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乡的路
文/雷正应
奶奶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起床一看,太阳早早地爬上了树梢。门前拐枣树上的花喜鹊上下跳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连忙走到旁边的小池塘,站在四根小松木拼接的水桥上洗了脸,漱了口。池塘边的水竹林里两个心爱的小斑鸠睁着圆圆的眼睛,头忽左忽右地看着我,尾巴自由自在的摆动着。吃罢早饭,就朝生产队屋跑去,莱园边水桶粗的刺冬青树高耸入云,枝繁叶茂。两只鹞鹰威风凛凛地站在最高处,爪利如锋,喙弯如钩,一动不动地俯视地下。似乎只要有蛇鼠出没,就随时出击,守护一方安宁。我不敢停留,因为今天是到镇上交公粮的最后一天。父亲答应我去拉车,今年收成好,亩产三百多斤。七岁了,我第一次到杨林市区公所,你不信,奶奶一辈子都没去过呢。好开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来到稻场,父亲母亲早已把车收好,两条和人差不多高的长长粗布袋放在小推车两边的木栏板上,足足有两百多斤。“走啰″随着队长的一声吆喝,十几人的车队缓缓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吱呀”“咯里咚″,小推车发出各自不同的声音,象钢琴键盘上发出的旋律,有高有低,似一支悦耳动听的交响乐,久久的回荡在那空旷幽寂的山谷里。
又是一个流水口子,父亲轻轻地从肩上朝后挪开自己精心编织的水竹篾背肩。手提车把,身体下蹲,用双膝顶住推车后樑,手脚同时用力,几百斤的木磙车奇迹般的腾空前移。我从肩上放下绳子侧转身,父亲看着我,笑了笑说:“把绳子拿好。”我知道,这根草绳是父亲下雨天用长梗糯谷草搓成,三股,象麻花。不管多长都粗细均匀,金黄光滑,柔软适度。我调皮的把它圈成圆,戴在脖子上,成人大拇指粗细,象佛珠,象金项链,当今土豪也为之汗颜吧。
过了石板桥,前面是一个山坡。所有队员身体前倾,双脚蹬着天晴一把刀的黄泥土。不管怎样用力,小推车只是一厘米一厘米的往前移动,两厘米厚的铁边木磙象凿子一样把坚硬的泥土戳出一条深深的凹槽。背巾湿了,短裤湿了,汗水顺着双腿往下流。鞋里的灰尘早已变成了黄泥,脚已不在鞋子里。父亲干脆把草鞋脱下来放在车上,用脚趾紧扣火辣辣的地面,推着车缓慢的向前移动。
上得坡来,是一段比较平坦的夹马廊。炎炎烈日隐身于茂密的树阴之中,时不时还有一阵凉风吹来,车队在此小憩一会。“这个坡叫什么?”黄土坡,大队的名字也叫黄土坡。”父亲告诉我。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春叔大声叫道:“屁眼子更(用力)翻没有啊?”只见坐在北头的苏伯说:“不翻才怪呢,人都要翻了。”边说边把三尺多长的白大布袱子铺在地上睡下,闭着眼睛听知了唱歌。坐在南头的一老一少正聊着呢,老的说:“明天不上街了,带点什么回家呀?”年轻的说:“给媳妇子带盒蛤蛤油。”老的说:“给老巴子(老婆)买两个夹头发的黑钢丝夹子。”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拿出随身仅有的几毛(角)钱赛了赛。瞧那眼神,美滋滋的。
“又走啰”前面一段路比较平坦,父亲看着我稚嫩的肩上被草绳勒出的红印,“把绳收好,不要用力。”我看着父亲吃力的样子,还是把草绳放在了肩上。“快点推呀”“交爱国粮啊”“早去早回哟”“要想小车跑得快,屁股就要崴起来”“要想车肯跑,屁股崴得好″。口哨声,说笑声,此起彼伏。有的还唱起了歌:“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父亲告诉我,王叔不但会唱红歌,还会唱山歌呢。放牛时经常和别人对歌,跑马冈唱歌,马家坡都能听见。可惜那时没有星光大道,有的话,说不定还会出几个草根歌手。“爸,什么是爱国粮?”城市里工人叔叔,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叔叔没种田呢。”父亲告诉我说。下坡轻松一些,我把草绳又围在了脖子上,看着眼前的山路十八弯,心里想,不知道还有多少口子和山坡呢…
“爸,妈和哥到了吧?”‘“到了,在田里插秧,奶奶在等我们的菜做早饭。”我和女儿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是一个水坑,“坐好”,话音刚落,一辆货车开过来,车轮掉到水坑里,“哧”的一声,连水带泥溅了满满的一裤脚。车身摇晃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似乎要倒下来,令人胆颤心惊。“爸,怎么这么多水坑?”我说:“比当年红军战斗的炮弹坑还大,这个地方叫余公岭,许多红军战士牺牲在这里,我们要记住他们。”女儿望着我,七岁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不明白。她看着前面的砂石路,心里可能在想,还有多少水坑呢?…
“爷爷,爷爷,后面水池里荷叶上有个小蜻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大孙女在后面提着一袋矿泉水、奥利奥和水果大声笑着说。
