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滩人的生活是离不开赌的,这还有历史渊源呢。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里盛产的鸦片烟闻名全国,引得各地烟商云集,那时候的农村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闲暇时聚在一起赌博成了他们唯一打发时光的消遣。从此也为七里滩的赌博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这近百年的赌博风气传承至今仍兴盛不衰,大人赌钱、赌物,小孩赌卡片、赌玻璃球,反正全民皆赌。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全县禁赌公审大会在七里滩召开,七里滩有三人以赌博罪被判重刑,这个记录一直到四十年后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中才被位于七里滩东南方向的一个产籽瓜的山塬村子打破。
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的县城一中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陇中名校,七里滩的人也不用就近在市上上学,附近县区的人都争相上县一中呢。县一中补习班最著名的葛老师收学生一直不唯分数论,要亲自面试。他的老家在七里滩的河对面,所以只要是七里滩的学生补习,必须戒赌,否则,再高的分数也不尿。他有一句名言:七里滩十岁以上的人,只有超子不会耍赌博。
如果把赌单纯地理解为用财物作注来争输赢的话,说七里滩全民皆赌也不是太严谨。当然在这个浓浓的赌博氛围中,七里滩的人还是爱赌,但并不是全民都赌钱赌物,也有一些例外,他们从不赌钱赌物,在无人不赌的赌博氛围中,孩童时代的他们就把“赌”运用到了极致,很正面,也很励志。
故事还得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说起……
那时出生的孩子好活,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也没有这个补习班那个兴趣班的,整天只有一个任务——玩!那时候孩子们的父母起早贪黑到生产队忙碌,也无暇管教孩子。有个别家长是干部是工人或是老师的,那肯定在外地工作,而且绝对是两半户。也是,双职工咋能待在农村呢?那时的吃食虽说十分单调,但说良心话,七里滩位于黄河岸边,自流灌溉,旱涝保收,自解放战争牺牲的英雄投胎来到世上的就没有挨过饿,这在方圆百里并不多见。虽说以包谷面糁饭、黑面馍馍为主,但绝对管够管饱。哎!就是包谷面吃多了,胃里泛酸,好在玩的花样繁多,春天掏鸟、放风筝,夏天凫水、摸鱼,秋天最忙,瓜田旁、果园里常常有男孩子忙碌而神秘的身影。醒事早的女孩有偷偷学绣花、织毛衣的呢。冬天夜长,打木猴、滚铁环、过家家,要是有电影看,跑它个十里八里不在话下,还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黄河桥”,去十多里外河对面“长征”似的看电影的经历呢。几十年后回想起来,那时候玩得最大胆还是凫水,上初中的孩子就敢凫到黄河中心的小岛上。最有技术含量的是三米跳水,那时的孩子绝对不知道跳水的规则,但是跳水时还要来个前滚翻转体一百八十度,也比赛谁的水花小。
每年盛夏时节,班主任老师最头疼的事就是如何管住班里男孩子偷偷凫水的问题。有培养“小特务”盯梢的,有到重点地方蹲守的,有故意拖延放学时间的……总之,无所不用其极,那时的孩子没有作业负担,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和老师斗智斗勇上。老师们苦思冥想的管教方法,在庞大的人民战争面前,总是见招拆招,都收效甚微。比如,凫过水孩子经过太阳暴晒身体都黑黑的,只要在身上轻轻挠一挠便是白白的印痕,这个方法使用便捷,但很快就被破解了,凫水后用沙子反复在身上涂抹,印痕就不明显了。还是周老师精明,发明的另一种办法效果更好,各个班主任老师纷纷仿效:就是到了夏天,老师用毛笔给男生的大腿上写上几个字,只要一凫水,腿上的字就冲没了,配合家长监督,起到了很好的监督作用。有胆大的同学凫水过后,自己用毛笔写上,那书法、那笔迹怎能和老师刻意龙飞凤舞相比,不用老师检查,班长就能看得出来。最有趣的一次是,老师隐藏在一个重点地方蹲守,一帮孩子就摸进了水池,那时小学阶段的男孩凫水都脱个精光……正好让老师抓个现行,老师也心狠,把衣服全收了起来,驮在自行车上,一帮凫水的孩子赤身裸体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学校才让他们穿上衣服,那件事情当时非常轰动,当事者人名这里就不便公布了。
那时出生的孩子名字叫得稀奇古怪的,粮呀、仓呀、满呀、旺呀、丁呀是男孩子热门字眼,女孩就是秀、凤、梅、叶,也有带兄、弟的,什么“连兄”“转弟”的,都有很强的目的性。最新潮的名字就是红卫、卫星、敬东、忠林,还有直接叫“革命”的呢!
那是七里滩小学最兴盛的时候,每个班都有四五十人,而且每个年级都有平行班。全校学生一度达到一千多人。
转眼间,解放战争牺牲英雄的转世灵童都上小学了,那时的学生上下学没有家长接送一说,长宽都不过七里的七里滩除中心小学外,外设三个教学点,所有孩子都能就近上学,但到三年级就全部集中到中心小学了。
一帮来自全滩的小伙伴成了真正的同学,也开启了他们“赌”的人生……
吉祥、大江、张娃、九奎、女女、来弟、叶叶、强强,虽分属两个班,但他们分班不分玩。
吉祥出生不久,高烧不断,不知是村子的赤脚大夫误诊了还是用药过量,病好后,落下一个后遗症,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大的眼睛还有些斜视,同学们根据其外貌特征起了个雅号——牛祥。这个外号叫的,吉祥还真就有了一股子牛劲。凡事都爱较劲,凡事都爱打赌有时还爱钻牛角尖。这一习惯坚持了好几十年。看样板戏赌谁会背的台词多,打弹弓赌谁打下来的麻雀多(那时的麻雀可是“四害”之一)。
这帮孩子上学还是春季入学,上四年级时改为秋季入学,所以这帮孩子四年级上了三个学期。四年级数学正值学应用题的时候,从三年级带上来的数学老师教得好,特别会讲工程运用题,那时打下的基础,这批学生后来还真有几位干了与数学有关的事,数学老师、会计师都干得非常出色。
学生手拿一根电池棒,蹲在操场上就开始演算数学题了。所谓电池棒,就是手电筒用过的一号电池,废旧后中间的比铅笔略细的黑色电极棒,能在地上写字,还非常耐用。那时的地面是土的,非常的平整光滑,写完后脚当手,鞋底就是黑板擦,真是用之不尽。那时的农民家庭,没有任何电器,要说有的话,也有,用赵本山的话说就是手电筒,家家户户几乎都有,电池棒成了同学们的必备品。七八十个孩子分属两个班,两个年轻有为的班主任,暗中较着劲地抓劳动、抓体育、抓歌唱比赛,当然也抓学习。
班里学习最好的有两位,男同学大江、女同学来弟,整个小学阶段,前两名一直他们两位霸占着,后面有十多位同学都当过第三名。
吉祥为这事儿也经常打赌,每次考试过后,打赌谁当第一,当然只能在大江、来弟之间猜,大江、来弟本就学习差不多,要说来弟好些,也是微弱优势,但在吉祥的心中却一直盼着来弟当第一,所以打赌时偶尔也会输。至于谁当第三名,有可能性的不下十人。不知是童言无忌,还是从小能看大,一帮孩童时候的玩法、戏言、或是赌局,在日后都得到了一一印证。
那时候的农村还比较封建,玩过过家家的男女玩伴,上了三年级以后,懵懵懂懂地知道男女有别,知道害羞了,竟然都不说话了,偶尔分成同桌,课桌上都要划一道“三八线”,什么的铅笔、橡皮擦绝对不能越界。这不,叶叶和根是同桌,他们两个一个来自上滩,一个来自下滩,一男一女本就来自不同的教学点,并不认识,分到同桌更是楚河汉界界限分明,就跟仇人似的,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硬生生把他俩联系在了一起。
那时候的女生也很“猴”的,最有名的四大猴分别是成猴、羊猴、螺猴、赵猴。她们不但会玩,还胆大妄为给周老师取了个外号“周扒皮”。是不是老师有所耳闻无从考证,反正周老师把她们几个盯得很紧。一次周老师上课,问大家,谁还没有交作业?全班只有叶叶和根同时起立。周老师说,你俩还好,一个老头、一个老伴,两口子商量好的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从此根落下了一个外号——老头!同时叶叶也落下了一个外号——老板!那个年代叫人老板可不像现在光鲜照人,老板是跟剥削人的地主、压榨工人血汗的资本家联系在一起的,就和叫人“黑五类”“地主娃”差不多,是带有一定侮辱性的。四大猴相互之间是万万不叫“老板”的。
吉祥说,这是周老师报复四大猴给自己取外号,大家都不信,认为老师不可能心眼那么小?他咋能跟自己的学生计较呢?不就一帮十岁左右的小屁孩?至于吗?
