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客”之迷
赵仲芳
1984年8月,正是丹桂飘香、万物收获的季节。座落在越城岭下、湘桂边陲的湖南城步县城,格外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贾采购员,生财有道的农民专业户,聚集在这山城的酒店、旅馆、招待所、摸行情、谈生意、做买卖。街道上行人熙攘,过客匆忙。他们有的发了财,有的亏了本,还有的……
萍水交 客去钱盗
秋初的傍晚,夕阳西坠,余晖斜照,空中没有一丝风。县招待所宛如一个大蒸笼,闷热把大部分旅客驱赶到河边、郊外乘凉去了。唯 独105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不时传来阵阵笑语:
“小弟姓肖名德华,家住江苏泰兴,是一家模具厂的采购员,今天从长沙赶来城步,为的是谈一笔大生意,有幸和二位老兄同宿,机会难得。一回生,二回熟,来,干一杯。……”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身材单瘦,穿着入时。暗红的酒糟鼻子上滚动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左嘴角上有颗特别醒目的黑痣。两块薄薄的咀唇抄着一口三不象的普通话。口若悬河,吐沫飞溅,大有一番行走江湖的派头。
肖德华酒宴上的一席高谈阔论,让两位老兄听得心花怒放,无不佩服这位见过世面的采购员,也何盘托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们两个是本省新化县人,来此地是想买座木屋架做生意。承蒙您老兄指教,‘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天碰到财神菩萨了!”
生意人相会,可是“酒逢知己”,三个杯子“噹”的一声又碰到了一起。二瓶“高梁香”空空殆尽,两位老兄已是醉眼朦胧了。只见肖德华大大咧咧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提袋,打开锁,拿出一个小提包,顺手抽出一张“大白边”(拾元币)扬了扬,胸脯一拍,慷慨地说:
“走!老弟请客,看电视录相去!”
这样,邂逅相遇不到二个小时的三位房客,萍水结成至交。肖德华陪同两位老兄走进了录像放映室。早已酒过其量的新化人,那有心观赏那录相片上,刀光剑影的打斗争夺。不一会便斜靠在座位上鼾然大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晚9点。不见了江苏客,当他们回到105房间时,二千元买屋钱不翼而飞,夸下海口的“萍交”老兄已不辞而别。新化人才如梦初醒,急忙跑到值班室,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县公安局的电话……
析案情 客系何方
105房间位于县招待所一栋一楼,屋里笼罩着紧张莫测的气氛,散发着残留的烟酒味。县公安局的侦察员正在进行着紧张的现场勘察和访问。
两名失主,一个叫吴中阶,一个叫周光忠,都是新化县人。他们身带二千多元现金来城步买旧屋架做生意,8月6号投宿到县政府招待所105房间。老吴把装钱的小提袋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床板底下,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很保险。顺势躺下睡了一觉。下午五时左右,一位自称江苏的旅客也住进了105房间。三个人酒醉饭饱后,相邀去看电视录像,没想到回来就发现钱被盗了。
现场已被失主破坏,房内狼藉不堪。“江苏客哪里去了?”富有经验的老侦察员杨克达问道。
“看录相时他坐在我们后面,现在还冒回来。他是从长沙来城步谈生意的。这是他的行李。”
小陈从靠西墙的床底下拉出一个黄色的大提袋,打开一看,袋内装有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几件洗漱用具及未干的内衣短裤。再仔细搜索,在床角里端,又发现一张当天从广西龙胜到城步的客车票。
“你带了几千元现金,为什么不随身携带?”
老杨问。
“老肖请我们去看录相,我们怕到人多的地方,被扒手盗,把钱藏在床板底下,就只我俩知道,没想到还是被贼偷了”。
新化人后悔地说。
再查看服务台的旅客登记薄,清楚地记载着:江苏省泰兴县模具厂,肖德华。服务员回忆说:“这个‘江苏客’是当天下午5时左右才登记住宿的,持有正式介绍信,讲一口普通话,并交了押金,领走了105房间的锁匙。”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公安局办公室里,灯光通明,烟雾迷漫。局领导和侦察员们在苦思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家对这桩无头案有什么看法,各抒已见吧。”王局长的发言,打破了凝思中的寂静,空气顿时活跃起来。
“从现场访问得来的线索,我认为江苏人肖德华很可能是偶然发现同房的新化人带有现金,才见财起意进行盗窃作案的”。
“从见财起盗心这个角度来分析,肖德华可能是江苏客;但从他的行踪来推断,也可能是广西仔;再从他深夜未归去向不明这点来琢磨,又象是本地人。”
“这个案子很可能是同房的‘客人'所为。一是有车票证明他来自龙胜,为何谎说从长沙?二是他与新化人萍水相交,既无业务联系,又无事相求,为何如此破费请酒请看录相?三是他具备作案的时间和条件。”
局领导根据大家意见,果断地决定:一、组织力量,连夜追击、堵截、防止罪犯逃跑出县;二、马上发电报到江苏泰兴,查询有无肖德华其人;三、根据嫌疑人酒糟鼻、有黑痣的面貌特征,向周边邻县公安部门发送传真“通辑”,请求协查,再从车票入手,顺藤摸瓜,理出端倪。这个任务落到了老杨和小陈肩上。
觅踪迹 客有端倪
强烈的责任感催促着一夜未合眼的老杨和小陈。他们一大清早就来到城步客运车站。几个守候在那里的便装干警用眼光同老杨打了个招呼,表示昨晚的追击堵截无所收获。大海茫茫,何处寻找“肖德华”?文章只能从二指宽的车票上作了。
老杨根据车票和“肖德华”住所的时间推断,找到了6号从龙胜到城步的跟车售票员。这个天真单纯的姑娘,第一次同公安人员打交道,神色有点紧张。老杨和颜悦色地请她回顾昨天从龙胜上客的情况,谈谈旅客的相貌特征。
她头摇得象货郎鼓,皱起眉头说:
“我真的记不起了。旅客那么多,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就只注意卖票数钱,谁还注意旅客的长相?”
