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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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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你慢悠悠地走着,似乎跟上班时的走法不一样:不那么赶,背对目标和面对目标有着不同的心情。这时候,天空中突然飘下几朵雪花。又一个季节的新形态降临到你的生活里,你的心情同时呈现神秘而又轻松的形态。这种心情,第一时间想要与之分享的人,是你的如同雪花一般匆忙而又美丽的爱人。你拨通她的电话,兴冲冲地告诉她,下雪啦!电话那头的爱人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反问道,就这?你说,就这。爱人觉得很无聊,挂断了电话。雪花越飘越多,越飘越密,就像走进了一个活动花园,刚才都是零零星星的几朵,一会儿就满园绽放。天空和雪花似乎是站在你这一边,它们以加速的降落和更大的阵容来助兴你的天真和情趣,而对你爱人的冷淡和无趣视若不见。为什么有人赋予雪花情思?而有人仅当作一种自然现象?你时而走动,时而站立,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十个手指头向上仰望形成一个爱巢,雪花乖乖地到你的爱巢里落脚。你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突如其来的难以自抑的兴奋感。昨晚,雪就开始下了,他今早才发现。天天都如期而至的作业剥夺了孩子与大自然的正常联系,从放学回家就关进书房,专心地接待那些作业的来访直到深夜,阻拦或推迟了孩子对雪的发现和反应。今早,他要上学,起得比谁都早,才发现了雪。他以为他是第一个发现雪,他以为雪是深夜才下的。儿子在客厅里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厨房里传来他妈的声音:昨晚做好的作业都清好了没有?书本都清好了没有?别忘了拿……校服穿好了没有?红领巾戴好了没有……一连串的问号,比雪花还繁多,一个接着一个,却比雪花沉重、无趣,连你这个成人听到了都莫名烦恼,何况是一个孩子。你打了一个呵欠,走到窗前,看到儿子在楼下和几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玩雪。你推开窗户,一阵风呼啸进来,同时卷进来一些雪花。你顿时清醒了,睡意全无,儿子的呼叫声、欢笑声让你变得跟雪花一样年轻。客厅里又传来孩子妈紧张的呼叫声: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来吃早餐?只有几分钟就要上学了……迟到了老师又要点名……孩子妈把早餐端到餐桌上,没有发现儿子,跑到卧室里来向你要,好像是你把孩子收藏了。你趁机把孩子妈叫到窗前,让她看一看楼下玩得正开心的孩子,希望她能被感染、被启发:在她正在实施的教育程序里加入对孩子天性的尊重。孩子妈俯身到窗口,隔着飘飘渺渺的雪花对着楼下大声喊:儿子,你快回来!搞邪了,这么紧张的时间,你还有心事玩雪?你快跟我回来!南方的那点雪,在强大的北方面前算不上是雪。去北方之前,你颇期待,零下二十六度,那是一个怎样的冰雪世界?小时候听人说过,在北方,耳朵一揪就掉了,鼻子一摸就脱了。可当真?你爱人一反对雪麻木不仁的状态,如临大敌般到商场替你买了手套、帽子,把柜子里所有的羽绒服、羊毛衣、羊毛裤都翻出来,亲手全部穿到你身上。你臃肿得像一只死青蛙,几乎走不动路。你爱人送你到机场,一路望着你觉得挺好看:冻不死了,跟我活着回来。从飞机上转到汽车上,你和关在书房里的儿子一样,头不断地向玻璃上撞——外面那白雪皑皑的世界仿佛就是你向往的自由。正值中午,接站的先生说,都等着你吃饭,吃了饭你再出去看雪,还来得及。行李留在车上,由会务人员搬进房间。你从车门口滚出来,车门有点小,都擦到你身上的臃肿了。餐厅在二楼,不用坐电梯,走楼梯你竟然迈不开步。接站的先生扶着你上,极为惊讶地说:您穿这么多呀!餐厅里聚了很多人,熟悉的人相互间打着招呼。跟你打招呼的人大致都少不了一句话:您穿这么多呀!你张口结舌、吞吞吐吐,深感上当。餐厅里的人个个都西服革履,不仅不像在北方的冬天,倒更像是在南方的春季。吃完饭后,回到房间,你终于发现北方的室内,包括车上,都有功能强大的暖气设备。出发前,你其实依稀听人说起过,却没有与衣着联系起来,竟只是想比南方冷二十多度,该多穿多少衣服才算合适?哪知道,不是靠多穿衣服来弥补温差,只需要入乡随俗就可以了。帽子、手套都买对了;鞋子穿错了:不能继续穿在南方穿的那种单薄的皮鞋,最好是皮靴,脚最容易被冻。头、手、脚防范好了,其实身子不是重点,这跟在南方主要保暖身子的策略迥然有异。身子基本上都在有暖气设备的空间活动,短时间到外面,穿上外套过渡一下即可,回到有暖气的空间后,即刻脱下外套。一件质量上乘、抵御风寒效果明显的外套,是北方衣着的关键。