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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事儿
杜先锋
初中毕业那年,我的个子大概不到1.6米,瘦瘦的,也就100斤吧。因为上高中实行推荐制度,由大队党支部和贫下中农协会组成推荐委员会,集体讨论决定上高中人选。条件是,贫下中农、党员、村干部、农业学大寨积极分子,等家庭的子女优先。我什么也够不上,大名自然排在孙山之后了。初到生产队干活那会儿,既无力气,又无经验,还傻乎乎地,做什么事都不成,很遭人冷眼,感觉十分沮丧。却有一件事让我狠狠地骄傲了一阵子,十分值得回味。
盛夏时节,正是庄稼疯长的时候。一往无际的田野里,一棵棵玉米秧苗,墩墩实实,绿油油的,舒展着肥大的叶子,像用不完力气的小伙子,甩膀子,抖身子,争强向上,充满勃勃生机。然而我家一块自留地里的玉米苗,长得十分羸弱,纤纤的,黄黄的,一阵微风吹来,左摇右晃,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缺肥力啊!
由于在集体不受待见,一直很憋屈,一心想着做件事儿,整点动静,刷一下存在感。
于是乎,要给玉米追施肥料,让我家的秧苗强壮起来,多打粮食,让他们刮目相看。
那年代,社员的粪土是由生产队统一调用的,必须卖给生产队,不允许用在自留地里。若私自使用,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既然是非法的,那只好偷着干了。
粪土有大粪、小粪。大粪是发酵的人类粪便;小粪是畜禽的粪便和着生土、秸杆、杂草等有机生活垃圾沤制而成的。大粪小粪都是很好的有机肥料。大粪是纯粪便,肥力更大,效果更好。所以,我选择用大粪。
傍晚时分,一丝风也没有,树的枝叶一动不动,天阴得很厚,空气闷热,有点喘不过气来。人们都跑到街上、房顶上、河边沙滩上纳凉去了。我把独轮车推到茅厕跟前,开始挖粪装车。厕所狭窄,锨把太长,施展不开,只好从橱房拿来火铲子,蚂蚁搬家似的,一铲一铲地向粪篓里添,用了近两个钟头才将车子装满。时间尚早,街上人还不少,我就坐在磨盘上,拈亮煤油灯,忙着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以消磨时间,等待人们散去,等待夜深人静。蟋蟀在唱,知了在吵,狗儿在叫,我的心却很静,静静的等侯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午夜时分,远方传来隆隆的沉雷,纳凉的人们为躲避风雨纷纷苍忙回家,街上渐渐的不见人踪。
做此事,我想一人抗着。因为万一被发现,家长是要挨批的。父亲正在外地出夫,不用担责任;母亲只要不参与也就没事。我一个未成年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把我咋地?当我要驾车启程时,母亲却不放心,非要帮忙拉车。在生产队里,驾驶独轮车的大都是壮劳力,我们半大孩子驾驭不了,也沒有资格。我是初生牛犊,感到很新鲜,也是建功心切,弯腰驾起车子要走。那料这庞然大物左晃右摆,根本不听使唤。独轮车不比地排车,需在掌握平衡的前提下才能正常运行,力气不够是不行的。车装得这样满,我的确有点不自量力。若不是母亲扶车控制着平衡,不知要歪多少个。踉踉跄跄地走了一半的时侯,大风骤起,电闪雷鸣,开始下起细细的雨点,很快就把地面打湿了。雨开头时,土路的表面湿软,而下面硬硬的,最容易打滑。本来就很难驾驭的粪车,就更不听话了。歪倒了扶起来,扶起来又歪倒,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母亲虽然是小脚,在那会儿,我发现了她的强大,几百斤的重载,却能硬硬的掀起来再调整方向,使车子持续平衡前行。就这样,步履维艰的把粪运到了地头。
趁着雨还没下大,快快地将肥料喂到庄稼嘴里去,母亲急忙从车子后档拿下镢头刨坑。肥料要施在苗与苗之间,一棵苗一个坑。我紧随其后,向坑里填肥料。鞋子黏满了泥巴,拔不动脚,干脆脱掉!粪土粘铲子,干脆用手捧!农活的苦,我偿过,农活的脏我还是第一次体验。一心想着要做成一件事,一心想着吃饱饭,哪还顾得上嫌脏啊,没有粪土臭,哪来五谷香嘛。
上完肥,平完坑,估摸着足足费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已是寅时,天快亮了,我急忙跑到村西的小河边,跳进清清的河流中,冲走满身的浊污,洗净浓浓的汗臭。刚回到家,雨就下大了。滂沱大雨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地上射起无数箭头,房屋上落下千万条瀑布。这一下,玉米秧苗吃饱了,喝足了,不茁壮成长才怪哩。躺在床上,听着哗哗的雨声,想着一夜的战斗成果,心里惬意极了。
玉米的生长期处在高温期,苗龄以后,如果水肥供应充足,就会迅速地茁壮成长,一天一个成色。有人夸张地说,“夜深人静时躲在玉米地里,能听到‘吱吱’的拔节声”。施了肥,玉米渐渐的变绿,变壮。一个月后明显的优于其他家的地块。几个月后结出的穗个头硕大,籽粒饱满,在四邻的庄稼中非常打眼,令人炫目。
秋收时,我家的那一市分地,竟然打了一百多斤玉米!
那时侯农业纲要制定的规划目标是,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的粮食产量每亩要达到500斤,长江以南地区的粮食亩产要达到800斤。
折合成亩产,我那地块超过了1000斤,跨过了长江还走了很远。大概也许快到苏杭二州了吧。
愚天性滞笨,虽经努力,绩效不彰,回往走过的路,此事算得上可圈可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