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蒋瑞明,女,大学文化,1988年10月生于广东省雷州市,2009年加入广东省作家协会,系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级研讨班(中青年儿童文学作家班)学员,现在雷州市纪家镇一间小学任教。出版长篇小说《梦星》、《阳光时空》,发表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儿童文学等5万多字,其中儿童文学《芽芽的鸭子》被收入2007年接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儿童文学名家新锐精品系列丛书,并在第十届湛江市文化艺术精品评奖中获二等奖、“新人新秀奖”,小说《流浪日记》获2012年《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笔会优秀奖和第十二届湛江市文化艺术精品奖二等奖,儿童文学《米妮和白狐》获中华文艺第一届全国文学大赛银奖等。

清 摊(小说)
蒋瑞明
1
乙乘在风和街道办的工商分局中干了十年零三个月,终于熬出头了!从一个临时工到转干,慢慢地、慢慢地提升,现在终于坐上了分局局长的位子。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飞上天,别提有多高兴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乙乘决定好好地整顿一下局里纪律,改变同志们的作风,如对不遵守纪律的同志要行进处罚;不按时上班次数超过十次的工作人员就要扣一定数额的工资等等,还叫办公室主任刘筱秋制了张考勤表来记考勤。他以前是从基层做起的,觉得那些领导太放任下属了,有事时才来办公室,平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人影,以至于有人工作到快累死,而有的人却坐享其成。乙乘发誓,自己当领导后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局里的人员大部分都是老同志了,这么多年来上班的习惯已养成,那是说变就变得了的?偏偏他们的工资不是直拨到个人的账户,而是由财政拨到局里,再由会计发给大家。现在物价在不断地上升,而大家的工资不过是一千元左右,手头本来就很紧,再被扣罚那就如雪上加霜,日子更难过了。
两个多月下来,只有刘筱秋和副局长龙华东没被扣工资。其他人个个都对往日的好同事——今天的上司心怀不满。乙乘当局长的第三个月,他就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厉批评。下午,局里的工作人员早早便到,见乙乘没来就学起领导批评乙乘。
“你是怎么搞的?才当了三个月的局长就弄得局里怨声载道?到处有传言说你私吞属下的钱!污染上班环境!我以前也在你那当过局长,怎么就没你这么会起风浪!?”工作人员关天宇站起边骂边拍桌子,学得是有板有眼,逗得同事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关天宇!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乙乘黑着脸不知几时站在门口了,他两眼像要喷火似地扫向办公室中的所有人。早上,乙乘接着上级领导的相约电话,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事,没想到一到领导办公室就被领导臭骂了一顿,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的胸口还有把热火烧着。
两个多星期了,在局里没人敢和乙乘打招呼,因为不管你想要干嘛,他总会先开口将你臭骂一通,到他的火窜到极点将自己也烧焦了才停。和风街道办工商分局的人一说到上班,个个都由笑脸变为苦得无法再苦的苦瓜脸。
秋风渐渐地吹来,吹得乙乘心中比刚来之前凉了不少,整治市容市貌会又将火点燃。
“从今以后街上再也不准摆摊,要做生意就让他们到市场买摊位。”乙乘的一句着实让大伙吃惊。为什么呀?因为他乙乘能活到今天和‘摆摊’二字有太多的联系了。
乙乘八岁时父亲就死了,是他父亲在他五岁时娶的叶姨以在转角街摆摊卖早餐将他养大,送他去读书的。他成家后,就不再和叶姨一起住了。他和老婆搬到单位分的房子中住,日子本来过得还可以。但和老婆有了孩子后,当时还是个小员工的他工资根本不够用。为了照顾孩子,老婆不能找工作,只好让她早上八点前跟叶姨摆摊分点钱用。到了八点,老婆回家看孩子他才能去上班。直到五年前乙乘当上了局里的副主任,孩子大了,他老婆才不用去摆摊。
市场就那么几个摊位,那些人就是因为没摊位了才到外面摆的。大家以为乙乘了解摆摊人的困难,没想到也只是一句“再摆就清走”。这不明摆着要那些摆摊的放弃生活吗?
晚上乙乘回家,老婆在整理孩子读初中时的旧衣服,心想老婆终于开悟了。本来嘛,没用的东西就应该扔了,留着也是塞地方。
“不!这些衣服都挺好的,我准备拿出来送人。”老婆坚定地说,乙乘差点被开水咽得喘不过气来。
“送谁啊?”乙乘觉得老婆根本就是在胡说。乙乘和妻子的亲戚们穷的早在文革时饿死了,富的也早跑到大城市住了。认识的朋友个个都是在单位工作的,哪还会有人希罕这些旧衣服?
