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安
作者:王龙
关于请安,我先前了解不多。
溯其源头,请安是留客的敬辞:请您安坐,不必惊惶。
到明代中叶,请安变成了一种军礼,上下级之间,互相交流致敬,同僚之间彼此客气,以叙生死。后来,请安流传到了民间,变成了日常礼节,亲朋好友于街头巷尾相遇,紧走几步,依礼问安。流程精致、庄重而严谨。
在我的印象中,请安有屈辱的成分——下级给上级、低贱者给高贵者问安,代表讨好和乖顺。这已经是清朝的事了。从影视作品中可以看到这种情景:大臣到朝堂面圣,皇帝端坐龙位,大臣站立着说:臣某某某恭请皇上圣安。然后跪在一个红边白心的毡垫上,向皇上奏对国事。奏对毕,皇上威严地下令:你下去吧。大臣原地叩头,说:谢皇上圣恩。站起来,退后几步,出朝堂而去。在朝庭中,请安是制度,大臣要按时向皇上请安,不请安则是不忠,请安不严谨,则是不敬。请安即是拜会,是表忠心的仪式,是做臣子的本分和地位。能向皇上当面请安,需要多年的苦学苦熬,精心侍候,上蒙欣赏,下承欢心,象征着人生的成功与辉煌。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有机会面圣?官声不佳,又怎么有机会登堂入室。这里的堂,是国家的核心。这里的室,是皇权的枢纽,没有几代人的奋斗,安能靠近半步?
当然,晚辈向长辈请安,代表尊重与礼遇。这就有尊重和规矩的意思了。拂去表面的客套,只剩下心中的真诚。请安代表着晚辈的牵挂与思念,也代表着孝顺与祝福。一面尊敬有加,一面泰然受之。来来往往,全是人情味儿。这里最重要的是传统,一代接一代的亲情与礼遇,在日常中受到洗礼和陶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然也有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抑或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最多的感慨却是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请安变成了维系,变成了相逢与相知的理由与动机。那是血浓于水的环节,是天伦之乐的渠道,是亲生的温暖,不或替代。
如此看来,请安是文化人的事儿,与普罗大众无关。
这当然是片面之辞。
寒冬过后,第一缕春风便是请安。暴雨尚且滂沱,横亘环宇的彩虹亦是请安。繁枝绿叶,拂乱宁静的轻风还是请安。请安无处不在。我们疏于眷顾时间的去向,所以无视结局的落败与辉煌。怠慢事物是一种惰性,更是一种堕落。面对生命与现实,面对历史和未来,我们要不要保持虔敬?对于人生来说,站立成污点还是站立成锦绣,绝对是一个问题。近年,我一直在想,请安是不是该保留的概念,是精华还是糟粕?如果它是一坨垃圾,为什么会在我的心中滞留好久!
我其实早就屏蔽了请安这个词汇。偶尔从电视或者书本里看到它,也一向无动于衷。请安是过去时,我远在天涯,除了定期给健在的母亲打打电话,不再向谁示好,也无需向谁谄媚。生活平静,日月如常。所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概就是我的生活写照。起居日益理性,日益接近规律。既符合年龄的节奏感,也与学养相称。
如果说我与请安毫无瓜葛,倒也未必。首先,我爱书如命,早起晚下,捧起一本旧书,抖落尘埃,翻翻检检,寻找一些思绪与灵感,犹如见到某个前任,心境难免高雅。我见到旧书,一向满含歉意,就像许久没给老娘打个电话,愧疚不已。忍不住念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大有负心与负罪的羞惭。
但有一朝,我的请安概念被外力激活。
说来惶恐,那股外力居然是一首歌。一首听不懂歌词的歌。
歌名为《请安》。演唱者是一位蒙古歌手:沙日娜。
我上网查过沙日娜: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擅长调。歌声优美舒缓,雄浑壮阔,意境深邃。沙日娜上过央视2009年星光大道,以其天籁般的嗓音连获周、月、分赛三连冠。无疑,这是草原上的百灵鸟,可以用歌声击落雄鹰。