每当这时吉祥的牛劲就上来了,他说,不信咋就打赌?问老师走?这个赌咋落实呀?谁也没傻到那个程度,谁敢问老师去,也就不了了之了。根和叶叶的外号倒是叫了好多年。把根一直叫到成了真老头,把叶叶一直叫成了大老板。但就是没有叫成两口子。
女女是个标准的男子汉,爷爷刻意取这名字,说是他命里缺啥还是犯啥来着,取个女娃娃名字改猜一下。女女总是跟着爷爷敬神烧香,偷偷搞封建迷信活动,说话比较老成,咬文嚼字的,时不时甲子乙丑丙寅丁卯金木水火土的,有时还神神道道的。当时他就大胆预言,叶叶将来非富即贵,别看老板这个外号不雅,说不定还真把这女子叫成大富汉呢?
为此吉祥、女女又打起了赌。吉祥说,咱们班女生要是出个人物,那也是来弟。女女说,不不不,应该是叶叶。全班同学中吉祥、女女之间打赌可以说是最有挑战性,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各有输赢,不过这次打赌他俩都赢了。
九奎兄弟姐妹多,自己又是最小的,家里条件比较好。这里需要说明一下,那时只要家里人口多,劳力多,条件就相对好一些,生产队的粮食主要是按照人口多少分配的,工分的多少占一定比例。九奎是班里不多的几个有课外读物的人。人也比较大发,好多课外读物都和小伙伴分享,《儿童文学》《三毛流浪记》等等,都是同学们的最爱。由于他家有收音机,他也听过的评书多,他总能惟妙惟肖地学给大家听。上了初中,学校离他家近了,大家还去他家里听评书呢,什么《杨家将》《岳飞传》《隋唐演义》。偶尔还能蹭吃蹭喝,女女同学也会及时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说,他爷爷见过九奎,他爷爷说了,九奎鼻直口方,印堂发亮是块当官的料!对于女女的这个预言,吉祥并没有反对,这倒不多见,按理他俩可是一直抬着杠的,意见总不能统一。同学们也都期盼着九奎同学当个一官半职的,可直到九奎考上了师范院校,分配到河对面的学校当了老师,同学们才觉得这吉祥、女女出奇的意见一致,也有出错的时候啊?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大江、来弟一对金童玉女,大江健硕挺拔,来弟水灵秀气,学习一直数一数二,按理应该说是天生的一对,至少是同学们开玩笑的一对,可不知咋的?整个小学初中阶段,大家都是一门心思地祝福他们一切安好,从来没有开过他俩的玩笑。倒是吉祥为了来弟的事老和人打赌,还经常争得面红耳赤。至于根和叶叶大家早已把他们当成小两口了,一度闹得他们两个不敢正视,更不敢单独相见,尽管他们是周老师金口玉言亲封的,但最终还是无缘无分没有走到一起,当然这都在女女的预料之中。
小学高年级就开始写作文了,写好的作文最后要用小楷毛笔誊写到作文本上。这也是同学们最头疼的事,拿铅笔都写不好字的年龄,用小楷毛笔写可想而知。每周一次的作文课上,不少人总是弄得墨迹斑斑脸跟花猫似的。总有女生打不开墨汁瓶盖,一些大胆的男生自告奋勇助人为乐。叶叶也打不开瓶盖,但她谁打都行,是万万不敢看根一眼的。吉祥总想着给来弟打,但总也排不上队,这不关大江的事,反正也不是大江打的。
学校的门前有一条水渠,渠水满的时候流速也慢,洗完毛笔的水上面浮着一层墨迹,用一张白纸在上面轻轻一敷,马上揭起来晾干,就是一幅地图或水墨画,运气好了还古色古香的呢!刚洗完毛笔墨迹太重,久了水就冲走了,这可是个技术活,火候可得掌握好。
吉祥的学习也挺好的,不过他最好也就考过第三名,好像还仅此一次。他虽其貌不扬,但从小志向远大。这可能受他父亲的影响吧。他父亲可是个有本事的人,为生产大队的事出过差,可以说是七里滩为数不多走南闯北的人。见过世面的人,对儿女的影响就是不一样。吉祥从小立志要走大城市,要住楼房,描绘起远大理想来眉飞色舞,配合上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很有喜剧效果,听得一帮小伙伴目瞪口呆的。只有女女不以为然。
七里滩的人在那个极度贫困的年代尚能不挨饿,全靠旱涝保收的水浇地。七十年代遇上大旱年景,经常就有南面山源一带的老人要饭,一般是身背一个面袋子,手持一根打狗棍,进门来,一句“掌柜的——给上些……”,小气家庭的孩子碰见“要面的”总是赶紧跑回家把门闩死,装作家里没人。一般情况下,大多数家庭都会大大方方抓一把包谷面。七里滩的土质好,特别适合种苞谷,产量高,包谷面家家有,并不缺。可只要强强在家,“要面的”是绝对在他家要不到面的,班里就属他心机多。对付“要面的”,他自有妙招,教室里他还绘声绘色地传授他如何及时闩门、如何放狗……省了一把包谷面的经验。还有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要面的”突然站在了院子里,他急中生智,在一个握住的空拳头上沾了点苞谷面,大大方方就伸进了“要饭的”大面袋子,空手一松假装大发地给了一把面。强强的这个捉弄人的做法,一度引起大家的讨厌,同学们跟他“臭”了好长时间呢。
女女同学要和吉祥打赌,说强强这个小气鬼精明的过了头,他是“瞎老八的挂中堂呢——斜掉了”,不会有好日子的。吉祥本来也生着强强的气,本想附和,但看强强,实在是个勤俭持家的料,再说学习还挺好的,想和女女打赌,赌强强是块好材料。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让吉祥对强强刮目相看了,后悔和女女没有打赌。七里滩种麻,收割后捆成碗口粗细的捆子,放在水塘沤泡数十日,叫做“沤麻”,沤熟后剥皮就是最好的麻纤维,做成绳子,粗到拉车的大绳,套牲口的粗绳,细到做鞋的线绳,用途特别广泛。小伙伴盯上它是因为能作鞭子,作鞭子可不是为了放羊,羊户长还轮不到这些转世灵童当,主要是为了打木猴。吉祥、银旺、郭郭、强强四人约好了偷麻,他们在水塘边直接剥,毕竟做贼心虚,刚剥了一点,银旺说抓紧撤人,够用了。强强有些贪,说再弄一点。就这一念之差,耽误了几分钟的时间,被路过的生产队长逮了个正着,大家都老老实实交出了赃物——手中的麻。在生产队长一番严厉地批评教育后,都垂头丧气地回学校,路上大家都为这次作案未遂而懊悔,低头不语。只有强强同学神秘地一笑,伸出左手拿出了一团麻。大家都惊呆了,你是怎么藏下的,我们都吓坏了。强强说,没必要老老实实都交了吗,我赶紧把麻分成两些,给队长只交了右手里的。厉害呀,强强,我们咋都没敢想呢?