老婆不乐意地瞄了乙乘一眼,一手放在旧衣服上面,看着乙乘说:“我拿去给叶姨。”
“她要这些旧衣服干嘛?”乙乘自从孩子到外地读书后再也没去过叶姨那里,平时都是老婆拿生活费过去给她的。乙乘不喜欢叶姨,因为是叶姨出现后他母亲才死的,他一直认为是叶姨为了嫁给他父亲害死了他母亲。乙乘虽然不说出来,可家里人都知道,叶姨也知道,所以当乙乘要和老婆搬到外面住,叶姨也没反对。叶姨和乙乘的父亲并没有孩子,在父亲死后她也没有再嫁,而是每天很早就起床做饼赚钱过生活。乙乘虽然不喜欢她,可不得不承认是她养大了自己,所以当家里的经济不再那么紧后,他每一个月都让老婆拿些钱过去给叶姨。
老婆好像想到什么,卟地笑了,道:“叶姨自然用不着,可她收养的两个孩子可以穿啊。”说完老婆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该说的也说了。
“我们每个月给她钱,她竟然去养别人的孩子?还是两个?”乙乘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像鼓声一样清脆的撞击声传到他老婆的耳中,老婆吓得转过面不敢看他。
乙乘见老婆的举动,知道老婆是有意瞒着他。他这才发现,老婆好像没事总喜欢去叶姨那儿,叫叶姨也叫得特别甜。乙乘有点后悔那些年让老婆去跟叶姨摆摊了,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跟叶姨太接近的。一想到了摆摊,他才记起今天在办公室宣布的事。
“你明天到她那,叫她以后不要摆摊了……”乙乘话还没说完,老婆以为他要接叶姨过来,不敢相信地打断他的话:“你要接叶姨过来住吗?”
乙乘见老婆的样子不免又来气,大声地说:“从今以后要整理市容市貌,不许再有人在街上摆摊了!”他说完,气冲冲地进了厕所。老婆耸了耸肩,继续整理旧衣服。
2
“蓝衣来了!”街头一声喝,引起转角街整条的骚动。“蓝衣来了!”这是一句暗语,意思是工商分局的人来检查了。
“钱先欠着明天再给吧。”许多正要给客人找钱的小摊贩因一时心急来不及找钱,就把钱还给客人。挑担子的拿起扁担往肩上一放,脚底似抹油样一灰溜,跑进了一边的小巷,不过几秒就见不着人影了。而摆有桌椅的通常是两、三个人一起分工合作,在此时,他们收桌椅之快速也只是几秒之间。
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三分。是许多学生吃早餐的时间。这些学生都是街上摊贩最忠实的顾客。摊贩的老板跟每一位到自己摊上吃东西的学生都像朋友一样,常说说笑笑。每当有这样的事发生时,学生总是摊贩们的帮手。打战时最忌的是走漏风声,工商检查也是这样,风声一漏,他们就算来一大帮人马,也只能看到空无一人摆摊的街道。
“又跑了!”乙乘丧气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摆摊的自从第一次被抓后好像形成了一个信息网似的,只要工商分局的人一动,他们就知道了消息,总会在检查人员没到之前离开。
秋天中午的阳光很温和,孩子们放学回家后还在房前屋后玩耍。
向文正在园子中给叶姨种的指甲花浇水,乙乘的老婆又来找叶姨聊天了。
“叶姨,你这是怎么了?” 乙乘的老婆一进屋就看到向雪在给叶姨的脚擦药。
向雪见是乙乘的老婆,便埋怨地说:“还不是因为乘叔叔!”向雪和哥哥向文虽在叶姨收养的这几年中没见过乙乘,但乙乘的老婆常到这儿来和叶姨说她家里的事,她有时闲着没事还坐在一旁听,乙乘当了工商分局的局长还不让摆摊的事她当然知道。
“小孩子胡说你别管她。”叶姨慈祥一笑,让乙乘的老婆坐在自己对面。叶姨脚上的伤是今天早上躲避检查人员时不小心碰伤的。她自从上次乙乘的老婆传话过来后,就不想让乙乘他们知道她还在摆摊,所以每次乙乘的老婆过来她都不说。
向雪不高兴地喃喃,到园子中找哥哥去了。
叶姨和乙乘的老婆正在聊得开心时,隔壁做豆腐脑的荣祥嫂提了一篮香蕉进来。她本想和叶姨唠叨几句,看见乙乘的老婆也坐在屋里只好做罢,放下香蕉就想回去。
乙乘和隔壁的荣祥叔从小一起长大,荣祥叔家世代都是做豆腐脑的,也在转角街摆摊。乙乘的老婆从前和大家摆摊时,还常买荣祥叔家的豆腐脑回去给家人吃。还真的别说,他这世代相传的手艺做出来的豆腐脑,就是比别处的白、滑、香,味道是特别好。自从不摆摊后,乙乘的老婆再也没能买到荣祥叔的豆腐脑了,还挺怀念的。
“荣祥嫂你先别走啊,我们已经好久没聊天了。以前,我每次来这边你都不在家,现在你来了就坐下说说话嘛。”乙乘的老婆拉住荣祥嫂,要她坐下。
