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深
作者/陈有强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01-12)
记得小时侯,大概就是六七岁的样子,我当着哥的面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哥,一直是直呼他的小名或白搭话。一次,被母亲撞见,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我口帮子硬,以后上学别人欺负你时你哥也不管,硬逼我以后改口叫哥。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敢叫过哥的名字。
哥比我大三岁,我上学时他已是三年级了。真被母亲不幸言中,我性格软弱,在学校常常遭到大同学欺负。哥知道后会在放学的半道上,挡住欺负过我的同学,找他们算账为我讨公道。在学校里,哥时不时有事无事到我们教室里转转,看看我的状况,也壮壮我的胆量。那些淘气的大孩子终于知道有哥在罩着我,以后也不敢随便欺负我了。
小时侯我是哥想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他走到哪我都会跟到哪。那时侯最让人高兴的事是学校放假后,跟着哥去地里割草拾柴,逮兔捉鸟。一次,哥领我们几个小伙伴去割草,偷偷地溜到我家的自留地里摘甜瓜菜瓜。突然,也不知爷爷从那里过来的,一声大喝,”狗日的往那跑”,吓的我们几个小家伙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到吃饭时回家,哥象没事人似的,我胆子小,总怕挨爷爷打骂不敢进家门。还是两位姐姐和母亲硬是哄着拉着我回家吃饭的。
在家里,爷爷最不待见的人是我。做错事别人没事,我会挨打或骂。据母亲和大姐说,爷爷以前也是好脾气,土改时遭误斗受到刺激。但我总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偏偏我倒霉。偶遇爷爷打骂,哥总会拽住爷爷的祆襟,催促喊我快跑,母亲和大姐时常踫见也会挡住爷爷护着我。奶奶更是我的保护神,我曾见爷爷奶奶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因我而动口开骂,甚或大打出手。当然占上风的总是奶奶。那时侯,三弟早已过继给叔父,我在家里是最小的。除爷爷外,全家人都还是最疼我的。
十岁时,母亲因患癌症医治无效,临终前全家人都守在母亲身旁。母亲气息奄奄,但还是坚持断断续续地把要说的话交待完。她抚摸着我和哥的手说道:我不在了,夯眼(哥的小名)大了不用我操心,就是强子小……母亲稍微缓了口气又说道:我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强子,总想让强也跟着你叔嬸去过(生活)。母亲硬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已哭成泪人,嘶喊着说我不,我就不去叔家。只见母亲眼里噙着泪花,呆呆的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不一会,母亲挨着我们的胳膊渐渐凉了下来,随即放开了拉着我的手。全家人顿时哭声一片,哥和我都跪在炕前,埋头哭着不忍去看闭不上双眼的母亲。
经历了和母亲的生离死别,在我和哥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和刻骨铭心的痛。
哥闫景初中毕业后因文革辍学,耽搁了他的大好年华。哥在学校读书时是尖子生成绩好,如今也只好回村务农。因家里底子穷负担重,十六七岁时哥便背着生产队偷偷的去陝西韩城的砖厂打工,挣钱补贴家用。稍大后又去孤山拉过石头,北山禹门口拉过炭。他给我说过他拉车走在禹门口钢丝桥上时心里非常害怕,双腿老在打颤。哥小小年纪就出力下苦,过早地承担着家里不堪的重负。在我幼小的心里,对哥即是感激,更是心疼。
其实父亲那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母亲去世后他是又当爹来又当娘。没过两年,爷爷奶奶因年龄大相继去世,家里可真的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哥懂事,他发奋的去为家里拼命挣钱,总想着改善家里的贫穷面貌。
