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书
文/衡风岐
我下学闷在家里，范鲁找到我，说咱们最好自办个团体，章知朴也回村了，还有朱紫姚。刚才巧遇梅小枝，她缠着不放，非要看我大作，还说也要写点什么，这人，醉翁之意，我都有点烦了。
见我气色不好，范鲁安慰说，算了算了，还是想开点，天理已成定局，渭泾分明了，英雄也无翻云手。学子多如牛毛，那状元可比牛角少。咦，干脆，这个文艺沙龙，就叫作牛角文学社吧。
讨论的时候，梅小枝嫌这个名俗气，捂着鼻子皱眉。梅小枝是见不得牛的，更见不得牛角。有一年她去生产队牲口屋里玩耍，见头大公牛耳下拴只銮铃，铛朗朗响，就伸手去摸，被牛一下抵到了食槽里，吓得哇哇大哭，（被人）连喊了三天魂儿。
章知朴也帮腔，说些不伦不类的话，讨梅小枝喜欢。可梅小枝不买帐，拿眼老剜他。
范鲁激动起来，站到圈里，指手划脚慷慨陈词，角，是号子，也是尖刀。虽然落榜，我辈决非牛毛，仍拥有精神与灵魂的号角。凌烟阁，于我们无名了。让咱们从此耕云播天吧。诗万首，酒千觞，插了梅花醉洛阳。
梅小枝见状，不再说什么，换了别人，她可是不依不饶的。朱紫姚静静地听，眼神放得很低；也有抬起头的一会儿——她会从木窗棂格子里望出去，望到垂落的天边和舒卷的白云上。
朱紫姚的父亲在兰州当正式工人。朱紫姚家里有许多旧书，有一册《石头记》，繁体（字）竖版，须倒着翻看。夏天里，朱紫姚坐在当院槐荫下看这本书，葱白样的手指头儿一点一点地翻着那发黄的纸页。槐梢上会落下花喜鹊，也会飞来山鸠。朱紫姚爱听山鸠叫，“咕咕——咕咕——”，那么的幽静，又那么的低沉哀怨。这情景，朱紫姚会摊着书本犯愣，愣着愣着，翠圆的叶子里猛然“吱吜”起个飞蝉，数点清露，也会滋润润地洒落下来。
深秋里，范鲁又来找我，胳肢窝夹本杂志，说，读了篇绝好的作品，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昨晚，一夜未眠。范鲁要我和他一起，把这本书，送给朱紫姚看。范鲁坦白，他一个人心虚，也不好意思。
是不是爱上了？我问。
范鲁在我面前从不忌讳。也许，是吧!
君子成人之美，既如此，你得写封信最好。
范鲁这才嘿嘿笑，从上衣口袋里捏出封心字信。心字信叠得板整，白白素素，薰了艾香。
头顶上雁（天鹅）声嘹亮。范鲁兴奋，高吭而歌，又情不自禁道，三亩塘的水面上，吹来一阵轻柔的暖气，这正是大地回春的第一丝信息吧!
范鲁说，读了三遍，记住了这个段子。又补充道，它终于真的来了吗，来到这被爱情遗忘了的角落？
朱紫姚家的土院墙缠满了喇叭花。喇叭花蓬蓬勃勃，玲珑剔透，在落叶纷纷中，格外亮眼。窗台上是几盆青叶菊，黄的，白的，紫红的，都开着。
朱紫姚见了我俩，头一勾，又一仰，话没出口，脸便起了色，罩上了一层彩云，那双眼，就神采飞扬起来，笑笑，两只小虎牙，表情十分，好像满腹心事，都藏在那里面。
朱紫姚的妈妈（蹊跷得很，朱紫姚喊她父亲为伯，叫母亲则为妈妈，洋气，有奶味，甜甜的。我们都称母亲为娘，她的两个哥哥也叫娘。）开朗大度，提了暖瓶倒水，招呼朱紫姚让板凳，说句客气话，便出门去。端起热茶，我瞧见夹山墙上张贴着许多油彩画，花朵子，蜻蜓胡蝶，山山水水，形象肖妙。范鲁“咦”了一声。
朱紫姚说，我画了玩的。两只辫子，一前一后，朱紫姚张手把胸前的那只抹到脑后，闪我两眼，脸又红了一层。
我夸她几句，说明来意。范鲁把杂志递过去一一一杂志里早夹了那信，范鲁走在半路，翻看数次，唯恐漏掉。装糊涂，我只能表面上说明让她看一篇好文。
范鲁递过去，卷着杂志，手有些哆嗦，杂志皮面，尽是热汗。朱紫姚的脸色复杂起来，好像有阵风吹过，乱云飞渡。她接过杂志，随便翻了几翻，抬头看我，两眼顿时空洞无光。
这时，门口“咯咯”有人笑，梅小枝走了进来。
梅小枝劈手揪着范鲁的左耳，歪着头说，刚才从我院外过，喊你，咋不理睬？哟哈紫姚，你手里杂志好漂亮，这么美的封面。
朱紫姚正不知如何反应，梅小枝已夺过杂志，紫姚，有新书还掖着藏着。我先看吧！说着就去翻页子。
范鲁急了，怕露馅，伸手去抢，嘟嚷，你恁无理，知不知先来后到？没半点礼貌!
梅小枝听范鲁这么说，嘴一噘，气鼓鼓地把杂志投向范鲁。“哗啦哗啦”，杂志打着范鲁的胳膊，落在地下。
梅小枝甩了甩刘海，瞪着吃人的杏眼盯紧了范鲁，圆滚滚的泪珠子满是怨恨。
我替范鲁担心，担心那封信会抖出来，睃眼看去，却没有。
好，热闹!
门外又有人叫。原来是章知朴。这人鬼神鬼色，拍着巴掌，牙花子白得耀眼，高度近视镜片里，细目迷离。
章知朴忙着进屋，个子高大，一头撞在门框上，“嗳哟嗳哟”喊痛，等他弯腰进来，额皮上已隐隐约约胀起了血包。
章知朴捂着伤，抓起了杂志，往梅小枝手里送。梅小枝身子一拧，不理他。
章知朴深情地说，小枝……
梅小枝哼哼两下，冷冰冰，烦!
朱紫姚缓过神，从章知朴手里拽过杂志，双手捧着，走向范鲁。
朱紫姚说，乱麻一团。小枝，这杂志咱不看也好，让他们看吧!
朱紫姚望了门外，没有听到山鸠叫。槐叶苍黄。喇叭花瑟瑟着，凄美得可怜。
【作者简介】
衡风岐，网名野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中国作家》《阳光》《农家女》《妫川》《驻马店日报》《西平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戏曲剧本《杏花庄纪事》获驻马店市戏曲剧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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