荣祥嫂淡淡一笑,坐在一旁。
女人聊天当然得说说家中的生活情景。乙乘的老婆以为乙乘一宣布整理市容后,没人会在转角街摆摊了。当她得知荣祥嫂一家现在还在转角街摆摊时,惊讶地问:“你们现在还在摆摊啊?”
“摆摊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摆摊吗?再说了,我们家的两层楼就是靠摆摊挣来的钱建的,摆摊也能养家啊。”荣祥嫂以为乙乘的老婆是看不起她才那样说。
乙乘的老婆知道荣祥嫂误会了忙向她解释,可荣祥嫂不想听,径自向叶姨说了声“我回去了”便走人。乙乘的老婆只好看着荣祥嫂的背影叹气。
女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喜欢谈东家长论西家短的习惯好像从不改变。早上五点多钟,其它的街道还沉睡在夜幕时,转角街就开始了活动。摆摊的人早已做好了招呼客人的准备。荣祥嫂借着给客人送豆腐脑的时间跟隔壁卖粽子的周大婶说一下话。
“昨天乙乘的老婆又去叶姨家了,乙乘天天喊着抓我们,他老婆竟然不知道。”荣祥嫂像说悄悄话似地语气放得轻轻的。
“小孩子她都骗不了!老公干什么,老婆怎么会不知道!”周大婶的嗓门是特响的,她一说话,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到,引来大家的注视。荣祥嫂可不想被大家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她低下头顺手收拾自己摊上的碗,停止了和周大婶的说话。周大婶在大家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卖她的粽子。
叶姨和向文、向雪两兄妹这时才推着盛包子的车到转角街来。经过周大婶摊子的时候,周大婶贫了两句话,说得叶姨心中怪不是滋味的。
“摆你的摊,卖你的粽子去!少胡说八道,大清早的。”向雪看叶姨不高兴训了周大婶几句。周大婶见一个小丫头敢训自己,心中极不舒服,鼻子向叶姨的摊位哼了好几声才罢休。
叶姨的左手和左脚大部分皮肤都被烫伤了,乙乘的老婆来看叶姨的时候问叶姨是怎么烫到的,叶姨只说是装开水时不小心烫到的,而向雪听了却大声地哭了出来。
“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理木头叔的老婆了。呜呜!……”向雪边哭边骂着。乙乘的老婆这才知道原来叶姨一直都在摆摊。
“呜呜!她不是人,占了我们的摊位,我说了她几句就向我泼热粥水!呜……呜!”向雪的哭声渐渐从大变成呜咽,可她嘴里还是呢喃个不停,不管向文和叶姨他们怎么劝都没用。
转角街左右两边都有人摆摊,不过两边是有差别的。左边的是卖包子也有粥等好几样东西。右边的每个摊就只卖一样吃的。今天早上,叶姨的摊位竟摆着几个桌椅,还有人坐在那吃早餐。叶姨和那些人一起在这转角街摆了那么多年的摊,一看碗就知道是对面木头家的,便到木头的摊位问他。可木头那泼辣的老婆态度太差,冷言冷语地讽刺叶姨,向雪看不过就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她说不过向雪,觉得失面子竟拿起大勺向向雪泼热粥水。叶姨是替向雪挡了热粥水被烫伤的。
乙乘的老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向雪的呜咽中也提到了她的丈夫,木头家的桌椅之所以放在叶姨的摊位上,完全是因为对乙乘有气才撒在叶姨身上的。
乙乘总觉得老婆这几天好像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可没说出来,他被老婆心事重重的样子弄得很不是滋味,最后他奈不住了,在睡晚觉前便开口问老婆怎么了。当老婆说出话来后,乙乘的心更不是滋味了。
“什么别‘清摊’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乙乘整张脸就像烂掉的柿子一般,对老婆的话是充满了不解和不置一顾。
“整理市容市貌可是上面领导提出来的,现在几乎全国都在‘清摊’,你以为只有我们和风才这样啊?”乙乘说完发现老婆一脸没精神的样子,想想,不对啊,自己做‘清摊’工作已经有大半年了,老婆一直都没说什么,现在为什么这样说?他看了看老婆,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又去叶姨那儿了?”
