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的贾平凹该怎么发声
文/张文忠

西安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话,“北京是政治之都,上海是经济之都,西安是文化之都”,西安人每讲起这句话表情常常是自豪的,凝重的。这样的说法,我虽然没见诸正式文件,但在一些西安人口中,斩钉截铁,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西安人骨子里,总有一种是中国文化正统地位的优越感。陕西文学的旗帜人物陈忠实,生前在接受陕台采访时说过类似的话语:“不管西安今天的经济状态在全国排第几,不管西安人今天有什么酸溜溜的心态,也不管外地人怎么看西安,西安作为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发展历史长河中的精神故乡,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陈忠实先生讲这话是有底气的。西安的文化,除了历史的,当代部分的影响,在全国也是很大的。比如文学上的“陕军东征”现象;绘画上的“长安画派”传承;音乐上赵季平发起的“黄土旋风”;影视上的人才吴天明、张艺谋、芦苇。讲经济,西安人会承认自己的不足,承认不如其他地方,但讲文化却是满满的傲娇,底气十足。今年的西安疫情,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特殊时期,人心惶惶,不过咱们有个传统,每有乱世,流言满天飞。事实上目前的西安,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乱象,颂扬与嘲讽的声音,在网络上争吵纷扰不断,使得许多事真假难辨。可以说,这次的西安疫情,除要考验西安的组织应变能力、公卫医疗措施等,其实更大的考验则是考验人性。最近针对西安的疫情,社会上有不少呼声,希望西安的文化界发声,并把这种呼声指向了西安城里的贾平凹,理由是既然作家应有“文以载道”的理想,小说是传播真理的,那么你贾平凹,作为大文人大作家,是不是该出来为我们老百姓发个声。最近几天我就碰到过不少版本评论贾平凹的文章,当然,这些文章里诘问与为贾平凹发声,两方面都有,以批评贾平凹的言论为主。网络上裹挟着民意的道德绑架,朝着贾平凹汹涌而来。全民都期待着贾平凹发声。
大家发现没有,这几年的社会发声,已经以网络网红、自媒体的发声为主,读者或观众没有耐心去接受长篇述论,过去文人那一套说理要有根有据的作风,已经引不起关注。当下的读者,要看到我愿意看到的结果,这个立场是我愿意接受的,然后我就站队。所以,在这个时候,不是谁说理谁的就好(知识分子的作风),而是怎么说更重要,自媒体当然最看重这一点,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读者才感兴趣。总结网络上那些批评文章的大致观点,你贾平凹平日里既然享受着人民给你带来的红利,却在西安遭受这么大危机的当下,不为人民发声,并引证自古以来文人的文化担当事例,字里行间痛骂嘲讽极尽辱词,痛骂贾平凹懦弱胆小,没有文人风骨,只会在古玩字画里找趣。贾平凹真有那么不堪吗?
这让我想起了什么?想起曾经社会上流行的骂郭沫若。骂郭沫若的媚骨,骂郭投毛所好写的《李白与杜甫》,骂郭沫若品行低下,许多人当时为什么要骂郭沫若呢,目的是通过骂郭而美化自己的人格(这部分骂人者基本上也是郭同时代人),对其他人为什么不骂,因为不能从中渔利。只要有好处,先骂再说,不管郭沫若名气多大,我连郭都敢骂,可见我多有勇气,多么“正直” 。想想,当今的网络之言,痛斥能为自己带来流量带来话题的名人,与那时候批判郭沫若语境是多么相似。现在为什么不批郭了,因为批郭给他们带不来影响,目前批贾才是舆情正确。贾平凹被自媒体揪出批评是经常的。看来人倒霉连喝水也会被呛着是真的,刚刚卸任中国作协副主席职务回到家,心情可能还是沮丧的,随即便碰到了西安的疫情,并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头浪尖。现在流传着一段据说是贾平凹为抗疫讲的话,许多文章以此来批判贾平凹,认为贾平凹发的声是官腔,不痛不痒,类似“西安加油”一样,没有作家的担当:
我们居家隔离着,虽然每天看着公布的疫情感到悲伤和焦虑,但看到那么多的医护人员、社区人员、志愿者,没白没黑地奋战在抗疫第一线,又使人们体会到了温暖,得到了一丝踏实,在西安最困难的时候,让人们消除惊恐、相互鼓励、充满信心,共同努力。在这段话语里,我的理解,贾平凹既颂扬了一线抗疫人员的奉献与努力,又鼓舞了居家防疫的西安市民(包括你我)的信心,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这样的发言,会让网络上的“民意”不满:你贾平凹为什么不像《方方日记》那样写,为什么没有江雪的《长安十日》的悲悯。那么,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是贾平凹,你会怎么发声?面对无法预判的疫情,对于居家防疫的我们包括贾平凹来说,西安疫情网络上的各种评论,各人的描述和评论的差异之大,让贾平凹和我们普通人一样,都会疑惑,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方方日记》记载的个别纰漏被无限放大,网络上以此为据,几近疯狂地要吞噬掉作家方方,相信给方方女士带来的伤害不可谓不轻,也严重影响到方方女士的行动安全,这些事情贾平凹不可能看不到。