整个北方是一个雪的世界。你从酒店里出来,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小雪鼠从雪堆里畏畏缩缩地爬出来。大地,以及大地上所有的事物——山、房屋、车辆、人都在雪的包围下存在或运行着。你现在作为一个外乡人,要来见识这个陌生的酷冷的世界。酒店门前是一个小场子,大约两百平米。场子前面有一条小河,河那边属城市的另一个区。你试着走过这个小场子,到小河边去,就像一只雪鼠爬出雪洞,了望一下洞周边的环境。看起来是一个平平的场子,竟然也有这么深的雪。雪把你的两条腿全吞进去,直至你的大腿。每走一步都像被埋葬,得费很大的气力挣扎出来,接着下一步又被埋葬。事实上,除了连成整体的雪,你什么也看不见。河是雪凹下去,楼房是雪凸起来,汽车是一座小雪包。显然你这是违背了临出门时爱人对你的一再嘱咐,千万不要出门,就躲到屋里,莫让暴风雪把你卷走了,埋没了……可是,真要听了爱人的话,你不甘心,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来一趟北方,不出门见识见识,岂不是白来?不过,爱人的有些话你还是记在心里,包括不摸鼻子、不揪耳朵……爱人的话,就是闪烁在这个强大的风雪世界的小小火花。你所有带的衣服全部穿上身了,不显多,而显少,少得可怜。仅仅五分钟,你就像什么都没有穿,全身赤裸地站在风雪里。南方的风是没有生命的,随怎么猛也是风,这里的风是猛虎雄狮,在天空中打个旋,在地上卷起乱纷纷的雪粉,像一群饥饿的野兽嘶吼着、咆哮着,要吃人。寒气在南方不过是虚无,随便用手一挡都可以把它挡住,在这里的寒气是钢刀、尖刀,切豆腐一样迅速把穿在身上的衣物划破、刺穿,一刀见底,就穿透了肌肉、骨髓,人仿佛就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堆被融化的嗖嗖作响的寒气。你担心再坚持你就回不去了,就无法向等在家中的爱人交待。你感到大祸临头,仿佛再迟一秒钟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你赶紧回头。回到酒店后,赶紧看镜子:鼻子、耳朵还在。按照北方的衣着习惯,你该脱掉外衣外裤了,可刚刚准备脱,你住手了:一股冷嗖嗖的寒气就像雪地里的狂风一样在身上旋转,血液、细胞、筋络、肉沫搅到一起,像乱纷纷的雪花、雪粉一样迸射、飞溅。你控制不住肌肉或神经的颤抖,像泡在冰窖里还没有爬出来。这也是北方与南方的不同。在南方,寒冷对身体的入侵是肤浅的,或者只到了肌肉那一层,没有入骨,过了最冷的时刻,就迅速回暖;在北方,寒冷对身体的入侵深刻而持久,穿透了肌肉直达骨髓深处,过了最冷的时刻,那冷还驻扎在骨髓里,似乎不打算回到原来。这一夜你失眠了。通体白的垫单和盖被延展成一望无边的雪原,你在雪原上睡了一夜,浑身冰冷,像一条僵硬的蛇。直到爱人打来一个电话,你才发现你睡在床上。而爱人的一顿骂,唤醒了你身上的血液,你才感到血液在流动,皮肤开始慢慢地发热。机场出站口,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把所有出站的人影都覆盖了。爸爸……爸爸……那是儿子的声音。那兴奋劲就像看到一片巨大的雪花从出站口飘出。儿子看到你,就像看到北方的雪。你把北方的雪景通过微信发给了爱人和儿子,儿子显然看见了那天苍苍、野茫茫的雪原和铺天盖地的雪花。你经历的环境,被爱雪的孩子、向往雪的孩子想象得分外美好。回家的路上,爱人埋怨你不该发那么多照片回来,分散了孩子的注意力,几次作业都没有按质按量完成好。孩子第一次承认自己的作业没有做好,老老实实地答应会补好,条件是妈妈闭嘴,让他跟爸爸好好地谈一下北方。孩子热切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带他去北方?妈妈说,你那么喜欢北方,将来考一个北方的大学,再在北方找一份工作,你就长期待在北方。孩子答应说,好。春天带来了温暖的着地即化的雪花,这才是真正的雪花。很大,有梨花瓣那么大,蓬松,质地疏松,像有肺孔。看来,春雪能够呼吸。气候不冷,风也不冷,真的有“瑞雪兆丰年”的感觉。儿子还在寒假中,背上已没有了书包的山,臂上也没有作业的绳索,风把他吹起来,吹成了漫天雪花中的一朵。雪还没有下完,太阳急急忙忙地出来了,似乎要与雪争抢地盘。儿子倒不大关心太阳,见到太阳的时候多,太阳没有雪花那么珍贵,也没有雪花那么美。可太阳一出,雪花就更加容易融化,有的刚刚沾到树枝、花草间就不见了,有的还没有沾到任何物质,在空气中就不见了。孩子妈妈又扒在窗口喊儿子做寒假作业,说雪花已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都融化了。儿子立即反驳她,没有,是跑到北方去了!妈妈哈哈大笑起来,跑到北方上大学去了!儿子也哈哈大笑起来。母子俩很少有为同一件事、同一个话题这么快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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