“我是去看叶姨了!”老婆也不在乎乙乘会不会生气了,把叶姨的事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乙乘。
果然,乙乘大发脾气。他不断地责问老婆:“叶姨到底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她就是想让那两个孩子好好读书!”老婆不耐乙乘说话的语气,打断了他凶狠的问话。
乙乘为老婆的大胆震惊,同时为她说的话震惊。更加不解地问:“什么两个孩子?几时又多出了两个孩子?她到底是想干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婆对乙乘不断的问话弄得心烦头痛,更加不耐地反问他:“跟你说话从来都当耳边风!你自己为什么不去问她?”老婆哼了一声后倒头大睡。乙乘和老婆结婚快二十四年了,从来都是他说老婆点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都没睡,听到鸡叫了才闭上眼。
3
星期六,叶姨的伤好了,可以做包子了,她又去摆摊。荣祥叔一家见叶姨来摆摊忙问她怎么不多休息些日子?木头的老婆见叶姨没事,心里也就不害怕了,拿了一瓶牛奶过来。
“叶姨,上次不好意思,‘借’了你的摊位,这瓶牛奶算是谢你的。”木头的老婆笑得不知道有多灿烂。这几天叶姨因烫伤没法做包子也不来摆摊,木头的老婆一过五点半见叶姨没来,就叫木头把桌椅摆在叶姨的位子上,不知道又添了多少客人。叶姨也听荣祥嫂说过,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的好。
“我人不在,你用也没什么,只是以后我可是要天天来的。”叶姨说话的声音很和气,但也是一言两意。木头的老婆不是蠢人,听得出来。
“当然,当然。”木头的老婆干笑了两声,回自家摊位去了。
“一瓶不过三块钱的牛奶!”向雪看木头的老婆,怎样都不顺眼,她拿来的牛奶就像眼中刺一样。“什么借了你的摊位?说这话也不觉得不恶心!”
“你还是少说这些人的话,好好地帮奶奶卖包子。”哥哥向文,就是觉得妹妹嘴太厉害了,所以木头的老婆才会泼热粥水。向雪向哥哥做了个鬼脸,表示不在意哥哥的话。叶姨见两个孩子这个样子,心中充满了笑意。
因为是假期,上学的只有高二和毕业班的学生,吃早餐的客人比平时少了一大半。八点多的时候,除了荣祥叔一家的豆腐脑外,其他人的摊上都还有很多吃的未卖出去。
“我们先回去了。”荣祥让家人收拾东西,自己跑到叶姨的摊位来道别。
“好,你们的豆腐脑生意总是这么好,快回去吧。我这还有一笼包子没卖呢!”叶姨看着荣祥叔一家开开心心地回去,想起了乙乘,心中好像少了什么似得,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忙抵头擦去泪水。
“奶奶?你怎么了?”向雪站在一旁看叶姨用手擦眼睛,以为叶姨眼睛进沙子了。
“没事。”叶姨抬起头,两眼红扑扑的。
“奶奶?”向雪看到叶姨的眼睛才知道她刚才在哭。
叶姨见向雪一脸的担心,心中又暖和起来。可能是因为喝了木头的老婆给的那瓶牛奶的原故吧,有点想上厕所,她跟向雪说了一声后就找厕所去了。半个多小时后叶姨回到转角街,只看见一地的包子,米粥和碗筷。工商分局的人又来检查了,还带走了人。
在工商分局的门口停满了用来摆摊的三轮车,局里面堆满了人。
“你不要碰我!你敢再碰我就喊了!”
“别吵!”
