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的碎片》
走进徽州文明(4)
文/牧夫
编辑制作演播/慧觉

民居文化。
一個村落的價值,取决於它外在的建築形式和内在的文化因素。徽州民居有着其特殊的建築文化特點。這種带有着極其鮮明建築文化特點的外在形式,是强烈的人文文化景觀;内在文化因素的核心,是“徽州宗族族聚”。“人道親親。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親故收族。族之爲言,簇也,聚也”(《宏村汪氏宗譜宋始祖彦濟公原序》)。趙吉士在《寄園寄所寄》中也作了描述:“千年之冢,不動一杯;千丁之族,未償散處,千年之譜系,絲毫不紊。”如宏村以汪氏爲聚,西遞以胡氏爲聚,雉山以盧氏爲聚,横崗以吴氏爲聚,南屏以葉、程、李爲聚等等。徽州宗族族聚,成爲各姓族人生存、發展的文化基石。

徽州村落的群居建築,横向看,建築形式,是由水口(村口)景觀、村落布局、民宅建筑三要素构成;縱向看,内在文化基因,是由宗法觀念、陰陽學説、儒家倫理三要素爲指導思想。

徽州民居建築三要素,少了任何一个要素,都不能构成整體的徽州民居建築文化。三位一體的文化,展現給我們的是非常廣闊的視角空間、文化空間、审美空間、賞娱空間、休閒空間、人文歷史空間。

宏村、西遞等众多有着鲜明特點和很高藝術價值的明清村落,所强烈表現出的濃郁厚重的整體文化的文明,是儒商文化的一種張揚。

走進村落,我的情感馬上被整合成文化的奴隸,拜倒在多層、多功能的空間感中,使人叹服水口亭榭景色如畫的致遠,村落布局构思精巧的輝宏,民宅建筑精與倫比的技藝。

水口(村口),給村落開闢了豐富的入口空間。虚實結合、高低呼應,幽静的自然舆建築相結合,在村郊結合部,利用不同的山勢、崗峦、湖塘、小溪,配置以樓台、亭榭、小橋,形成優美的園林景觀。

當你沿着徽州的山潤溪流行走,山巒叠嶂,正愁無路之際,就會有一抹塔尖、一幢樓、一座閣、疏密不一的林木或如鏡的水塘爲你引路,在全然不覺中由自然將你引到村落的怀抱。

我就是這樣被引進宏村的。
宏村是以“牛形”爲建村布局的。背枕聳峙高昂的雷崗山如“牛頭”,村口蒼郁青翠的古樹如“牛角”,鳞次櫛比的民宅樓舍爲“牛身”,碧波盪漾的塘湖爲“牛胃”和“牛肚”,九曲十彎的水圳爲“牛腸”。四環青山黛峰、稻田相連,整個村落就像一頭牛一樣静卧在青山緑水中。以“牛形”爲布局的村落,自然與風水陰陽學説有着淵源的關係。

那天正下着毛毛細雨,在宏村南湖邊,接過李猛先生在售票點買的介紹宏村風貌的小册子,剛翻了幾頁,便看到清朝宏村籍詩人汪彤雯的《南湖春曉》詩:
無邊細雨濕春泥,
隔霧時聞水鳥啼。
楊柳含颦桃带笑,
一鞭吟過畫橋西。

在伞下張望雨中宏村水口景觀:一絲煙柳、三二書童、諸峰倒影、芰荷鋪翠,一下子就被詩情畫意所感染了、陶醉於無度之中,使人急於想走進宏村,走進那一幢幢民宅深院。

過南湖“畫橋”,牛腸水圳引我們入村。這水圳建於明永樂初年,寬處一米餘,窄处僅盈尺。飛珠溅玉穿院入池:水中映屋,倒影清澈;院外流水,池沼魚翔。圳二侧碧荷庭院、水榭曲廊、花墙漏窗、村女烷紗。中月的夜晚携情人走走,又該是何等的醉人呢?可惜的是,我的行程中,没有安排夜晚住宿宏村的時間,這種浪漫只有讓人去想象了。牛腸水圳,是宏村不可缺少的人文水景景觀。

青流如带漾漣漪,
誰引碧渠到百家。
這條牵人的水圳終於把我引到了“承志堂”。由開放、賞娱、休閒的宏村水口,牛腸水圳,放達的村落布局,一下子闆進“承志堂”隱密的深宅大院,那麽一種怡然自由的心情忽然翻卷起一種凝重。盡管是有思想準備的,盡管此前陪同我的張鳳中、李猛二位先生多次告訴我,“承志堂”的建築風格特點是徽州民居的代表。

花二十元購買一張門票,走進“承志堂”,也就買斷了一位豪商巨賈的商業歷史的秘密和他以及他家族的全部隱私。闆進汪定貴的私宅,不安的心理馬上被“承志堂”的恢宏所懾服,立即被包團在以宗法家族孝悌倫理爲凝聚點的道德觀念和濃郁文化的氛围中。我不得不驚嘆“天人合一”在這裹的完美的體現。

“承志堂”以中門、前後廳堂爲中軸綫,縱深二進庭院、二進廳堂,兩院都有高墙圍垣,自成一體。主次、正偏、内外、分合充分拓展了忠孝禮義的宗法空間,强烈體現着家庭聚合的内涵和尊卑位序的多元局面。内部装飾精工細縷、富麗堂皇。前堂後堂、偏廳厢房、宏梁偉柱、額枋、斗拱、雀替、扇窗、欄板,木雕圖案千姿、技藝精湛。物質材料的藝術排列,形成爲具有强烈的、無窮奥妙的節奏美,通過種種建築語言,构成了多姿多彩宛如史詩般形體體系,激活了凝固的、無生命的建築藝術。

江南小鎮我跑了不少,商宅官院看了很多,如江南首富沈萬山在周莊的宅院--沈廳,清光緒年間的内閣大學士任蘭生在同裹的宅院--退思園等,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内敛的偷窥,一種不事張揚的景深,使人總感覺到還有没釋放出來東西。他們的宅院離京城畢竟近了許多,交通也方便了許多,過於的張揚,説不定那天就提着腦袋去見皇上。宏村離京城太遠了,交通也不發達,汪定贵的“承志堂”没有這些規矩框範,心理上也就放達張揚起來。

走出汪定贵的宅院,在釋放了畅酣淋漓的同時,我忽然想到在東西邊門上方由梁楝木架構成的那二個“商”字。束之高擱的二個“商”字,使我感到汪定贵遣倦矛盾的心里。商人人格張揚的背後,是一种在“仕”面前的自卑、無奈,一種渴求、企盼,一種疲倦的身影,一種自我的嘲弄,是對七十四年經商酸甜苦辣的释然,是對一生的蓋棺定論。把巨額的銀兩釋放成辉煌後,最好的歸宿就是這深宅大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