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啃 (下篇)
作者/ 师存保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01-09)
俗话说:祸不单行。老啃一家人的生活刚刚走出阴霾,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没过几年,他老婆又被查出了不治之症,乌云再一次遮蔽了头顶的那片蓝天。
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无情地把他拖入到社会的最底层,比起一般偏僻农村的生活水平,他家的日子更贫困、更艰难。老啃心里像明镜似的,老伴这病都是在那些坎坷煎熬中积攒下的,更是因为他的不幸遭遇而抑郁累积造成的。他拖着残疾的双腿,强带着微笑和期望,从老屋到地头,从冬春到秋夏,劳作着、伴陪着、安慰着,使老伴安然地走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三年。
2005年中秋时节,家家户户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老啃却带着儿女万般不舍地送走了老伴。
从此,在外人看来,老啃应该是解放了,可有谁知道,他也彻底的孤独了!但对老啃来说,他的人生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孤独”这个词,这个身体残疾,但生性倔强、刚毅、坚韧的男人,依然独立地、顽强地生活在他的世界里。
老啃把苹果园、责任田承包给他人打理,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早起,开上座驾到田间地头游一圈,坡底下说说李家的庄稼,沟坎上评评张家的果园,回味着他15年生产队长历程的酸辣和欣慰!午后,和几个对手吆喝着厮杀于楚河汉界,也和一些老头、老太太搓搓麻将、玩玩扑克,在嬉笑言谈中打发着夕阳的余辉。晚间,跟随着电视屏幕激情昂扬地复读着硝烟弥漫的战争场景和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或跟随着电视屏幕徜徉陶醉在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爱恨情仇的人生故事里,然后坠入梦乡,一觉睡到自然醒!村里住烦了,开上座驾到县城两个女儿家小住时日,把艰难的时光打发的悠然自得。

他的四个儿女,都是深懂孝道之人,怎能眼巴巴的地瞅着离开了拐杖就无法站立起来的老人,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农村老家呢!两个女儿早就商量好,在县城买房子时,都买在了一楼,而且同是太阳路上临近的两个小区,为的就是老爸出入和照顾方便一些。但两个女儿和女婿不管怎么劝说,老啃就是不和他们一块长住。一年最多去一两次,一次三两天,常常是不打招呼就偷偷地开着座驾溜了!弄得女儿、女婿哭笑不得。
无奈之下,两个女儿以为父亲住不惯楼房,就在对面租了一个小院。都拾掇好了,老啃硬是不住,说家里地方那么大,花这闲钱干什么?因这事常常和女儿‘翻脸’!
两个儿子也一直想把父亲接到济南市养老,苦口婆心地劝说不管用,怎么哀求都不好使。儿子灵光一闪,被动不如主动,干脆生米煮成熟饭。于是,小儿子置办了一套大房子,专门为父亲安排了一个足够大的房间,还有活动地方,找好了保姆。老啃自有老主意。果真,去年春节住了一段时间,就闹着非要回来。以后,他再也不去了,儿子生气的说,这300多万的房子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去年秋天,老啃说两个儿子又想出法子了,说是要在平陆县城买一个单元,平时他住,往后儿子回来了在县城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我借机劝导,这样两全其美,你一定应承下来,再别辜负了儿女的一片孝心。千叮咛万嘱咐,算是答应了。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变卦了,好端端的事还是被他搅黄了!

我为此和老啃理论起来,他哈哈大笑。我说:你真是不可理喻!这样把儿女们置于忤逆不孝的尴尬境地,让孩子们在人前怎么站立?你这事做得有点自私啦!老啃见我生气了,忙说:“没那么严重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村里面清静,再说我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老啃的倔强还真不是固执,也不是自私的不给儿女们面子。这是他幼年时骨子里养成的自尊与坚强。老啃1948年出生在山东嘉祥县万良庄公社薛庄村,嘉祥县与郓城县、梁山县相邻,也算是水浒故事的发祥地,有习武练功之风。老啃五岁时父母离弃,在姑姑和几个族亲家轮流生活,吃的百家饭,穿过百家衣,尝尽了人情冷暖。1959年,做铁路工的父亲带他来到辽宁抚顺煤矿,正式入读矿工子弟学校,吃的食堂饭,睡的窝棚窑。矿山人来人往,山南海北。时常出现欺生耍横,仗势压人的事情。老啃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经历过很多磨砺。
“三年困难”时期,他的父亲被精简下放,带着他又辗转落户山西。这样的坎坷人生,形成了他坚韧独立的品行。虽然现在架着双拐挪步的景况大不如从前,可他沉积在基因中的那种倔强,仍然坚定支撑着他不屈服的精神。

对老啃,我也理解了,理解他的过去,更理解他的眼下。他这个老啃的绰号,令我肃然起敬。我想到郑板桥的那首《竹石》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2021年12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