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在童年的“花”
文‖王小燕
记忆中,雪花是开在童年里最美的“花”。故乡的冬天,原野一片苍茫,一场雪总是在人们翘首以盼中,姗姗来迟。一方厚土中坐落着一排窑洞,几座土墙瓦舍,如一幅古色古香的油墨画,几条土路似画中蜿蜒的脉络,从村庄伸向四方。一群堂兄堂妹似一棵棵耐冻的小松树,不怕寒风,不怕雪飘,小弟小妹吸溜两通鼻涕,及止嘴边或吸溜进去,或用手背擦一擦,顺手抹一抹。那时,小伙伴们冬天裸着头,没有戴过帽子,没有带过围巾,甚至小辫上也没绑过像样的头绳。女孩子,帽盖儿头发当帽子,一截旧毛线,头顶扎一撮小辫,算是帽子上的装饰。
下雪前,天总是沉沉的,闷闷的,像生了气,像积攒了满腹的心事,憋屈了很久,黑云在天空酝酿着,与山头亲吻着。呜呜的西北风刮起来,捎来了下雪的消息。
“下雪啦,下雪啦!”随童音里的欢呼声,天空撒下白生生的盐斗斗,一粒粒砸在地上,发出簌簌簌的声音。一会儿院子里铺上了洁白的地毯,不懂事的小鸡儿,在上面印几片小竹叶,歪头看一看,低头把雪粒当米吃。淘气的小猫儿,在上面盖几朵梅花印章,掂起脚甩一甩,伸出红舌头舔一舔,尝尝天上掉下来的是啥东西。空气承载不住雪颗粒重量,无着无落,却均均匀匀地撒下来,地上一层层厚起来。用手接一粒,瞬间融化成米粒针尖样的水滴。脚踩在雪地上绵绵的,向前走,身后落下真实的一步一个脚印!下着,下着,雪粒变了形状,“看,快看,雪开花了!数数开了几瓣,一二三……”还没数完又变成一滴水。仰头让雪花落在脸上,钻进脖儿,拉一拉祅领,缩一缩脖儿,伸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落入梅花总不见。”咦,古人写雪的诗,无数片落入梅花,看不见了,莫非梅花是白色的?再吟一首:“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雪花与梅花都开在冬天,雪和梅一样的颜色。不对,不对!有首电影插曲是这样唱的:“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梅肯定不是只有白色!歪头想想,望不到头的雪野中,开几朵艳艳的红梅,那是怎样的好看呀!我想到红丢丢的柿子,戴上白雪帽;想到两个妹妹,穿着红袄袄,站在雪地中,该比雪中的红梅好看吧!满脑子画意,那时没有照相机,只想着如果我是画家,一定握笔速描!画上像烟一样轻飘飘的雪花,和田玉银屑一样的纯白,还有穿红衣服不怕冷的妹妹。
“下大了,下大了!”一片片,一朵朵,一团团……像柳絮,像鹅毛,像蝴蝶,像玉米花……片状带了花边,急匆匆又小心翼翼,从遥远的天上落下来,落下来,大朵大朵,纷纷扬扬。老人们说,雨从天上来叫无根水,雪的老家也在天上,叫无根花吧,大自然好伟大哦,不生根,就发芽,还能开花!
雪花飘飘的夜晚,外边如同白昼,天地一色,一片亮白!撩起门帘看着翩然落下的雪花,想入非非,下吧,下吧,下过没漆盖。今冬麦盖三层被,瑞雪兆丰年啊!童真年代,盼望一场雪,不只为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更为了来年的好年景。印象中,下雪都是腊月寒假中的事,不用上山拾柴,不用到河里抬水。可是母亲分派的活儿,一件接一件,或挺着磨杆,在磨道转圈圈,或坐在纺花车旁,纺车飞转,反正玩耍不属于我的童年。那时食物匮乏,冬天好吃的零食,就是在火盆里嘣玉米花,或是在灶膛里烧红薯。母亲曾问我们姊妹仨,跟谁最亲,小妹说跟妈妈,大妹说跟爸爸。我却出其不意,撅撅嘴唇,用手打哑语指指自个的嘴巴。母亲立时笑弯了眼眉:“多吃几年饭,成了小人精,跟嘴亲哟。”看到母亲烧炕做饭的一灶膛硬柴火炭,眼睛眯成一条缝,酒涡里荡漾着笑意。取三个红薯埋进去,俩妹妹如两只小企鹅,候在灶膛边,闻到烤红薯的香味儿咽着口水。我在纺线,心猿意马,等到妹妹用小柴棍一扎,一声欢呼,哦,软了,软了!我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扒拉开柴灰,露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黑炭”。那真是惨不忍睹哦,边吹边剥开那层硬硬的,厚厚的皮,冒着热气诱人的瓤露出来,急不可耐地咬一口。妈呀,烫死我了,吸溜一口凉气,顺势咽下去,那是火炭通过食道闯进肠胃的感觉。吃完了烧红薯,你指指我,我看看你,取下挂在墙上的圆镜子,聚头照一照,都成了黑嘴唇,咯咯咯,满嘴烤红薯的香味儿。
