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葡萄的人
—谨以此文怀念远去的村落和故去的人
作者||叶知桐
每当我读到或者看到一些和我经历相似的文字之时,便会想起我挚爱的人以及那段清苦的岁月。我不承认时态永恒,但我相信记忆永存。就像马尔克斯所写:“回忆是条没有尽头的路。”
《平凡的世界》中有一段关于人们吃鱼的描写,那段文字我就不一一罗列,在第四十三章,想必大家比我熟悉。文字所描写的鱼给予人们的刺激和做出的行为反应所折射出的人的心理我是最熟悉不过了。在人们所处的同一时代和地域里,人们所有的反应都属正常,没有人会因为不会吃鱼或者其他东西而被他人嘲笑,只会把这种场景以珍藏的形式保存,供人回忆。就像我和我的亲人头次见葡萄一样,警觉又神奇。
老家院子一般都是依傍着高崖而建,若是从稍远一点儿的对面的山上来看有点像梯田的形状。我家刚好在中间位置,上下都有人家。我家院子下面的一户和我同姓,他们家有个女儿,按辈分我叫她娘儿(对姑姑的称呼),比我大二十来岁,走路和我一样,不太稳当,经常在家;小时候我也体弱多病,匪不起来,属于安分守己那种类型的娃。可能我们都是“病人”,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再加上两家门前一部分是重合的官路,我们就有了交集。在大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我就经常去她家串门,互相作伴,日子长了,就有了亲情,她们家有啥好吃的也会给我和爷爷送一份,这也就有了我见葡萄的事。
我记得娘儿的病和父亲一样,都是类风湿性的疾病,受尽了疼痛,全靠忍着罢了。因为病情,她经常去一些我很少听大人说起且听起来很奇怪的地方看病。她的外出和归来,是每一个从未走出过方圆五十里地的人的话题,“见多识广”的她也带回来过好多稀奇的、我没有吃过的东西,就比如葡萄,在二十年前闭塞的村里,没有几个人见过、吃过那种“怪物”。

夏秋之际是洋芋结果的时候,当然我说的果不是洋芋,而是蔓子上结的一种果实,颜色泛绿,形状跟铃铛差不多,于是大家都叫它洋芋铃铃。小时候大人说它有毒,就把它当做一种禁忌,即便是经常和神农一样尝遍山中野果的我们,也从来都不敢违抗大人的这道命令去品尝它。秋天的早晨,太阳依旧从小河子口露出,将草、叶上的露珠吸干,告知着人们一天的行程即将开始。天高云淡,风也就没了夏日的暖意,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从炕上翻起,一鼓溜地跑到我家和她家共有的路上,寻找伴侣。

在我看来,记忆有一个好处便是它可以让我把一些事留给现在或者后来的我,时常地提醒我与过去的人和事的关系。当我碰见娘儿的时候,她已经朝着我家挪来,蜷缩着的手里提着一串子绿绿的东西,而这种我从没有见过的东西似乎没有超出我的阅历,本能地认为就是一串洋芋铃铃。随后她说是给我带了些葡萄,可以吃的,让我带回家去吃。那时候小,不会客套,也不分物种,给多少收多少,即便不能吃也可以玩耍一阵。之后便摇晃着狂奔回家,也不管她如何再挪回不到百米的家。像捡了钱一样的神秘,几十米的路,我将它双手揽入怀中,用胳膊掩了半掩,生怕被人发现。回家后,我将葡萄得意地展示到奶奶跟前说了的名字,奶奶一脸紧张,认为我被那些长我几岁的孩子骗了,以过来人的身份很是严厉的问我吃了几个“洋芋铃铃”?谁给你的?老人家和我一样,葡萄始终不能跳跃我们的阅历。在我们的阅历中像“洋芋铃铃”的东西它就是洋芋铃铃,我们的判定几乎就是一个无期。不容我申诉便一把夺掉,很是“无情”的把我没来得及尝鲜的葡萄扔掉,摔得水汁四溅,最终消逝在黑褐色的蹚土之中。至于后来再吃葡萄的时间我已经无法记清,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吃过它,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应该再也不会扔掉,即便是奶奶也不会再那么态度坚决。作为一个经历过物资匮乏的贫穷时代的人来说,面对任何不知能否食用的食物而表现出惊慌失措的行为之时,都不足为奇,而且这种行为时常发生。它的出现并不是说我们无知,或者说是愚昧,而是所处的空间将我们死死围困,阻断了人们对一些新奇事物的判断和认识,致使我们“不识时务”,做出一些让人酸楚之事。

我是健忘的,对于当下做过和看过的一些事情,经常遗忘。可关于送葡萄和扔葡萄这种类似的事,时隔二十几年,我一直记着,我相信我会把它牢牢封存,直到尽头。只是送葡萄的人后来远嫁石市,无缘再见,直至最近,我才听说她已到了无痛的世界,而扔葡萄的老人也早已同黑褐色土地融为一体,安详地看着我远去。
作者简介:叶知桐,宁夏海原人。一个居无定所的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