面对这个涉世不深,稚气未脱的姑娘,老杨仍然耐心地启发引导他回忆,帮助她排除此案无关的人员,终于使她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有个中年男人,从龙胜上车后我要他补票,他用嘴呶呶车头,意思是司机答应的。我就问殷司机,殷司机回头望了望那个人,说:‘补票’!他才补了票。他的鼻子有点红,讲话南腔北调。”
“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吗?”
姑娘摇了摇头。老杨还是满意他笑了。
第二天老杨找到殷司机,他提供了更重要的线索:
“这个红鼻子好像是武冈人,名字不晓得。他曾在武冈双牌坐过我的车。”
老杨如获至宝,立即把这一重要线索报告了局领导。王局长当即命令老杨和小陈驱车赶赴武冈。
北京吉普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老杨的思路也如车轮在飞转。偌大一个武冈县,几十万人口,红鼻子虽然不多,相似的人肯定不少,要找到真正的罪犯,谈何容易?根据司机提供的线索,老杨他们直插武冈双牌。在武冈公安局的大力配合下,几经周折,终于查清了红鼻子的真貌:他叫黄生放,武冈双牌人。1983年12月因盗窃被娄底市人民法院判刑五年,1984年2月15日从娄底劳改队逃跑,几次抓捕未获,现下落不明。老杨双眉紧蹙着,脑海里又升起了一个大问题:“江苏客”肖德华与脱逃犯黄生放能划等号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现在结论还为期过早。更何况黄生放浪迹天涯,何处缉拿呢?
落法网 客现原形
老杨从双牌返回武冈县城已是晚上十时了,连日的奔波,疲惫不堪。但犯罪分子没有着落,他顾不上休息,又大步流星地向武冈公安局走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武冈公安局的同志转告老杨一个意外的消息:“你县王局长接到靖县公安局的电话,他们根据传真协查通缉上提供的线索,在旅店发现有一“红鼻子”的人,暂已扣押。嘱老杨急赴靖县核查。这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老杨喜出望外,恨不得插双翅飞向靖县。
8月9日,发案后的第三天。在靖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黄生放被老杨威严的目光刺得不敢抬头。酒糟鼻显得更红,嘴角的黑痣更突出。他眨着狡黠的老鼠眼,心里在捉摸着如何应付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场唇枪舌战开始了。
“黄生放,你应该向我们交待些什么,心里很清楚,希望你老实坦白,争取宽大!”
“我对不起政府,犯了脱逃罪。”黄生放自知从娄底脱逃犯的身份已被发现,只得假装老实坦白,交待了从劳改队逃跑的经过,但矢口否认有重新犯罪行为。
“肖德华,你怎么不讲江苏话了。”
“我……”他先是一愣,马上又恢复了镇静,两只狡黠的眸子凝视着老杨。
“你的调虎离山计害得你两位新化老兄屋架子没买成,他们到公安局告了你的状了,要你去应诉哩。”
老杨这番严肃而又幽默的话,使黄生放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结结巴巴地交待了盗窃两千余元现金的始末。
8月6日,黄从龙胜流窜到城步,用从怀化军人接待站盗得了江苏泰兴县模具厂的介绍信,化名肖德华,冒充“江苏客”,住进了县招待所105房间,结识了同房二个买旧屋架的新化人,并利用邀他俩看录相的机会,半路潜回房间,窃取了他们藏在床板下的2070元现金。当晚就潜逃离开县城,在公路边的山上藏了半夜,天亮时爬上一辆货车到绥宁,再逃往靖县。住在一家旅店,被靖县公安局查夜发现是通缉的“脱逃犯”。二千元赃款完壁归赵,“江苏客”现露了脱逃犯、流窜盗窃犯的原形。
(此文原刊发1985年5月8日《湖南法制报》)
推荐阅读
点击文字-赵仲芳作品
作者简介:赵仲芳(1943- ),男,湖南省邵阳市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县市作协会员、城步县戏曲家协会理事、城步县夕阳红艺术团团长,“苗乡老戏骨”。上世纪80年代,他曾在城步县公安局工作,经常发表公安纪实性文章。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