“……要不,你在市场给我找个位子……”
“不要吵!”
工商分局办公室,充斥着摊贩们的吵闹声,工作人员的脑子都快成浆糊了。
“是不是想被关啊?”乙乘从局长办公室走过来,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静了下来。乙乘满意地扫了摊贩们一眼,意外地看到一个女孩子,不敢相信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摊贩们更是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心中有看戏的念头。
“说话呀你,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摆摊?不用上学啊?”乙乘见女孩子都不说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觉得有点丢脸,口气凶巴巴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是乙家养的孩子。”向雪语气冷冷地说。直觉告诉她,乙乘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乙乘一听就好奇了,他记得这和风一带只有他一家是姓乙的,几时又多了个同姓的?
“你家住在哪里?”乙乘好奇地问。
“东街三巷四号。”向雪的话一出,局里的工作人员就知道这女孩子口中的乙家是那一家了。
“小孩子胡说的,不要在意。”办公室主任刘筱秋怕乙乘会破口大骂吓坏那女孩子,忙开口劝乙乘。乙乘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女孩子说的地址有点耳熟。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后脸色突然一变,满目怒光地盯着向雪。
“你知道你说的那是谁的家吗?”乙乘这才明白刘筱秋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了。
向雪耸耸肩,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笑着说:“你的老房子,也是奶奶和我还有我哥哥的的家!”
“小鬼……”乙乘想开口骂向雪,被一个笑声打断了。
荣祥嫂见叶姨急急忙忙的回家,没见向雪和摊车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向雪被人带到工商分局去了。叶姨和乙乘是一家人,她怕自己出面会让乙乘丢面子,只好请荣祥嫂帮忙。
乙乘见来人是荣祥嫂也笑了一声,问:“荣祥嫂过得好啊?怎么会有空跑到我这儿来?”
荣祥嫂走到向雪身旁,拥着向雪说:“这孩子是我家亲戚,因为家里的环境不好,在我家寄住,星期六、星期天帮人看摊赚点零用钱,请你不要太为难她。”
乙乘想荣祥一家就住在自己老房子隔壁,这孩子说错了门牌号也不希奇,这才消了怒气。
“她该不会是帮你家看的摊吧?”乙乘心情轻松地说。
“谁家专做包子就是谁家的,我们家几代可都是做豆腐脑的,从不做包子。”荣祥嫂故意把包子二字的音提得重重的,想让乙乘清楚。
乙乘听着荣祥嫂的话想起了叶姨,才记起老婆说叶姨收养了两个孩子,他看着向雪好一会又看着荣祥嫂,觉得办公室静得厉害,不高兴地问那些工作人员:“你们很清闲吗?是不是不想干了?”办公室这才吵闹了起来。
乙乘严厉地警告向雪,不许她以后再帮人看摊了,也要她告诉摊主,不可以再摆摊。不然,再被抓着可就没人情讲了。荣祥嫂替向雪点几个头,还替向雪说了好多好话后,乙乘才让她带着向雪和叶姨的摊车回去。
4
乙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久没到老房子来了。砖建的墙依然长满了青苔,雨水从上往下流的痕迹还是清晰可见,大门还是两扇木做的对开门。园子里,如从前那样种着指甲花。乙乘记得他在叶姨刚种下指甲花的时候因讨厌叶姨而拔过它,但没完全拔出就被父亲阻住了。父亲说指甲花是有灵性的,只有有福之人才种得活,才能长大。乙乘想,现在的两棵指甲花应该是自己搬出去后才种的吧,因为他记得那时只有一棵指甲花,而且已长得和他一样高了。现在这两棵才和他的小肚齐高。
“你找谁?”向文读初三了,昨天补课,一到七点就上学去,没和妹妹一起帮忙看摊自然是没被带到工商分局,也就不认识乙乘。
乙乘看着眼前的小伙子,觉得他和昨天那个女孩子长得挺像的,不过这小伙子身上多了份文雅。
“我找叶姨,她在吗?”乙乘说这话就像个客人一样,话一说完,他觉得自己回老家用不着这样,没等向文回答就直接进屋了。乙乘在厅中叫了叶姨几声,没人回应就想进房去看看,向文忙阻止了他。
“奶奶她出去了,不在。”
“她去哪了?你知道吗?”乙乘没想到叶姨不在,他眼睛扫了一下墙上的钟,现在是早上九点多,“她不会又去摆摊了吧?”说完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冒失失地进来,怒冲冲地走了?真是个怪人。”向文忍不住说。
今天的转角街没有人摆摊,因为昨天大家商量好了,等过两天工商分局的人不再‘紧张’了再摆摊。可是有的人还是得卖早餐过活,两天不卖没有收入,生活就艰难了。因而,街上到处可见流动的三轮车摊子。
乙乘拉住一辆车摊子,黑着脸道:“好家伙,以为变着法摆摊就不抓你们了是不是?如果明天你们还这样,把车给你拆了!”