七里滩的人爱赌,还有些自大,总认为七里滩就是中国的中心,中国中国当然是地球的中心,那么七里滩当然就是地球的中心了,不信你看,如果非要在地图上找七里滩的话,那么正好位于黄河几字一撇的中间,妥妥的版图中心。七里滩的孩子从小立志走出村子的想法不是那么强烈,至少在改革开放前是这样的,因为大部分七里滩人没有走出过河南二北这四十里一道滩。所谓“四十里一道滩”就是七里滩上自黄河峡口下至虎豹渡口这四十里的黄河两岸的盆地。七里滩人吹起牛来,最大的口气就是“河南二北这四十里一道滩”打问起。只有吉祥的父亲见过比七里滩还好的地方,也为吉祥的从小立志进城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吉祥在一帮玩伴中除了学习尚好其实并没有啥优势,比如说掏鸟、摸鱼、跳水、打拐……他都明显处于弱势,但他的过人之处就是有恒心、有毅力,奋斗目标明确,这些优点深得班主任老师的喜欢。还有就是他爱抬杠,总像说相声里面的捧哏,往往是同学们取笑的目标,也是带来欢乐的源泉。班里的一些有趣的故事经他演绎就变得更加有趣,且得以流传下去……
班里有个姓柳的同学,名叫八四,同学们都叫“684”。七里滩是一个一姓独大的村子,七八千人的村庄,郭姓占了百分之七十,其他近30个姓氏加起来也没有郭姓的一半。684和吉祥从小玩泥巴长大的,一块上的教学点,那时小学报名是八岁(虚岁),但也有的家庭家里娃娃多,留着在家里带弟弟妹妹,帮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特别是女生,有九岁十岁才上学的呢。考试通过才有资格报名,考试很简单,从1一口气数到20就可以了。那时候的家长,忙于挣工分,分粮食,娃娃们都是散养的,就知道疯玩,大人们从来不知道给娃娃们教些什么。如此简单的考试有些娃娃到入学年龄也不会数,更有一个父母近亲结婚的娃娃,数了三年才勉强报上名。报名时,老师就问学生,家长叫啥名字,然后登记家长姓名、学生姓名,就算正式注册报名,成为一名小学生了。684特别聪明,口齿伶俐,声音洪亮,一口气数到30,不是老师打断还停不下来了。报名那天,684前面正好几个郭姓娃娃,老师问起家长姓名,大家都说郭XX,684同学以为家长姓名前面都得加个“郭”字,挨到684同学,他就说家长姓名是郭柳学智。旁边一个是他家邻居的老师正在喝水,当场就笑喷了。
到了中心小学,684的这个故事本来没人知道,经吉祥这么一讲,班里便有了一个唯一四字的雅号:郭684。684家里的孩子名字都很有特点,全是数字,比如84、60、53等等,都是纪念爷爷、太爷爷岁数的。加上他们的“柳”姓,他家的人名跟部队番号似的,本来就奇奇怪怪的,这又整出一个四字人名,684算是和吉祥把梁子结下了。每每吉祥刻苦学习立志将来进城时,684总要在一旁泼一盆冷水,你小子一辈子都进不了城,除非城里人往农村走。不信咱们打赌?