不知道那些批评贾平凹不发声的自媒体,如果身份置换,假如你们是贾平凹,看了方方的遭遇,你们能把西安疫情按《方方日记》的形式,坚持写下去吗?即便作为记者出身的江雪,文章里的观点正如老胡所讲:江雪是以她悲悯的价值观有选择的挖掘故事题材进行的叙述,他确信江雪讲的是真实的,没有胡说,但老胡言外之意,是想说悲悯不代表全部抗疫故事。江雪的《长安十日》我看了也非常感动,按我的视野判断,江雪写的就是当下真实的西安,但这次我也赞同老胡的看法,抗疫过程中还有许多人员的辛苦付出也是不该被忽略。现在的自媒体许多文章文笔犀利,有的叙述问题有角度深度,就像这次西安疫情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比如看病难、对流浪者的关爱、百姓的买菜难买菜贵、部分一线抗疫人员的霸道作风,在不少自媒体的呼声下,城市管理者也重视到这些问题并陆续改进,这些自媒体是让我佩服并心升敬意的,他们是在为老百姓发声。不过也有一部分自媒体,以夸张的语言叙述,将网络信息碎片无限放大,挑动读者情绪的鸡血爽文,比如这次对贾平凹进行的道德绑架,对西安文化界群体失声的谩骂。
对于类似这样的批评,过去贾平凹曾写文章感叹,不明白为什么骂他的人这么多?后来看到古人的一副对联,便会心而笑了。对联这么写:“著书二十万言,才未尽也;得谤遍九州四海,名亦随之。”贾平凹看后感叹:我何不这样呢,声名既大,谤亦随焉,骂者越多,名更大哉。世上哪里仅是单纯的好事或坏事呢?看了贾平凹叙写的心声,我在想,看来对于网络上的批评,贾平凹已经做好淡然处之的态度,他不回应了,黑是黑,白是白,该沉淀的自然就沉淀下去了。熟悉贾平凹的人都知道,他虽然不善言谈但却有文人的风骨,不傲不媚,始终保持文人的尊严。他曾说过这句话:谄固可耻,傲亦非分。遇人轻我,肯定是我无可重处。若有诽谤和诋毁,全然是自己未成正果。贾平凹不但这样说,他也是这么做的。西安流传着一个消息,说贾平凹因为某位领导找他要字,贾却不愿白给,当时的那位领导位高权重(后来因贪腐落马了),于是结下了梁子,就把贾的文联领导职务撤掉了,即便如此贾也没有妥协。从这方面看,贾的脾性还真配得上有血性、有胆魄的。贾平凹对待权贵的态度已经是这样的,那么这次西安的疫情,贾平凹会是因为懦弱胆小不愿发声吗?我看不是。他还是保持着知识分子的习性,对待公共事件问题,要有理有据慎之又慎才能发言,而这是需要时日的。并且社会上每一事件的产生背后真相到底如何,作为作家的贸然发声,由于特殊时期不能直接考证,如果事情有了反转,该如何弥补造成的错误后果?有人会责问江雪可以,你贾平凹为什么不可以?每个人身处社会事物不同,那么他表达对社会的关怀不尽然相同。贾平凹对西安疫情的表态,我看时间是12月27日,当时属于西安抗疫的初期,那么那时候他的发声,代表了他自己当时的一种心声,鼓舞了士气,有何不妥,只是部分自媒体不满意,于是流言谩骂满网飞罢了。即便到了抗疫的今天,网络上这种乱糟糟的生态,大家都想想,让贾平凹还怎么发声,才能照顾到方方面面的情绪,我看不能,这时候的贾平凹开口即错,怎么说都会挨骂。
贾平凹的《人病》散文,把人在生病的时候的人性,写得非常透彻,这篇文章是他多年前所写,对照现实,放在今天的语境里,也特别符合宅在家里防疫的老百姓心声,我截取了一段,请大家阅读思考。《人病》,贾平凹以第一人称,记述了他在得了传染病的时候,受到歧视后的心境(突然患了肝病,立即像当年的四类分子一样遭到歧视。)特别看到周围人把自己视为异类的模样,内心悲哀,(我终于住进了传染病院。)(但看了外边行人穿着花花绿绿行走,就顿生列入另册的凄惨。)后来住院时却与相同的病人互助友爱,(我们患了病,并不是企图犯人,入院的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为了不犯了别人,所以我们互相关心,体贴。每有一个出院,我们欢欣庆贺他的康复,也为了自己能治好而高兴。)重拾信心的故事,觉得生一次病,便看懂了人性。(病友和学友的感情一样珍贵,有待我们统统治愈出院后,我们在社会上仍可以形成一个关系网。这个关系网是受歧视之下,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建立的天长地久的友谊,他比那些互为利用的官网、情网、乌七八糟的网纯洁高尚得多。)
多年前贾平凹的《人病》,活脱脱就是当下西安疫情的映射,收录在他的《自在独行》文集里,即便穿越时空仍是历久弥新,高手就是高手,我认为这才是他目前对西安疫情的最恰当发声,他对《人病》的深入描述,确实值得深思!(喜欢的读者可自行找书阅读。)
再回到西安的疫情,今天已是西安封城第十八天,从数字上看,西安封城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新冠确诊人数在下降,曙光离我们已经不远,大家都看到了希望。而西安的文化界其实也没有群体失声,比如我看到画家王西京捐了一百万给生活困难者、受困西安的流浪者,万鼎先生早早便向慈善组织捐了三十万,光我朋友圈里便有不下十位画家不同程度的捐款捐物,还有的书画家虽然宅在家里,却通过描绘疫情,鼓舞着西安抗疫的士气,这些也都是应该让社会看到的。不知道那些只盯着贾平凹来骂的媒体撰稿人,在这特殊时期,不要对群体选择无视,而对个体的谩骂,以点带面,狠狠地拧踩西安文化圈,落井下石,谁让你西安文化人平日那么的“傲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