“五一”长假,路上步行的人还真不少。“爷爷,这是樱花树吧,武大校园里有,爸爸带我去过。”我说:“是的,樱花树最早栽培于我国秦汉,唐时流入日本,品种日渐增多,日本称之为国花,后转赠于中国。如今,不仅种植于各大单位、校园,而且种植于广大乡村的庭院、道旁。“爷爷”又是一个小别墅,”我抬头一看,造型别致,各种颜色组成的大理石墙面明亮如镜,不锈钢栏杆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爷爷,余公岭村部到啦!”说完,两个孙孙拉着我的手来到红军烈士纪念碑下敬礼,献上用烈士鲜血浇灌的山花编织的花环。左边是一栋暂新的院落,白墙红瓦。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下写着“余公岭村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十二个红色大字,“服务”二字格外显眼,再看看旁边的烈士纪念碑,份量沉甸甸的。门前广场上有一群奶奶和年轻的妈妈、姐姐在跳舞,“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两个孙孙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跳了起来。
我来到右边的凉亭坐下,抚今思昔,感叹岁月的流逝。清风徐来,花香扑鼻,八十多年前那炮声隆隆,人喊马嘶的烽火岁月似乎就在眼前。放眼南望,到处都是白色的桔子花,星星点点,缀满枝头。不是一株两株,也不是一片两片,而是一山接着一山,一岭连着一岭。漫山遍野,那是花的海洋。勤劳的养蜂人坐在山坡上,悠闲的抽着烟,喝着自己亲手採摘和炒制的手工茶,看着花甜甜地笑呢。笑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是今年又有几万元的收入吧,也许是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吧。
两山之间,是绿色无边的田野,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田野两边的山脚下,设计新颖,风格各异的一栋栋小洋楼顺着宽阔平坦的水泥路延伸到远方。门前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春未夏初的阳光抚摸着溪水,波光粼粼,两岸绿草茵茵。站在小桥上,一湾清水,金光点点,溪水从四五米的高处落在下面的岩石上,泠泠作响,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小桥下面是湿地,水草密布,时有水鸟,俶尔远逝,眨眼间就窜到草丛里不见了。溪水南流,斗折蛇行,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忽然,隐隐的钟声从云端飘来,令多少南来北往,步履匆匆的商旅行人不得不想起佛经禅文,放慢脚步,驻足聆听,以求得心灵的片刻宁静。台山,又名云台山寺,松滋古八景之一。“遥望台山一碧峰”,历经千年香火不衰。江山如此多骄,引得无数诗人、士大夫的歌颂与赞美。
“狮蹲牛斗,笔点星河,几处梵林古刹,夕阳依旧影无斜。
人转乾坤,地钟灵秀,满山金桔香茗,岁序叠新春不老。”
“云台独耸卧晚霞,一带流水绕山花。”这片用烈士鲜血浇灌的沃土,钟灵毓秀,物华天宝,孕育了不少书法、丹青妙手。他们用对联、绘画各种不同形式,挥毫泼墨,表达内心的喜悦;歌颂祖国的繁荣;抒写自己的家国情怀。
家乡的路,你开满樱花的大道,就象一条粉红色的绸带,余公岭、台山就是这条绸带上两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家乡的路,你是一条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故乡之路;你是一条富强、民主的和谐之路;你是一条不忘初心、星火相传的新时代长征之路。
20.5.3日於南山小院
竹林深处的思念
文/雷正应
今天是父亲节,我又来到了他的身边,竹林深处那孤零零的黄土塚。坟旁楠竹林立,枯枝遍地,凄草连天。荒凉幽深的曲折小径早已被厚厚的竹叶覆盖。山葡萄,金钢藤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爬上了坟顶,香炉上的河白草小花在无言地陪伴。记忆深处的竹林似乎不是这般模样,那有父亲辛勤培植、充满艰辛,有我和弟弟妹妹玩耍快乐的金竹林、水竹林早已不在。五十多年前的记忆似乎是那么遥远又好像是那么清晰。
衰破的四合院还折射出先辈的荣光,厢房前面的回廊四周可以转动,屋檐的流水汇集于中间的水池,水池下面有用砖石铺砌的水道连通屋外的小水塘,一个二三斤重的黄板金龟往来于水道之间。水塘是先辈们一锹一锹挖成的,泥土堆成假山,杂树丛中的硕大茶花蔸可以想象当年的繁花盛景。水塘面积不大,但水很深,水里有父亲喂养的草鱼和鲢鱼。水桥是父亲用几根粗细一样的松木搭建而成,桥面很平,便于淘洗也很安全。儿时淘气的我常抱着水桥洗澡,惹得母亲生气用响笳打上山去。
塘边是父亲亲手种植的水竹、金竹和楠竹,水竹篾性软,常作米筛、箩筐的边缘扎口。小时候记得常有人求水竹作推车的背肩,父亲总是有求必应。金竹楠竹性硬,大多作土箢、花篮、箩筐之用。父亲栽种这片竹林客观地美化了居住环境,但在他看来,更是编制一些筲箕、四角篮子卖些钱来贴補家用。
往事历历,追思不断;音容笑貌,挥之不去。父亲从竹林中走来,他用一生的热情和心血呵护这片竹林,亲手并精心编织他的梦和全部希望,因为这是他的家。
作者简介
雷正应,湖北省松滋市退休教师,诗词楹联爱好者。尤喜山水花草乔木,幽居南山小院,淡泊名利,时有新作问世,叫人爱不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