,狠狠的打了下去,但是没打在女儿身上。铁丝扭成的鸡毛扫把将门口的木板打出一条深深的痕迹。后妈只顾吃饭,一言不发。
从来没见过爸爸发那么大的火。他心里苦,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疼妻子,也疼孩子。
自从那次被后妈数落以后,小雪在心里对后妈又多了一些恐惧,这些恐惧的大部分起因是被他人丑化、误导而产生的结果。
其实,后妈也是为了小雪好,吃太多生花生会引起腹泻,加上老鼠污染等等,生蕉就更不能吃。小雪年幼,思维单纯,又怎能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但在孩子心目中,认为后妈有意在刻薄她。导致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雪用碎石子、碎砖块在路边、墙上写着咒骂后妈的话。
后妈好伤心,她知道小雪不服自己的管教,从此滋生了一种对小雪爱理不理的思想。爸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勤劳善良的妻子,手板手背都被肉。
那天,爸爸趁两个孩子去外婆家玩的机会,笑着问妻子:“小雪的出现,难为你了,孩子不懂事,别怪她。”
“我没有怪小雪,但我想不明白,小雪母亲那样教育孩子又有什么意义?那样会害了孩子的啊!”
后妈委屈的回答,含着泪水的双眼望着爸爸,圆圆的脸上憋得通红,她好希望能在丈夫眼里得到答案。
“我只生有一个孩子,当初老板娘严姨介绍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将你和你前妻的子女当成是亲生的。我知道彼此相处有个过程,但是绝对没想到会有这么复杂,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嫁给你。对于小雪,我是不会顺着她的脾气的,在我和你没离婚之前,小雪还是我的女儿,我会严格的教育她,理不理解是她的事,我问心无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帮她盛饭夹菜,她应该学会独立,至于你和其他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们会懂的。”
后妈流着泪,委屈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爸爸安慰了后妈几句,心里在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妻子的委屈,女儿的不懂事,这所有的一切必须全部让自己去承担。
又到秋季开学了,爸爸去学校帮小雪办理了入学手续,校长还收了小雪三百元“外乡费”,他没有计较,收就收吧,下学期将女儿的户口转过来就是。
帮小雪办好了入学手续回到家里,后妈拿出一封信递给丈夫,说:“小雪的妈来信了,你自己看吧,我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爸爸笑了笑,其实他也猜到了信中的内容。将近五年的共同生活,对前妻的个性是了如指掌的。他撕开了信封,展开那封字迹写得很大又非常潦草的书信,上面写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和我商量就将女儿带去那个贫穷的农村,马上给我送回来,如果三天内不送回来,我就来抄个底朝天,你看着办。另外,别忘了带他们的学费回来,儿子暑假学美术的学费还没交,一起给了,等你们……”
爸爸为难了。
后妈抢过信,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气愤的说:“两个孩子不是判给我们的吗?太不可理喻了。女儿生病,她在哪里?跟着爷爷奶奶学习跟不上,她又在哪里?哦,我们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和辅导,现在又来找岔子了?她带着大儿子常常问学费、各项费用。哦,功劳就是她的?当我们是什么?”
后妈脸都气红了。
接着又抬高嗓门说:“学费刚刚也交了,外乡费也收了,你拿主意吧。”
爸爸坐在那条长板凳上,双手捧着脑壳,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如果不送回去,前妻肯定会来大闹天宫,到那个时候,真的是出丑出到家了。”
“还是送回去吧,缓一缓再说,我去学校将钱拿回来,明天带女儿回老家。”
爸爸站起身来,骑着那部用五元钱买来的老“永久”单车往学校跑,刚下到屋门口的斜坡,正好见到小雪和弟弟在坡底下那间屋里出来。
两姐弟跑了过来。
小雪头上冒着汗,喘息着问:“爸爸去哪里?我和弟弟也去。”
爸爸停下单车,将两个孩子抱上车,载着他们往学校骑去。两个孩子在单车尾坐开心的欢呼着。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爸爸心里在流血。
到了小学门口,爸爸将自行车放在校门口,拉着两个孩子进入了校长办公室,和校长说明了原由。校长答应退学费,但不同意退“外乡费”。正在气头上的爸爸当着孩子们的面和校长吵了起来,然后又骂骂咧咧的走出校长办公室。
小雪胆怯的问:“爸爸今天怎么了?不给我在这里读书了吗?”两眼闪着泪花。
爸爸将两个孩子抱上自行车尾座,边推着车边问小雪:“小雪啊,你愿意跟爷爷奶奶,还是愿意跟爸爸和阿姨还有弟弟在一起?”
“不知道,我…我…我好想奶奶和哥哥,不如,要弟弟也回去吧,我们三个一起读书,一起耍……。”
原来,女儿的心也不在这里。
爸爸心里好难过,他想:还是先送她回去,见一步行一步吧。
2022.1.1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