每当这样大课题的打赌,大家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女女同学了,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女女同学,深思不语,然后神秘地一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684同学人送外号6科学,他的发明可多了,他不但链子枪、弹弓、鸟笼做得好,还总有奇思妙想,比如他在一把木质手枪上加了一支水枪,腰里挂一水瓶,拔出手枪,从腰间水瓶系上水,就相当于子弹上膛了,扳机一扣,就能射出水来,这要比链子枪只听声音实惠得多。
684同学总会变着花样地玩,放学后大家都愿围着他转,他和吉祥打赌,同学们当然偏向于他。
这帮解放战争英烈的转世灵童,整个小学阶段是在快乐地学习、疯狂地玩耍中度过的,没有任何负担。唯一遗憾的就是,六七十年代正值七里滩平田整地、兴修水利的高峰期,看着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大清早就举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排着整齐的步伐上南坪战天斗地,一帮孩子好生羡慕,都盼着快快长大。只有女女同学说,长大了也排不着咱们干。吉祥不服气,凭什么?我爸说整个南坪大着呢?他们能平完吗?这回女女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但他的预测这回兑现得最快,灵童们小学还没毕业国家就恢复了高考,高年级学生就不再参加大干社会主义的劳动了。
小学毕业那年,全公社十二个生产大队,对了,那时候的乡(镇)叫人民公社,村叫生产大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黄河两岸,尊重知识、尊重科学的风气逐步形成,几乎是一夜之间,人们形成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共识。对于立志走出去的吉祥来说,更是看到了希望……公社顺乎民意举行了一次小学五年级(毕业班)数学竞赛。也是那一年根的父亲从河对面调到了七里滩小学当校长,他本来就是教数学的,加上这是在家乡上任的首次大赛,他非常重视这次竞赛,亲自主持竞赛选手的选拔。
竞赛给七里滩小学给了六个名额,大江、来弟是铁定的两个,毫无争议。其余四名,至少要在十五名同学中挑选。经过两轮考试分数不相上下难以确定,两个班的数学老师为此还闹起了矛盾。最后,由校长亲自出题,亲自监考,十多名同学手持电池棒,蹲在操场里。校长亲自读题,大家进行演算,答完者起立。参加竞赛的有吉祥、张娃、九奎、女女、叶叶、84、银旺……
吉祥的落选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吉祥除了抬杠、打赌,干啥都比别人慢半拍,玩游戏、捉迷藏,包括做数学题。这次出征参加数学竞赛六人是大江、来弟、张娃、九奎、银旺、郭郭。
郭郭本来叫郭文元,“四人帮”打到后改名郭国英,本来想取当时中央一号二号人物名字的两个字,但谐音成了“过过瘾”,太难听,老师同学全叫他“蝈蝈”。郭郭同学本来特长写作文,数学成绩一直平平,好像也没得过第三名,这次算是杀出的一匹黑马。他和九奎是叔侄关系,九奎的书他总是优先看,他的作文也常常被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班朗读。
这次全公社的小学数学竞赛,七里滩小学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来弟第一,大江第三,张娃第五,九奎第七,银旺第十二。后面再没有排名次,郭郭说不上多少名。前十二名都有奖品,第一名一台收音机(台式),第三名一台收音机(手携式),这在当时是非常非常轰动的重奖。
竞赛回来的当天,同学们从河北边乘坐羊皮筏子而来,那天筏子客说什么也不收费(每人五分钱),说是这帮孩子为七里滩争了光。这个筏子客可是七里滩唯一的筏子客,黄河浪尖上讨生活,这个营生干了一辈子,风里雨里渡过危重病人,浪里水里救过落水儿童……在七里滩是个很有威望的老人。
传说刚解放时县长从河对面要渡河来七里滩视察工作,老人看县长虽穿着简朴,但谈吐不凡,估摸着是个大干部,就和县长收了一元钱的渡河费。事后老人才知道县长就是河南二北四十里一道滩著名的地下党,解放后的首任县长,真正的大清官。老人为这事后悔了大半辈子。
从羊皮筏子下来,校长带领全校师生敲锣打鼓夹道欢迎,六名同学披红戴花,手捧自己的奖品,首长检阅部队似的走到学校。对了,只有郭郭同学没有奖品,两手空空,有些闷闷不乐,还是数学老师心细,把自己的优秀辅导奖的奖品递给了郭郭同学。那天七里滩万人空巷,整个村庄都沸腾了。这个阵势还是两年前迎接英明领袖的画像时有过,在七里滩的历史上仅此两次。
这次数学竞赛极大地刺激了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同学们知道了学习好了还可以考大学。志向也不再是非到水电站当工人了。七里滩的上游解放初期就开始勘探,要建水电站。七里滩的孩子们志向就是到水电站当工人去!就跟三十年代的热血青年到延安去一样,崇高的革命理想和浪漫主义情怀兼而有之。小学阶段的作文,每学期开学第一篇作文题目永远是《新学期的打算》。
到了小学高年级,还有一篇作文也是少不了的,《我的理想》。第一次谈理想,同学们都很兴奋,绝大部分同学的理想是到水电厂当工人。老师鼓励同学们,思想再活跃一些,目光再远大一些。重新写一次,老师还特意交代,不急于完成,一周的思考时间,这回同学们理想大了一些,有想到电厂当技术员的,比如张娃。张娃姓郭,从小拜张姓人为干大,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字。也有更大胆地想当工程师的,比如来弟。银旺的理想是当解放军,保卫水电站。九奎的理想最宏大,是水电站厂长。684的理想有些超前,当水利工程师,参与建设水电站,这倒和叶叶的理想不谋而合。郭郭用词华丽,分析利弊,目标未定。大江最务实,当老师。吉祥最执着,进城。二庆最浪漫,是当画家。
这次作文每个人必须在班上自己读,听了同学们的“远大”理想,老师真是哭笑不得,他说,同学们呐同学们……你们的理想能不能走出七里滩,离开水电厂……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到水电厂当工人,可十多年过去了,水电厂在哪儿啊?你们也向郭吉祥同学学学,看看人家,你们要立志走出家乡呐。
七里滩人说话,为了强调,后面就带一个“呐”字,比如叫人,一般不带姓,但后面带“呐”字,好,还是三字名,大江呐。老师讲课一般不带“呐”,要是带了,那就表示特别的强调。
传说刚解放时,七里滩设置为一个区,七里滩区的书记叫王元。区上刚安上座机不久,一天县上领导打来电话找王元,正好是王元接的电话,为了强调就是本人,一段对话特别有意思:
喂,你是王元吗?
昂,我就是王元呐。
不,我找王元,不找王元呐。
对对对,我就是王元——呐、我不是王元呐……越强调越把“呐”字说的重。这个笑话一度成为取笑七里滩人说话带“呐”的经典段落,至今在四十里一道滩流传着。
吉祥同学的远大理想虽然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但女女同学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由于女女同学和同学打赌总是胜多输少,很多同学对他还是有些迷信。684同学更是兴高采烈,更加坚信了他的预言,吉祥进不了城,除非城里人往农村走。一帮小伙伴对吉祥进城的宏伟计划羡慕中带着些怀疑……
解放战争牺牲烈士的转世灵通们还是挺幸福的,他们的整个孩童时代无拘无束,尽放天性,各种兴趣爱好、特长天赋尽情释放、挥洒自如。上了初中虽说学习抓得紧多了,目标也很明确,考师范、中专、高中有了多个选项。但爱玩的天性始终没有收敛。
七里滩的初级中学建在七里滩大戏台的隔壁。对了,这里必须炫耀一下的是,七里滩曾经自办过高级中学,一个村子办高中这在新世纪的今天都是不可想象的,但那时还就办成了,整整办了五届,还出了不少人才。七里滩自己培养的高中生,正好是抗战英烈的转世再生,前世抵御倭寇,来世更应享福。村子的戏台是他们起早贪黑一块块土坯垒成的。他们在本村就近上高中再也合适不过了。村办高中在恢复高考的当年就有人考上了大学,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轰动的大事件,村子的高音大喇叭把这个喜讯连续播了三天,也极大地提振了学弟学妹们学习的积极性。
这人要是奋斗目标清晰了,学习的动力也就大了。吉祥同学更加努力地学习了,很少和女女抬杠。偶尔女女同学挑衅打赌,吉祥也不理不睬。
可女女同学的心思始终放不在学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业务”还有所拓展。不但给一般大的同学观麻衣相,还给比自己大的学姐学哥观麻衣相,但这种人必须是大富大贵或者大恶大奸之人。一般碌碌无为者他还“瞧”不上。这不,他看中了两个大富大贵之人,一个白面书生,一个大个子。两人都得到了吉祥的激烈反对。吉祥一改再不和女女打赌浪费时间的好习惯,他反对的理由很充分,听起来有理有据:
白面书生,夸夸其谈,巧舌如簧,自己干活偷奸摸滑不说,还总琢磨别人浪费力气浪费材料,这样的人光靠嘴哪儿来的大贵?大个子,更可恶,就知道搞疏通拉关系,把自己的白馍馍舍不得吃,留给班长吃,然后就可以不交作业,整天跟在建戏台的队伍里……这样的人,不是村办高中,恐怕高中都考不上,充其量是个泥水匠。
吉祥爆料说,白面书生是女女的堂舅舅,大个子是女女的没有出五服的尕爸,女女是有私心呢!