二十岁上,哥在父亲和大姐叔婶的操持下和嫂子结了婚。第二年嫂子就生下大侄儿应娃,那时哥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应娃从小是父亲和我抱大的,以至现在,应娃和我也有亲如父子般的特殊感情。那时从生产队干活回来,嫂子做饭,我看侄儿,全家人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但也和睦温馨。
岁月不居,当我感觉自己年龄尚小,还未成熟懂事的时侯,也被家人安排的结了婚。二十岁,搁现在的孩子也还根本未到考虑结婚的年龄。
婚后一年多时间,父亲和叔父作主要给我们兄弟分家,我和哥都还觉得小,怕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能力,迟迟不愿分开。但叔父和父亲认为迟早是要分的,迟分不如早分,免得以后时间长了产生矛盾就不好看啦。两位老人一再的叮咛我们,弟兄面有今生无来世。儿不在分,女不在陪。我和哥都默默的记了下来。
简单的一分为二,父亲叔父征求我和哥的意见,我俩不吭声,最后还是哥作主把地理位置优越的老院北头院让给我,他则被分到比较偏僻点的南头院。分家只是不在一起吃饭,但还生活在一个大院里。我和哥都不忍在大院中间隔墙,就这样一直相处了十多年。乡亲们私下里都在称赞说,若是逢上别的人家兄弟俩这么长时间早已弄”训”啦(不和),这兄弟俩巷里难寻。
随后几年,哥家里侄儿小应侄女晓子相继出生。我家也是晓丽、亚丽、应宾添了三个孩子,一大家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至今两家的孩子都记着从小我们在一个锅里搅过稀稠,在一个院里玩耍长大。现在别说逢年过节,就是平常的日子,侄子侄女从县城回来,也会过来看看我们,聊会天。
人生谁也无前料,灾难和困难不知那一天会降临到你头上。九零年我在家里盖起了新房,中途,五岁的儿子应宾贪玩,从平房顶上掉下来摔的骨折,万幸没有危及到生命。本来就因盖房拉下了饥荒,这下子经济更加拮据。兄弟姐妹虽都不富裕,但还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房子盖好后,由于经济上的压力,头脑简单的我更似短路,急功近利总想早点还清外债。结果是急婆娘嫁不下好汉,冒险投资却全部打了水漂,真正让我陷入绝境。
没办法,只好高利贷。那时钱顶钱,但高利贷却比现在都还高许多,恶性循环,我感觉真的是难有出头之日。
九四年腊月,经朋友介绍,我跑到西安去洽谈一笔业务,结果是又踩踏了不少(消费),生意最终也没谈下样子。时运不济,我真的是醋点豆腐,做一撮酸一撮。生意没着落,我没脸回家去面对上门来的债主,甚或一度产生轻生这个危险的念头。
正在此时,哥不知是听大姐说的还是怎么知道了我的糟糕处境,他打来电话,催促我马上从西安返家,并承诺帮我还债。万般无奈,我也只能是这样往回赶。到家后哥就过来了,他落实我有多少账,说出来他还。我知道凭哥的经济实力根本无法了清我的债务,但哥还是尽量把手边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再加之湖北大姐和二姐也给予帮助,最后也只能是扑灭了我的脚面火,把年关的紧要账归结了一部分,我终于顺利渡过年关。
随后开过年我抓紧时机去做生意,依然还是难以摆脱困窘。哥还是在为我想着办法。他在他的同事朋友手里东挪西借,东拼西凑,人家都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这么大量的用钱。
谁能料到哥是在为我筹钱还债。后来我边做买卖边还债,也算慢慢有了进展。但屋漏偏逢连阴雨,妻又因病住院。弄的我焦头烂额,十分的狼狈。那天在医院哥来了,当我和哥在医院相逢的时侯,我想想这多年遭受了多少的艰难困苦,走过了多少人生不平凡的曲折经历,委曲伤心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在哥面前哭的像个小孩似的,哥任由我尽情发泄。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侯,哥总能及时的出现在我面前,哥一定是记着母亲临终时对我的牵肠挂肚,记着母亲含恨抱撼离世时的悲凄场景。以至现在母亲忌日或诞辰哥总记的很准,总提醒我们去为母亲烧钱化纸。