那时候堂兄妹一大群,雪后哪家暖和往哪家聚,玩过家家游戏,是实战演习,烤火的火盆子,就变成烹饪工具,等到火炭化成热灰,从粮囤里抓两把玉米,在火盆里扒个坑,埋进去。“疙瘩疙瘩饭熟了,啥饭,豆豆饭,掀开锅,驴粪蛋……”一曲儿歌没说完,火盆里就噼里啪啦响起来,响一声炸个坑,蹦出一朵玉米花。埋进去黄澄澄的玉米,蹦出白生生的玉米花。然后姊妹一起分享,见者有份,从最小的分起,你一把,他一把,我是大姐,分到最后轮到自己。小弟小妹早吃完了,又展着小手大叫:“还要吃,还要吃。”我摊摊手:“没了,真没了。”活生生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多乎哉,不多矣!”没吃够,再来一锅,可灰凉了,等了好久也没有嘣出玉米花来。小妹着急,用柴棍一搅,“啪”蹦出一颗来,她被炸得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地哭起来。我一看大事不妙,柴灰溅到眼睛里了。怎么办?灵机一动,说:“哭,快哭,用眼泪把灰冲出来。”她哇哇干嚎,却不流泪,只嚷嚷着,疼,疼,眼睛疼。不伤心哪有泪,打你看哭不哭?背上立马挨了两拳,“哇哇……打我”,眼泪鼻涕一齐涌出,立时脸上流出了泪印儿……一桩桩小事,锻炼了动手能力,历练了姊妹情感,拥有了担当的情怀!每每想起就会笑出声来。玉米花儿特有的香味,至今想起依然口舌生津。
记忆里,大雪总在晚饭后,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满眼银装素裹,粉妆玉砌。雪后的早晨,庄上静悄悄的,这是难得睡赖觉的机会。睁开眼睛,母亲已围着锅台转了,灶膛里火苗舔着黑乎乎的锅底,呼呼呼直往炕洞里钻,捎锅里融化的雪水,已烧成洗脸热水。门外大槐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起来,随之传来四爷爷“起床了,拢雪了”的吆喝声。各家的门开了,庄上劳力拿着木锨,簸箕,铲子来到打麦场。庄上缺水啊,吃水得到二里坡下去挑,下雪天路滑挑不回水来,只好吃雪水。打麦场边有口旱井,这里的积雪一股脑儿拢来倒进去,父亲叔伯他们,还要到远处去挑雪,用干净的筐挑回,倒进井里,直到井里堆满压实为止。然后各自回家去挖雪,自家院子里是猫狗猪鸡活动的场所,这里的雪堆在石槽里,饮牛喂猪。田地里的雪不能挖,大树周围的雪要堆在树下,干净的雪要到山坡荒地里去挖。挎个竹篮,拿个笊篱,挖满了压实,那是一堆堆小面山,一篮篮擓回去,母亲早已把家里铁箩锅搭上,烧火化雪,大缸小缸,瓶瓶罐罐,甚至锅碗瓢盆,凡不漏能盛水的器皿都装上雪水。
雪后太阳出来了,中午气温回升,阳光照在雪上,刺得睁不开眼睛。冰雪融化,瓦房上的积雪消融,雪水开始在屋檐下滴滴嗒嗒!父亲凿成的木槽,斜架在屋檐下,一头用铁丝吊着,一头架在水缸上。空出来的盆盆罐罐,又排在了滴檐下。“叮咚,叮咚,叮叮咚”,无人指挥,却组成一曲节奏鲜明的打击乐曲!
下雪不冷消雪冷。等到午后,气温下降,仰头看看,屋檐下长出了喇叭股絮,粗粗的根,尖朝下,长长的列队,齐排排挂在那里。小孩嘴馋,找来夹竿,打来冰淩,吸溜吸溜吮着,那是吃稀罕,不掏钱的冰棍儿……午饭过后,太阳少了温度,天寒地冻,消融的雪水,一转眼变成了冰,上冻的地面,踩上去硬邦邦,溜溜儿滑!一不小心脚底摸油,摔个四脚朝天。不过自淘的,摔疼了不哭。小手冻成红萝卜,清鼻涕直流,也不在乎。
童年是回不去的,可美丽的雪花儿,却依然开在心头……


作者简介:王小燕,六零后,山西运城垣曲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南国文学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中国现代文化报》《山西日报》《山西广播电视报》《山西广播电视报·临汾周刊》《运城日报》《临汾晚报》《邢台日报》《西散原创》《西部散文选刊》《河东文学》《速读》《运河》《海河文学》《文学月报》《关心下一代》《山西老干部》《山西支部建设》《社会扶贫》《舜乡》等报刊,曾数次获得征文奖。其中《山水相恋小三峡》获国家级郦道元山水征文一等奖,有文选入《中国最美游记》《中国当代散文精选》,及百余文散见多个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