女女也不示弱,爆料更猛。说白面书生是“赵猴”的哥哥,吉祥给来弟写过情书,被“赵猴”发现了,退给了吉祥不说,还给来弟抱打不平,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狗吃油渣想得旺”,吉祥有仇,见不得人家好。
七里滩地处河谷地带,改革开放的春风顺着河水很快就刮过来了。首先是人们的思想解放了,禁止多年的秦腔旧戏允许唱了。每年冬闲,大戏台上就开始排演秦腔了。《十五贯》《铡美案》《八件衣》是整本戏,虽然恢复高考好几年了,但农村的孩子是没有晚自习一说的,下午放学也很早。冬天的放学,大家都不约而同到大戏台上看排演,翻过来调过去就这三五本戏,加上折子戏《二堂舍子》《三对面》《辕门斩子》超不过十本,每年从冬灌结束开始看,除了有些唱词记不太准确,道白全部都能背得下来。兴趣来了,几个同学各有角色还能来上一段。这时候已经男女有别,女同学一般不玩这些。这时候女女同学最活跃了,女声由他代替。九奎同学说书的功夫派上了用场,一会威严的包公,一会儒雅的杨六郎,一会两难的刘彦昌,惟妙惟肖。九奎也不忘要当水电厂厂长的伟大理想,这个戏班子就他组织,戏班子不但排秦腔,还排现代样板戏甚至电影,从小就显示出九奎突出的领导才能。特别显示出他知人善任的能力,比如大江、张娃、银旺、郭郭总是正面角色,大江扮演李向阳,张娃扮演郭建光,郭郭扮演李玉和,银旺除了维持秩序,特长是扮演解放军或警察。女女、684、吉祥总是反面角色,承包了龟田、胡汉三、王金彪之类的角色。别看女女同学平时神神道道的,但对排到自己的角色还是认认真真扮演,毫不马虎。九奎对二庆的任用最绝。二庆一不会唱,二记不住台词,但他会画,简直是无师自通。在九奎的安排下,二庆硬是用铅笔画完了《十五贯》连环画,整整两大本。一次在语文课上画,被老师发现没收了。喜欢画画的语文老师不但没舍得毁灭犯罪证据,后来还偷偷还给了二庆,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排了一个冬天的大戏大年初一就正式上演了。有一年过年看戏的人特别多,女女同学带着几个小伙伴,偷偷溜进了后台。后台值守是女女同学教学点上的班主任陈老师,本想给老师说几句好话,走个后门,让几个小伙伴在后台真真切切地看个痛快,不料陈老师那天不知在哪儿生了气,竟然怒气冲天,手持皮带把几个小伙伴一顿暴打,特别把女女同学打了个半死。女女同学本来是个嘻嘻哈哈的快乐人儿,不记仇的,可这个仇他不但不忘,还时刻准备着要报。
伤未痊愈,女女就大胆预测,据他平生(尽管才十多岁)而学的观麻衣相功夫,他认为陈老师乃大恶之人,并非他欺师灭祖,这个仇就是他不报,老天爷也会收拾他的。他愿用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赌陈老师的牢狱之灾。
女女是挨了打说了些咒人的话,当然没人信。因为陈老师多年来可是七里滩的红人,虽是代课老师,但文革时期他又是民兵小分队的骨干成员,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狠手辣,文功武斗样样在行。当年不知是那个领导或那个派别的命令,一夜之间不容许养狗了。陈老师带领民兵小分队,三两天几乎消灭了七里滩所有的狗,手段极其残忍,现在想起来都两腿发软。那几天是七里滩最血腥的几天,整个村子都瘆得慌。整天跟着民兵小分队看热闹的小伙伴也害怕了,不敢看了。
文革时期,七里滩人们的革命积极性并不十分高涨,比如邻村有个地主出身的老中医,不忍革命群众的百般羞辱批斗,申请来到七里滩改造。七里滩人大病小灾,老中医手到病除,七里滩人非常尊重他,很好地保护了老中医。就连陈老师这样的极左派也不敢冒七里滩之大不韪,轻易冒犯老中医。
七里滩人的宽容有时候是没有底线和原则的,对于陈老师这样的革命者,这样不干坏事就算是立功了。你说神奇不,七里滩人并没有记杀狗之仇,狗可是农户看家护院的忠臣呀,那个鬼哭狗嚎的血光之灾被七里滩人就这样轻轻地忘记了。一炮打红的陈老师文革结束后,不但没有被当成“三种人”清理掉,还继续得到学校的重用,担任学校少先大队辅导员。陈老师在全校少先大队的大会上,也讲了从今以后“红小兵”改叫少先队员了,他也控诉了文革的种种罪行,声泪俱下,好像他是受害者。像陈老师这样的时代先锋,怎么会有牢狱之灾呢?小伙伴们并不看好女女同学的这场赌局,自己的前程——赌注太大了!就连一贯的对手吉祥也劝他别这样发狠,用不着拿自己的前程跟那种人打赌,不值当。
女女同学可没有长辈们那样宽宏大量,为了惩戒陈老师,他还偷偷地做了一场法会,大家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出于对陈老师的不满,都挺配合的。特别是郭郭同学,积极性最高,恨不得女女的法会立竿见影当场兑现。因为郭郭也让陈老师毒打过一回。郭郭小学阶段个子矮小,还是卫生委员,一次学校卫生大检查,郭郭作为成员参与其中,耽搁了一下,上课的钟声响了,一贯遵守纪律的他生怕迟到,疯也似往教室跑,结果慌不择路,冲进了陈老师上课的教室,还没站稳,就被陈老师一脚从教室里踢了出来,足足三米多远。这时的郭郭抬头看见凶神恶煞般的陈老师,才知道自己进错了教室。郭郭自知理亏,肚子疼了好多天,也没有敢给家长说。也是从那天起,郭郭给陈老师取了个外号很形象,叫黑茄子。
法会在一个冬日的放学后举办,几个要好的伙伴放弃了百看不厌的大戏台排演,一切听从女女的调遣。这阵仗,九奎同学也插不上手,只有听女女安排。大家都知道女女的爷爷可是四十里一道滩有名的阴阳先生,多可恶的厉鬼恶魔,在他的法术下,都能尽收瓶中。尽管女女成长的年代正好碰上破除封建迷信,爷爷法事活动他并没有参加多少,可在爷爷的众多孙子中,女女的举手投足最像爷爷,阴阳八卦麻衣观相一点就通,爷爷的衣钵他继承得最彻底。
一条木凳就是老爷轿子,由大江、张娃、九奎、郭郭四人各执一条腿。在女女的心目中,这四个人有官相,平时演戏也总是正面角色,能镇邪。684布置道场,二庆画一幅陈老师的画像,写有陈老师名讳,名字后面还不忘加个括号,注明黑茄子。吉祥跟在他后面打下手,银旺威严,在教室门口站岗他最放心。只见女女同学眼睛微闭,身披一个破门帘,左手拿着一本点燃的作业本,右手拿一个用墨汁染黑的粗碗,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摆着大戏里老爷的方步,围着老爷轿子转了三圈,然后额头顶着被四人高高举起的木凳,好像和神灵在直接交流着什么,突然像接收到了什么命令,猛地用黑碗扣住了二庆的画作,然后跪地向老爷轿子磕了三个响头。一声好了,大家匆匆收场。女女越是这样煞有介事,同学们越发心虚,生怕玩过了头,谁也不愿提及此事。
