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 获
文/一愚
与渔获记忆相伴的,是对慈母的无尽思念。
一一题记
逝去的岁月如烟,留在记忆深处的,是储存愈久印象愈深的儿时渔获。父亲被派往湖南传授植棉技术,我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只站稳了一个,存活的一个哥哥五十年代当兵也一直在外。家里只有母亲,我和年幼的妹妹。母亲的脚是缠绕过的三寸金莲,我不到十岁,多病。由于兄姊接二连三夭折,母亲把我看得特别金贵。小时候总记得是为吃穿发愁,母亲总是担心我营养不够,家乡的鱼是印在我记忆深处的一道风景。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本该宅在屋里围着火盆取暖。但村里的男丁多披了用旧床单将就的雪衣,拿着麻线或尼龙丝织成的撮子,到遥远的莲子湖,破冰撮魚。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搬不动撮子的男丁,但还是挡不住鱼腥的诱惑。我用母亲的一件上衣作了雪衣,拿了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篓,不管不顾跟随打渔大军开征莲子湖,其实母亲只是心疼我太小,她也是愿意我去历练的。
用撮子撮鱼,只能在小的湖汊施展。大人们站在湖汊一边,用撮子破冰,从水下往对岸猛力一撮,一直推到对岸湖坡,正在冰下栖息的鱼虾,还没来得及潜逃,就被网在了撮中。然后往上一端,收回撮子,拣完渔获,便把撮子的杂物倒到脚下的岸边,再开始新的一轮撮鱼。我的营生,是跟在大人后面翻拣他们倾倒的杂物。杂物多数是水草的残赅,间或有几颗螺丝,我最企求的是大人们看不上眼的小鱼小虾,如果遇到漏眼之鱼,那就是意外的惊喜了。这些大人们看不上眼的,小鱼多是麻古鱼,旁皮,楊丁婆,大人放弃它们,主要是拣它们影响速度;小虾多是归洞浅的白米虾,用现在的眼光看营养价值都是很高的。我一天能捡大半篓,约两斤左右就心满意足,尽管两只手都冻成了疮。我特别喜欢跟在堂兄的后面,他精力充沛,眼力好,怎么每次都会出漏眼之鱼,一条二条一两多重的鲫鱼。捡到之后,我迅速把它藏到鱼萎底下,生怕堂兄发现。后来母亲告诉我,这是堂兄故意漏给我的。
捡鱼回到家里,母亲忙得不亦乐乎: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一件热乎乎的棉袄,一盘细细的萝卜丝。姜汤为我驱寒;热袄为我捂暖,在外冻的时间过长,不宜火盆取暖;萝卜丝是小鱼小虾的配菜,萝卜丝冻鱼虾,是我记忆的最爱。
芦苇飘絮的时节,天凉水落,沟渠河汊裸露出底部的峥嵘。塆子的男丁们趁着水浅又做起了竭泽而渔的营生。所谓竭泽而渔,就是在一条河汊中间分段打几条土坝,在下游用脸盆或戽斗先戽干一档,清档收魚,有草魚,鳊魚,鲫魚,鳝魚等,运气好,一档可捕8到10斤魚。然后在上一档土坝上挖开一个缺口,用自流放水的办法,干上一档口。当水流持平的时候,堵住缺口,再用脸盆或戽斗戽水,直至把档口的水戽干,再清塘收魚,再上一个档口。
这是一个力气活,我们家分享不了这诱人的渔获,但大自然的恩赐总是会给弱势群体留下另外一扇窗口。母亲告诉我,秋冬之际,有些浅一些的沟汊,水全干了。但会零星留下一些水窝,这些水窝有些本来是洼地,有些是牛在淤泥里形成的脚洞。这洞里有可能都藏着魚。我第一次按照母亲的指点,去干河寻魚,是在一个秋阳高照的正午成行的。地点是东四沟。沟口有几堆旧坟,坟上的野草,经霜一凌,草色枯黄。沟旁,间或长着几棵歪脖子柳树。夏天,这里是有蛇出入的。沟里的水已经全干了。我一人在没有水的沟底寻找水窝。终于找到了一窝,在一棵歪柳树的树蔸之下,外面口小,里面洞大。母亲为我准备有两样工具,一把小铲,一个小面盆。我用小铲把洞口扩大,用小面盆把洞里的水舀干,十面盆水不到。水干鱼出,两尾乌鳞鲫鱼,一大一小,几条不大不小的泥鳅。乌鳞大的怕有二两多重,这对我来说,已是一等一的渔获。