“大局长!我们现在已经不摆摊了,都用车推着到处走了,你还不满意?”那卖早餐的大哥也很不高兴,停下摊车,站在一旁和乙乘面对面。
“你们这样不但有碍市容,还阻碍交通,你看这街上的车都被你拦住了。”乙乘边说边指向四周。
那大哥看了看四周,的确挺多人的,淡笑着说:“还不是你拉着我的车,不走了才造成的吗?”
“你少跟我嘻皮笑面!” 乙乘听他一说,心中十分不开心,他当局长后还没有谁敢这样跟他顶嘴呢。“再笑我拆了你的车!”说着还不忘给那车一脚
那大哥见乙乘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原本平淡的心也来火了。他叉着腰,决定和乙乘干上了,大声地喊乙乘:“这大街满是三轮车,你凭什么就拆我的?别以为你当了个分局长就了不起!……你也是摆摊的人养大的……了不起啊?你老婆从前不也摆摊吗……”那大哥的一席话把乙乘一家几十年的事全倒出来了。乙乘为顾面子,不敢跟他吵,只是不断地警告,但他越是警告那位大哥越说得多,越说得大声,即时大闹起来。乙乘丢脸了,而且是大大地丢脸。最后,他狠狠地抛下一句“明天,你绝对不得摆了!”才走。
当天下午,乙乘又被上级领导叫去了,他这回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回到家后,老婆见他一脸的紫青,想问他怎么回事,可他一脸的煞气便不说话,也不告诉他叶姨来过的事。
第二天,乙乘坐在局长室中可耳朵里总是会传来下属的取笑声,三不五时地往下属们的办公室走走看看。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个个都似在忙,没空在乎其它事情的样子。事实上,他们对乙乘的作为已笑到胸口抽筋了,谁也不想理他。和风这么久以来,也只有他一个局长和群众当街斗殴啊!丢面呀!
乙乘在办公室坐不下去,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老房子前。他站住想,该不该进去?这时,隔壁的荣祥叔来找叶姨看到了他。
“乙乘?好久不见了,怎么不进去啊?” 荣祥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招呼自己家兄弟一样。
乙乘微微一笑,跟着荣祥进老房子。
“叶姨,乙乘来看你了。”荣祥叔一进园子就朝屋里喊。向文和向雪都去学校了,屋内就剩叶姨一人。
三人一坐下,荣祥叔就跳了起来,他本来是来借东西的,差点给忘了。
“叶姨,我们家的小石磨坏了,昨天叫人帮忙买,可能过两天才送来,请借你的石磨给我们用几天。”荣祥笑呵呵地说。
“荣祥,你们家还在摆摊是不是?”乙乘语气沉沉地说,“你们家的豆腐脑卖得那么好,有了房子,孩子又在外地实习,经济上也没什么困难,怎么就不租个店?还到处摆摊叫卖?”
荣祥摇头道:“我的豆腐脑只是在早上卖,一天赚的钱还不够店一天的租金,你以为大伙不想有个自己的店?就是供不起租金才摆摊的。”
“叶姨,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以后不要摆摊了。”乙乘被荣祥说得无言相对,只好跟叶姨说。
叶姨低着头,好一会不说话。乙乘这才发现叶姨老了很多,有很多白头发了,心中感叹岁月的流逝。在他的记忆中,叶姨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老过,他以为她是不会老的,可还是老了。乙乘这才记起叶姨已经六十多岁了。
“两个孩子……他们还得上学……”叶姨吱唔着说了两句。
乙乘大大地叹了口气,说:“他们从哪来就送回哪去。”
“他们没有亲人了。”叶姨就是知道乙乘会这么说,所以她一直要乙乘的老婆瞒着他。
乙乘一时语塞。荣祥见乙乘的样子也想帮叶姨,笑嘻嘻地道:“向文和向雪两兄妹学习好又听话,叶姨一个老人家住这儿太冷清了,让他们给叶姨作个伴也好啊。”
乙乘听了睁大眼睛,问:“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心血,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何况两个!”