转眼到了初三毕业季,这帮玩疯了的灵童才恍然顿悟,书到用时方恨少,试到考时才觉难。
初三毕业大家各奔东西,学习最好的上中专、上师范,就三两人,十余人上高中了。有准备再战一年的,回家务农的,最辣眼的就是有一个回家娶媳妇的……
又好多年过去了,大家又聚在了一起,起因是郭氏家族重修家庙,这在七里滩可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在七里滩可以说郭家的事就是村里的事。解放几十年,七里滩从区到大队再到村委会,行政机构几经变更,不论叫区长、大队长还是村委会主任,包括水管所、学校、卫生所,大小领导无一例外都姓郭,政权从来不旁落外姓人士。重修家庙这等大事,自然要成立筹备会,吉祥、女女、684、二庆等同学都是重修家庙委员会骨干成员。女女、684不姓郭,是作为特殊人才进入筹委会的。
吉祥如今已是七里滩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本就姓郭,家族盛事,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具体负责对外联络宣传工作。女女已是四十里一道滩有名的风水先生,整天背着个罗盘定方位看风水忙得不亦乐乎。684同学更是了不得,四十里一道滩最著名的古建筑大师,为了这次修家庙,放弃了邻近省份的高薪聘请,为郭氏家庙做贡献,为此还专门去河西一带考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七里滩不姓郭的人,往上推三代,谁家都跟郭家有姻亲。七里滩的郭家,就跟地球上的美国一样,世界各国要办成一件大事,绕开了美国是万万不行的。在七里滩办事绕开了郭家是万万不行的。
女女和吉祥只要遇上了照例抬着杠,打着赌。女女对吉祥建议说,你们郭家重修家庙,你应该把七里滩的外姓人士也邀请,落成典礼上让他们都前来祝贺,这样你们郭氏家族的私事就成七里滩村的公事了,由私到公,这规格就上去了,场面就不一样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玩伴,已经少了年少时的轻狂,这回吉祥百分之百地听从了女女的建议。两个人的杠继续抬着,只是不那么激烈对抗了。吉祥和女女商量着很快拉出了一个邀请名单。女女对吉祥说,还记得老夫当年的观麻衣相吗?你看看,有多少如今已经兑现了。
两人看法最有争议的两人都是外姓人,这次在重点邀请之列。首先是白面书生,“赵猴”的哥哥,当年建校时偷奸摸滑的那位,他后来考上了本省唯一一所985院校,一口气博士毕业,成了一名著名经济学家,是好几所知名大学的客座教授,一家知名智库的理事长。前段时间还有京城企业家专程来七里滩学校捐资助学,就是冲着是赵博士的母校。
大个子,当年就知道贿赂班长的那位,同样毕业于七里滩高中,他如今成为了本县乃至本市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商,常年带着四百多人的工程队,由市人大代表当到省政协委员,一路高歌猛进,顺风顺水,当地著名企业家。
当然这都在女女同学的预料之中。女女还不忘安慰吉祥说,你是说过,我大个子尕爸充其量是个泥水匠,你是说对了,他就是个泥水匠,不过做得有些大。白面书生更是让你说着了——靠嘴吃饭,如今人家讲课费一节就好几万呢!
企业家和博士都是七里滩走出去的知名人物,是这次重点邀请的对象,是给郭氏一族装门面的,没有异议。博士受邀后即刻给吉祥发来了贺联:
盛世肇祥瑞扬祖德启后昆贺郭氏一门宗祠重建
桑梓沐春风睦族亲增情谊看河滩七里再展新姿
可是对是否邀请叶叶和来弟,产生了争议,按照七里滩的习俗,女儿在族谱中只记载名字,生于哪一年,嫁于何地何人,生男名甚、生女名甚,简单几句,这等重修家庙的大事,是万万不能邀请女儿的。吉祥说必须请,就当是七里滩学校的知名校友也要请。女女说,你是怕想见见来弟了吧?吉祥说,就算是想见也没有错吧?女女说,倒也是。两人很快也难得的达成了一致,重点邀请。
叶叶如今可了不得了,当年叫她“老板”还真给叫成了,早已是资产过亿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了。
叶叶初中毕业以三分之差没有考上高中,自尊心极强的她放弃了再战一年的想法,直接去市上报了个裁缝培训班,一年学成后就嫁给了邻村一个小伙子。小伙子砌砖、抹灰、绑钢筋,样样在行,那是个百废待兴到处蒸蒸日上搞基建的年代,副业队技术员收入不错,完全能养活他们一家。但不甘平庸的叶叶,婚后不久,随丈夫来到市上开了一间小小的缝纫店,换拉链、缝裤口、补袖口啥活都干,三毛五毛不嫌少都挣。从小就做鞋垫的她,加上专业学校的培训,干起活来得心应手。很快,叶叶裁缝店不但中山装、军便服做得好,刚刚风靡起来的西服更是她的拿手绝活,平时交了布料一个月后才能取到衣服。渐渐地,门店越来越大,雇工越来越多。丈夫也由技术员到工长,再到项目经理。夫妻二人比翼双飞,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这样下去,一个殷实的中产阶级家庭即将诞生。
一天,丈夫回家,显得心事重重,叶叶问咋啦?丈夫说,县建筑公司破产重组,领导有意让他买下来,他想买,又觉风险太大,公司除了一些设备能用,技术员都让私人副业队挖走了。但县上领导说,县上有基建活,同等条件下会优先考虑的。敏感的叶叶立刻扑捉到了最后一句话的重要信息,当即表示坚决支持丈夫,买下县建筑公司。叶叶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又贷了款,顺利地买下了建筑公司。县上领导果然信守承诺,公司的活多得干不完,就是工程款不及时结,越拖越多,公司资金周转困难,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由于县财政困难,只能把苦水河旁边无人问津的大片滩地划给他们抵账,可民工工资还是难以发放,最后为了笼络住技术骨干,也不忍心亏待下苦的民工,叶叶下狠心含泪卖掉了自己的裁缝部,才使公司得以艰难运转。当年觉得卖了个好价钱,那是因为没有商标权商誉一说,如果是现在,“叶叶裁缝”那可是商标,商标就是知识产权呀,商誉就是财富呀,还是卖便宜了。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公司即将倒闭的前夜,赶上了房地产黄金十年,似乎是一夜之间,地价成几何数疯涨……叶叶这个儿时的“老板”想不往大里做都难!