接着我又在百米之外寻到了一个水窝,不大,周围有牛踩过的痕迹,显然是一处牛饮水的低洼之地。洼中之洼只剩两面盆水不到,这里我只收获了几条瘦小的麻古小鱼,它们在耽忧干涸中煎熬已经有些时日了,不然,怎么只剩下一副鱼刺的骨架。
在秋阳西斜的时候,我又寻到了一处水窝,其实这是一个黄鳝洞。洞口在斜坡上,表面上看不到水。往下掏一尺多深,隐约可见有一汪水。奇妙之处,是水的上方还有一个洞口,不大,往里一掏,一条黄鳝滑落到了下面的水中。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蛇,哇地一声吓得哭了起来。空旷的田野,四处无人,只有旧坟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晃。好在天冷,黄鳝落到水中没什么动静。我觉得寒气森森,擦干了眼泪,提早收工。
母亲听了我的描叙,领着我快速返了回来。在秋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母亲帮我捕获了这条黄鳝,半斤多重。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告诉我,冬天的蛇不咬人,即使咬人,水里的蛇也无毒。

相比之下,夏天的捕鱼就轻松多了,甚至充满诗情画意。炎天暑热,大人们拿了捕鱼工具,如撮子丶赶缯子之类,在沟渠,在池塘,围猎河(塘)鱼,类同戏水,场面壮覌。如果哪家能捕上一条青鱼草鱼鲤鱼,当晚就是酸菜滑鱼片汤,晚歺就在乘凉场上,香飘一塆,令人垂涎欲滴。
我家的鱼宴菜品是家常绿豆鱼,虽比不上酸菜滑鱼汤诱人,但也十分可口。渔获出处是老屋后面池塘的菜埠头,说是菜埠头,也是淘米,洗衣的埠头。菜埠头由几盘废弃了的石磨,和几根就地取材的乡土树原木搭成。菜埠头常有一群群小鱼前来觅食。母亲教我,把家里的两个洗脸盆,蒙上透明的胶纸,中间挖一个孔,脸盆里放些小鱼喜欢觅食的剩饭剩菜,把盆放在菜埠头的下面。小鱼看见了盆中的美味,抑或是闻到了美味,从小洞鱼贯进入,吃饱了想出去,四面碰壁,始终找不到进来的洞口。早晨放盆,中午收盆。每盆都有10到20条小鱼的收获,清一色的麻古鱼,由于形体小,俗称绿豆鱼。
母亲只允许我每星期双日放三天,其余四天不准放。她告诉我,人不能太贪,小鱼也要休养生息,捕捞频次过繁,有可能就会断了这笔财路。当时对母亲的话,还不全懂,现在想来,真是睿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母亲逝世已经十五年了。妹妹已年逾六旬,到外地带孙子去了。每当这些儿时捕鱼的记忆泛起,母亲的形象也随之鲜活起来。有一个念想,什么时候把散居在天南海北的子孙,召集到老屋,重新品味一下,当年的小湖虾,独窝鱼,绿豆鱼;重新回味一下用穷办法过好穷日子的快乐。不知道这一念想,什么时候可以付诸实施,先把这些记忆写出来,权作准备吧。
辛丑年腊月于三丰鼎城

鲍厚成,笔名一愚,湖北仙桃人。曾在《长江文艺》《鸭绿江》《黄河文学》《青年文学》《浣花》《文学欣赏》等文学期刊和网络平台发表若干散文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