荣祥拍了一下桌子说:“我当然知道!又不是没孩子。”
“那你还说得那么轻松!”乙乘激动地站起。
荣祥从鼻子中哼出一道冷气,坐下慢慢道:“我是说叶姨一个人住冷清,你小子说走就走,困难了就回头找叶姨……连回个头看看叶姨都不愿意……还敢跟我说养孩子不易?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不是东西!”
“你……”乙乘又一次语塞,心里像被什么梗着,闷得厉害。他想大口呼吸,气就是上不来,感到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在晕倒之前,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还有叶姨担心的叫声……
5
乙乘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眼前有无数个画面飞过,都是他从小到大的记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母亲躺在床上憔悴的容颜,一一出现。突然一道白光射来,刺得他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一股凉气扑鼻而来,乙乘醒了。原来刚才只是梦。
老婆一直坐在床头,看到他醒了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在家接到荣祥叔的电话,说乙乘晕倒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往叶姨这儿赶,到了才知道,原来乙乘是因为一时气过头了才那样。附近诊所的医生说擦点清凉油就醒了,没想到还挺管用的。
“我怎么觉得胸口闷得慌?”乙乘到现在还是觉得胸口难受。
老婆扶他起来,说:“医生说你是火气太盛。”
乙乘听老婆这么说,看了她一眼。老婆没注意他的眼神变了,只是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顽固,也懒得跟他说了。
“呯呯呯!呯呯!”园子里传来清脆的撞击声,是向雪正在捣指甲花。
指甲花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可以治指甲伤。那怕是指甲被重物砸伤,瘀血出脓,只要将指甲花的叶捣烂,用布包着,多敷几次就可以治好了。敷指甲还可以美甲,因为它会让指甲变成橙红色,不过不到半月就会淡化。
乙乘和老婆从屋里走出来,见向雪的指甲个个完好,便问向雪:“你要彩指甲吗?”
向雪瞄了乙乘一眼,不愿搭理他。一旁看书的向文笑着道:“是给荣祥叔用的,他刚才放石磨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一只脚指甲。”
叶姨听到乙乘的声音从厨房跑出来,见到他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向雪把捣好的指甲花倒在一小块布上。指甲花的香味便向四方散开来,就像一缕清新的茶香,让人闻了精神抖擞。乙乘觉得这么多年,来心中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
叶姨从厨房出来,问他感觉好些了吗?乙乘无语,转头看向那两棵茂盛的指甲花,没人注意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许久之后才问叶姨:“叶姨,我母亲是病死的吗?”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了,只是看到叶姨老是在母亲身边,所以后来叶姨嫁给他的父亲,他才误会叶姨。如果不是乙乘刚才在迷蒙中再看到母亲当年的样子,恐怕这一辈子都会怀着厌恶的心情对待叶姨。
叶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乙乘想起问这个问题,想他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解了,而自己多年来的忍气吞声始终没白费。她点点头后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在次年开学时,转角街上还是热闹非凡,空中飘着阵阵的早点香。还是那些熟悉的声在招呼着客人。只是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工商分局的人来检查了。
市政府为改善市容市貌,看见和风的转角街上除了学校以外,其它的房子都很殘旧,甚至有的还倒塌了,便动员市民拆除旧房。由政府统一规划设计重建安居大楼。为了解决街边摆摊的乱像,建筑规划在临街的第一层楼划出一块空间来,像市场那样以分位的方式分给从前在那摆摊的人用来卖早餐。现在,房子建好了,两边一楼都空出两米多的地方分块租出。这样的摊位租金少,大家都乐意租用。于是大家还是各在各的老位子卖早餐,脸上的笑容都比从前甜多了。
叶姨住的老房子也不知道是从去年哪一日起变得热闹了起来,每到过节,家里都会多加几双筷子……

制作发布:尹玉峰。中民文化产业集团副总经理、慈善中国书画院、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两院副院长、Ⅰ0—WGCA国际组织世界绿色气候机构东北亚—东盟(中国)总部国际书画鉴定评估委员会副主席、Ⅰ0—WGCA国际书画鉴定评估研究院副院长、Ⅰ0—WGCA国际书画首席鉴定专家、京港澳台世界头条总社长、总编辑、世界文学艺苑总编辑、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