比起叶叶,来弟的成长故事就简单得多。初三毕业来弟并没有报考对她来说十拿九稳的中专或师范,尽管她的家庭也十分困难,也盼望着她早些出来挣钱。当然这要感谢小学数学老师的极力阻挠,数学老师找到了来弟的父母,用毋庸置疑口气说,你家来弟必须上高中,没得商量,有什么困难咱们大家想办法。
上了高中,来弟一如既往的第一。那时恢复高考时间不长,政策宽松,允许高二品学兼优者参加高考。来弟不负众望,在没有上高三的情况下考上了满意的大学,大学里年年拿着一等奖学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专业对口分配到县财政局工作,不到两年,不满23周岁的来弟注册会计师全课通过,是当时全省最年轻的注册会计师,没有之一,这个纪录保持了十多年。这下可好了,下辖三县两区的新型大市,财政局竟然没有一个注册会计师。惜才爱财的市财政局长给人事科长下了命令,来弟很快就调到了市财政局。到了市财政局,平台更大了,工作任务更重了,但农家子弟最大的特点就是肯吃苦,不但干着份内的活,什么基层辅导建账、企业培训会计、配合审计查账,那里忙那里就有来弟的身影。多年的基层工作经历和所感所想,形成文字多次发表于国家级刊物。这引起了来弟大学老师的关注。大学老师此时已是副校长,极力推荐来弟直接报考中央财经大学的博士。巧合的是,来弟博士还没读完,恩师又当了她的顶头上司——省财政厅厅长。厅长爱才不避亲,很快就把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纳入麾下。来弟调到了省财政厅,成了人才库的领军人物,同时在省属一所高职院校做兼职教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一个大老板,一个大教授,两位都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答应一定按时参加家庙落成仪式。接下来的几位就好办了,因为他们都姓郭。女女对吉祥说,这几个你说知道就行了,没必要低声下气地邀请,这是你们家族的家务事,按理说,他们捎着风就应该抓紧往来跑……哎,说是说,应该请一下,他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忙。
大江,当年的班长,李向阳的扮演者,也唱杨六郎。可能是班长当久了,又是家里的老大,总考虑弟弟妹妹了,没有听数学老师要他上高中的谆谆劝告,还是上了师范,三年后毕业,分配到最艰苦的山区教书,班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一路走得很稳健也很踏实。直到有一年官场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股清风,破天荒地通过考试公开遴选教育局副局长,大江凭借自己优异的教学成绩、满腔的教育情怀加上好口才好形象,李向阳吗!一路过关斩将走到最后,副局长任上时间不长,局长就倒在了反腐的风潮中,他又顺利接任局长。这不,前不久又交流到临县当了副县长,继续分管他熟悉的教育事业。当年社会上似乎有一种共识,认为当时那个有些畸形的高考制度让一些最优秀的学生没能上高中,而是上了师范、中专,确实不公平。大江对这个问题倒是看得开,他认为早进入社会几年也是好事。他还说过一件有趣的事,在他们师范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上,已是副市长的同学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他们这一届师范毕业生,百分之七十在教育战线,现在绝大部分是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他开玩笑说,同学聚会被人误认为教育局召开校长座谈会呢,近百分之三十转行的人更厉害,大多都当了乡镇长或局长之类的,师范学校一度有官场黄埔一说呢。坊间有句玩笑话,要是三县两区的师范毕业生集体辞职,那么不要说教育系统,就是政府机关也该关张了。可想而知师范这个百年老校之人才济济之人才辈出。
数学老师认为,只有来弟、大江有实力上师范或中专,但不能上,上了可惜。其他同学就努力考高中吧。为此吉祥还不服,急于进城的他想考中专,学机电,到县城一家驰名电器厂上班。初中时的他受父亲影响,比一般人精明些,他就知道不敢上师范,师范毕业没有后台还得回农村教书,进城梦就破灭了。
女女说,其实,人一生下来命就注定了,与你上师范、上中专、上高中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吉祥也进不了城,除非……除非……我说过多少遍了,我都不想说了。吉祥一旁气得牛眼圆睁,骂道:你个迷信罐罐,你能很,你当官、你进城。咱们打赌?女女说,打就打,谁怕谁呀!
九奎,当年写作文理想最远大,立志当厂长的这位,从小家里条件比较好,自己会说书,人缘最好,女女说他印堂发亮,确实如此。上了高中的九奎,顺利考入大学,学习新闻学,毕业本来能留到大城市,只因毕业那年参加了学潮被贬到乡政府工作。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乡政府工作的两年时间里,大事小情,但凡有点政绩,就能频频见诸报端,他被县委副书记看上了,很快成了他的秘书,很快成了他的乘龙快婿。印堂发亮的早,起步也早,26岁成为本县最年轻的乡长,眼看着前途一片大好,平步青云的他,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伯乐他的岳父,号称政坛常青树的副书记突然抱病去世,由于在位时为人正直,有长期分管组织部门,得罪了不少官员。俗语说,人走茶凉,这位耿直的副书记走了,茶不是凉,而是直接结冰了。我们的这位从小立志当厂长的九奎同学,受老丈人的影响,虽然能力出众,颇有政绩,仍不得重用提拔,在原岗位上滞留了三届,才由乡长转任书记。这不,近来官场风气好多了,他又升任县政协副主席,要不是最后的这一步,这次还没资格受邀呢。郭氏户大,筹委会定了个线,在外工作人员,副县级、副教授以上才在受邀之列,当然七里滩人很实惠,大小老板统统邀请。
张娃,立志当电厂技术员,郭建光扮演者,也唱刘彦昌。考入南方一所大学,标准的理工男。毕业后一直从事工程一线施工,转战大江南北。所在省交通厅长连续四任纷纷落马,第五任上马,机关几经清理几乎无人可用之际,才辗转找到了正在隧道处理渗水的校友张娃,一步到位,就任工程处处长。一届没有完成又到下面国家级大项目当项目经理,三年后以优质工程圆满完成项目,受到中央领导的表扬,获得当年感动该省交通系统十大人物光荣称号。在吉祥的号召下,同学们在网上还投票了呢,先进事迹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200多个亿的工程没有发现任何腐败行为;二是一项隧道渗水的处理技术获得国家级发明二等奖;三是上千人长达三年的工程没有出现一起安全事故。
说起郭郭最有趣,当年名字改了好几遍,李玉和的扮演者,也唱包公,就是个子有些矮,如今大高个,大学时才长的个。是否邀请他,让吉祥犯了难:他既不是县级以上干部,也不是教授,更不是老板,但好像又都是。郭郭的爷爷读过私塾,父亲初中毕业到城里当工人,在七里滩算是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读的书多,文章写得好,小学五年级他就能把《我的理想》写成一篇上千字的论文,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就是不知道他云里雾里的究竟想干啥。郭郭考入政法大学,以毕业第一名的身份直接分配到省高院机关,由于爱好古诗词写作,被有同样爱好的省高院副院长相中,做了他的秘书,只是秘书,可惜再没有往下发展。行政级别是做到了副处级但就是没有副处长身份。发表多篇地方法律法规方面的论文,同时又是一部省内法规的主要起草人,多次受邀到母校讲课,但又没教授身份。是省内最早一批获得律师资格证的人,如今早已辞职,办起了一家驰名华东地区的律师事务所,几件大案轰动全国,但业内好像也不叫老板,但人家的资产早已不是小老板能比拟的了。
银旺从小就是好身材,体育委员,演节目不是警察就是解放军,是小伙伴中唯一能完美做鲤鱼打挺动作的。没等到高考就去当兵了,当时老师同学还都为他惋惜呢,不料他目标明确去意已决。到了部队他如鱼得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军校,毕业后回原部队,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一级不落,驻守边防多次立功受奖,一次一等功(受奖原因涉及军事秘密,未到解密时限,不便披露)。转业到公安系统先科长后处长,多次选调进京作“两会”的安全保卫工作。工作性质特殊,越是节假日越忙,这次能不能来还很难说。
吉祥和女女商量着把该请的如数请到后,相当于把儿时玩伴的履历又捋了捋。女女得意了,对吉祥说,我说什么来着,当年的预言都一一对应了吧,你看看,怎么样?特别是你,尽管你当了教导主任,职称也封顶了,但你就没进城吧。
这家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吉祥还真是,顺利考上高中,说实话那时上高中就等于半个大学生了,大不了补习,高四高五后基本上都考走了。可是我们的吉祥同学马上就高考了,急性阑尾炎,误诊后肠穿孔,差点送了命,半年后才缓起来。回七里滩当了民办老师,很快就考入师范(民教班),毕业后转正。
吉祥回敬女女到,你能很,当年学习比我好,咋高中都没考上?老农民一枚!