父亲在世时我和哥轮流安排父亲的生活,姐姐们也经常跑来照看。父亲长年住在我家,轮到哥时父亲白天吃饭去哥家,晚上回我这边住。哥后来一直在临村教学,每逢礼拜天他回来总要给父亲带些香蕉啦,饼子等父亲爱吃的食品水果。哥总觉得他不在家我对父亲照看的多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时时处处总想着多付出点,多尽点孝心。父亲九十岁时不慎摔倒,小腿骨折,人常说老怕摔,这一摔父亲彻底是元气大伤,身体每况于下。2000年阴历十一月,父亲在我们兄弟姐妹的陪侍下,心怀不舍地离开了我们。那天,我正跪在父亲灵前想心思,哥把我喊到偏房,告诉我说,这次父亲去世,他把钱准备好啦,叫我别操心。其实我还正在为父亲的丧葬费发愁哩,但还硬撑着想争辩。哥打断我的话头,说啥话都别说啦。我强忍着没出声,转过身一抺脸,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溢出了眼眶。
父亲在世时,我们家被村里老协会连着几届评为孝亲敬老的好兄弟,好妯娌,好家庭。村里老协会还留有我们兄弟夫妇和老父亲在一起的合影。
父亲去世后,大姐每年总要从湖北回老家住上些时日,姐弟们难得在一起团聚。回到老家大姐总住在我家(老屋),但哥总要把大姐叫去他家吃饭,二姐三姐也会来凑热闹,温馨的场面总是令人难忘。那年大姐没按时回来,哥还给大姐专门打的电话。大姐回来后得意的给我说,你哥打电话要我回来的。
熟悉哥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就是婶子在世时也曾给我说过,你哥就是面冷。哥轻易不表露他的悲伤于形。去年我写了一篇追念父亲的文章《父亲、我好想你》。那天在我们家庭群里,从不悲形于色的哥终于让我们看到他铁骨背后柔情的一面。他非常激动地说道:强写父亲的文章我看了好几遍,背地里也哭了好几次。他提议孩子们把文章转发到朋友圈,让更多的人去关注我的文章,了解我们的父亲。也不知是孩子们转发的人多,还是文章真的感动了读者,《父亲、我好想你》读者关注量一度突破三千五百大关。
父亲去世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我们家里,哥总是牢牢的记着长兄如父这句古训。三弟虽然过继给叔父,但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三弟困难时哥也是鼎力相助,没有少帮。孩子们现在虽然都在创业,但经济上都不宽裕,有了困难还去找他伯解决,即使他自已不方便也还要想办法帮些。就是小俩口吵嘴斗气也去找他伯,最后都要圆滿说和下来。
哥退休也好几年了,结果总是闲不下来。青谷学校黄河娃的锣鼓他每年都要去指导排练。村里红白喜事,他在礼房写对联执事单收礼,一忙就是几天。哥在乡亲们心目中德高望重,在巷道里还不时给人说亲保媒。就是门边妯娌不和也找他说情断理,人家都信得过他。
每年春节村里闹家戏,哥是拉板胡的,平日里他们几个爱热闹的总在一起配套排练,正月里正好派上用场,戏曲热闹必不可少。哥爱好广泛,还喜欢书法,长年坚持练习,不曾中断。过年时给许多人家写春联也是必不可少的。前段时哥给我写了幅中堂字,中间四个大字“怀仁慕德”,下边一行小字:心存善念,德行天下。裱好给我送来。我用手机拍照发给湖北大姐,大姐看后说你哥写的好,内容也是对你人格品德的肯定和鼓励。看来,在哥心里,兄弟也是好兄弟。我经常有事无事总爱到哥家坐会,聊会天。巷里人戏说我总去哥家问安。但有时哥忙的还不见人面。现在小辈有啥磨擦不和,我也会主动劝劝他们,讲讲我们老一辈兄弟和睦相处的故事,用我们的亲身经历现身说法开导孩子们。说真的,这辈子我们弟兄面真的是没有红过脸,更没吵过嘴,一直是相敬如宾。妯娌俩也寬容大度,相处亲如姐妹。小辈们耳濡目染,对長辈们也都是尊敬有加。
哥今年七十一岁了,我每每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和略显沧桑的面容时,就鼻子发酸,直想哭。我常常心里有这样的念想和期望,世间若有轮回有来生,下辈子我们还做好兄弟,哥还是哥,弟还是弟!
我在去年就请书法家为哥写了幅中堂带对联,内容是我拟好的诗句,并装裱后送给哥。哥知道再过几天是我的生日,他也在万荣县城请书法家为我写了幅中堂带对联。最后就用这两幅诗联作为结语:

雲棲嵋岭同风雨,
穿户荆枝棣萼连。
七十犹怜胞弟小,
倾情厚爱度经年。
对联上联:
乾坤大爱雲天阔
下联:
兄弟深情岁月长。

哥哥在我生日送给的中堂联语,是我最珍重的礼物:
年幼失母家境寒,
温饱难求度日艰。
尝遍人间辛酸苦,
患难与共别有天。
创业之年多罹难,
信用二字守底线。
与人为善严律己,
德厚福广天地宽。
对联
上联:
忠孝传家德为本,
下联
仁义处世信当先。
哥哥说道:这副字的内容就是针对你编写的。我心潮澎湃,感概万千,不由得潸然泪下!

作者简介:
陈有强,1954年生,山西省万荣县王显乡贤胡村人,1971年于本村七年制学校毕业,自幼爱好文学、书法等,晚年对诗歌、散文情有独钟,闲暇时喜欢写一些生活中深有感触的东西聊以自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