我随手点开沙日娜的一首歌,便是《请安》。也许是缘分使然,我顿时被沙日娜深情饱满、响彻云霄的歌声击中。心跳了,血热了,呼吸不匀了!那一刻,我的理性与规范烟消云散,所有的控制体系瞬间崩盘,三观遭遇前所未有的毁灭。我放弃了一切欲望,让自己纯净如沙日娜的歌声,让自己轻灵似快活而无形的风。我神奇地看到了海,看到了古船的桅杆和帆,密集的海鸥在迎风飞翔。我不停地告诫自己:忘掉不幸吧,要忘掉一切不幸。有沙日娜的歌声在耳,不幸即是幸运。
接下来,我把《请安》下载到U盘,变成了179首车载音乐之一。我知道,《请安》将会日夜陪伴我,走遍广州,走遍中国,甚至走遍世界。
细细地欣赏这支歌儿——从第一缕吉他,到第一缕长笛,再到扬琴,再到民乐合奏,忧伤而绵长,激越又不失甜美。歌声起处,竟是蒙古语口白。我不懂演唱状态的蒙古语,但从歌名可以想像,这可能是智者在向大地请安,也可能是女儿向母亲请安,也可能是妻子向出征的夫君请安,也可能是学生向师长请安。云雀问候长空,雄鹰觊觎野兔,蚂蚁向往骨头,世事深奥,谁说得准!反正没有屈辱,没有愤恨,更没有轻佻与献媚。从头到尾,曲起曲落,都是挚爱。无尽的温存与思念,让刀锋趋暖。无限的柔情与依恋,让坚冰融化。彩云解语,风情万种,满心满眼,皆是馈赠。沙日娜用天才的旋律贯穿我的心灵。我忽然心痛不已,泪水夺眶而出。说实话,我许久没有哭过了。终年奔波,早已心硬如铁,我再也不是那个望着飘逝的汽球放声大哭的男孩儿。他们都说我长大了!我以大人自居,实有多年。
《请安》用柔软的方式,一下子命中我坚硬的外壳。原来我不堪一击。自以为内在全是钢铁意志,不料,泄漏的全是液体。对此,我深表遗憾。我知道,巨大的美和安详一定会给人创造一个合适的高度。我看到体内的虚伪矮下来,圣洁和高雅在慢慢长高。我不需要再懂什么。活到当下,我还有什么不懂?请安本身就是智慧,就是天籁,就是诗和远方。请安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或者生命本质?它将我们由倨傲变为谦恭,由残暴变成和谐。沙日娜的歌声仿佛是一把神秘的钥匙,毫不经意却打开了我内心的锁。我推开一扇锈蚀的门,黑暗顿时迸裂,阳光洒满世界。我又想到了一句古诗:萧然一室静,乐只复何如。是的,沙日娜用歌声覆盖了我的喧嚣,我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我必须赞美世界,就像我必须赞美请安。
这些天,我反复地聆听《请安》,百听不厌。《请安》中有我割不断的情愫,那种美妙的旋律中,有我远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有我的寄托与欣愉,更有我的追求与方向,以及我前行的坚持与力量。我希望我每天早上醒来,洗去一脸惺忪,便虔诚而坚毅地请安:
生活,你好!
作者简介:

王龙,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州市海珠区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七部、电视剧本四部,发表中短篇小说、戏剧、散文若干,20集电视剧本《无冕之王》2001年被广州电视台投拍,长篇小说《血色辛亥》获2011年华侨华人文学奖。2018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无处不在》。
《百面战旗红》都市头条岭南作家发布平台,都市头条岭南作家主编:
池朝兴,广州市城管执法局退休干部(正局)、关工委副主任,广东五星志愿者,罗援将军主持的《百面战旗红》都市头条岭南作家发布平台主编,千岛日报《中华文化》编委,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学会、中国诗歌网、广东省作家协会、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市作家协会、广州市海珠区作协、广州市荔湾区作协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签约作家,等。
2019 世界华语诗王争霸赛亚军获得者;中国新诗百年征文大赛100位城市文学影响力诗人;“龙盟爱心梦影回廊”诗词歌赋优秀作品百强铜奖获得者。出版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诗歌著作《金色的阳光》,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