从小玩尿泥长大的发小,说话就这么直率,就这么直截了当,你说气不气人?
女女说,哎,这都怪我当年打赌用力过猛,我不该拿我的前程做赌注,悔不当初啊……但我也没有赌输呀,你看看陈老师,靠钻营,当上了分校校长,虚报学生数量,贪污学校营养早餐费,被免职了还不甘寂寞,又搞起了非法集资,好多学生都上当了,吉祥你是学生又是同事,没有上当吧?
吉祥狠狠地说,上你个头呢。你个家伙嘴上有毒呢,陈老师前几天判了,有期徒刑五年。强强也判了,十八年呢!
强强算班上考得最好的,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本来能到市重点高中教学,但当时正好赶上市电视台选调编辑,他毫无悬念地当了电视台文学编辑,后来做到了广告部主任。有权有势的他和大部分贪官走的路子一样,巴结领导,结交商人,出入会所,养小三,和结发妻子离婚……一样不落地进行着,再后来,在他家搜出了一个有六位数的存折,名字是老娘的名字,存折缝在老娘一件贴身棉背心里,检察官费了老大劲才找着。可怜的老娘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存款,要知道她也不至于把强强每月给的150元生活费花得如此精打细算。
吉祥说女女嘴上有毒呢,不光指陈老师、强强,还包括自己。自己一辈子的进城梦就差点夭折在女女这个“毒妇”嘴上。吉祥骂女女时就叫他“毒妇”。一是因为他这个特殊的名字,二是因为他一一应验的预言。好不容易一辈子的积蓄在市上买了套143平米的高层,十八层多吉利呀,可人家城里人都说不好。女女倒会宽心,好我的牛主任呢,好着呢,我是死后了可能下地狱呢,你这可好,乘精神着先上地狱。气得吉祥说了句“好男不跟女斗”的话就走了。
如今是住进去了,可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也只能在寒暑假过过城里人的生活。退休后马上就要定居城市了,你说气人不,还真让684、女女他们说着了,自己眼看着奋斗目标就要实现了,大家又一窝蜂地开始往农村跑了。
张娃、郭郭两人二层小别墅已经落成了,有明显的江南风格。叶叶、来弟碍于七里滩人的讲究,女儿是不占娘家宅基地的,所以名义上是娘家弟弟的,可谁不知道那拔地而起庄园似的西式建筑是她们自己的,图纸好像用的同一张,只是外墙粉刷颜色不同。大江、九奎政府官员,得注意形象,都是标准的农家小院,简洁大方。明摆着这些人退休后都要回乡养老。
而恰恰吉祥的老宅子年久失修,听说如今翻修还得办建设证,必须在原地基上建,手续复杂得很。如果自然倒塌,村集体就要收回,这可难坏了吉祥。
吉祥对女女说,你个哈怂算了一辈子、堵了一辈子,都算准了,赌赢了!我算是彻底服了。咱们今天再赌一把,就赌一赌你的一双优秀儿女,我认为他两个都不回国了,以后都就当鬼子了。你就当你的汉奸家属吧。
提起这茬女女就有些激动,是啊,一双儿女不是一般的优秀,而是太优秀了,女儿德国留学,如今博士都毕业了,迟迟没有回国。儿子更可恶,当初要去日本留学,女女坚决反对,说除了小日本去哪国都行,他不但没听,这还不愿回来了。说起这事,女女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些激动,狠狠地说,他狗日的两个,非得给老子回来不可!
吉祥好不容易抓住了女女的把柄,带有明显挑衅的口吻说,是狗日的吗?我咋看都像你,特别是儿子,山型脸势把你的皮都剥上了,跟你一模一样的,一副标准的汉奸相,是正品,你儿子绝对不是杂怂。说不定给鬼子当了女婿呢,女儿再嫁个德国鬼子,吆西吆西的,嗨……希特勒!说着,还向女女敬了个德国法西斯军礼。
我把你个牛戈给你剁了呢,你信不?这样的玩笑显然戳到了女女的软肋。女女骂道:瞎盅盅的送冲气呢——往远里滚!
郭氏家庙建成了,整个彩绘交给了二庆团队,画连环画的那位。七里滩人说,咋看着比县城的钟鼓楼都漂亮呢,就是小了些,他们好多人并不知道这是结合了嘉峪关城楼的优点,再说钟鼓楼最后一次彩绘也是二庆他们干的呀。
这天,吉祥正和女女抬着杠,突然有学生进来给吉祥报告,郭主任,你们外面的几个阔同学来了,你不出去接一接?女女说,不是牛主任吗?啥时候姓郭了?来弟来了没?你得到桥头上接吧?
吉祥骂道,啥时候都没个正形,有学生呢,在家庙呢,你就不怕郭氏先祖怪罪?
吉祥很无奈,来就来了,让我咋接待呀?他们都有别墅住,我家都成危房了。
作者简介
白祖彦,靖远县平堡镇人,曾获白银市第八届“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著有散文集《素心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