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刊发宁夏王生彪作品《杏树》
(第1005期)

杏 树
王生彪(宁夏)
隆冬季节,大雪将至。西伯利亚的寒流一路南下,从广袤的西北经过,拍打着、呼啸着,河流结冰了、大地昏睡过去。刮了一天的风终于平息,在高远的天空下一轮炫月挂在天上,夜静的出奇。这个时候,我开始想念起家中的杏树来 。
一
杏树,作为落叶林植物,性耐寒。果实熟得早,甜嫩可口,杏核可以当做药材、调料,所以杏树作为经济作物,在北方很受欢迎。因为极易成活,在老家的山上、河边、空旷的原上随处皆是。我家有两棵杏树,长在家里已近40年,一棵在院子里,一棵在院子外,院子外面的杏树个头较小一些,夏天来临时,枝叶茂密,远远望去树冠像车盖。古人说童童如车盖,家里必有贵人出生,但那个时候我家里却是一贫如洗。院子里面的杏树特别大,整个院子都被她笼罩着,她的果实成熟要比门外的杏树稍晚十余天,等小麦收割到中途时,就自然从树上“啪啪”地下落了。果实之多,直到秋雨来临时,还时不时地随着秋雨落下几颗,让人喜不自禁。
春天来临时,杏花吐蕊,春意无限,杏树给予单调的黄土地增添了无限的春色,杏花满山遍野都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是游人的事情,更多人开始忙着种起庄稼来。而我家因为贫困,往往因为种子的事情犯愁,在东借西凑够种子后,家里开始张罗着种地。
因为饥饿,所以我和哥哥、姐姐盼望着夏天,因为夏天到来后,地里就能长出豌豆角了、树上有杏子了。夏天一到,家家门前的杏树先后成熟,一直可以吃到秋天去,杏子快熟未熟时,我和姐姐已经等不及,摘下来一大筐,煮着吃,哪种酸酸的味道,至今难以忘记。割小麦时,妈妈会让我上树,摇落一大片杏子后,带到地里困乏时既解渴又解饿,这个时候我会大显身手,树上的每个树枝我都是熟悉的,我知道每根树枝的承受压力的最大限度处在哪里,我在树上就是一个猴子。黄昏时,夕阳的余晖下,父亲劳作了一天,在回家的路上,骑着毛驴听着村口响起的秦腔,铜黄色的脸上会露出久违的微笑,这时候他会主动问我:口袋里还有杏子吗?
秋天的晚上,父亲、哥哥还有我在碾过粮食的场里会往家里背麦草,月光如水,泻在地上,汗水是咸的,累极了,会躺在杏树下面的草垛上,呼呼大睡,醒来时却在炕上,往往还会埋怨父亲把自己抱进了屋内。
二
父亲说,不能待在家里,要学村里的虎子当个知识分子,将来去教书。站在家门口的杏树旁,我哭闹着不去上学,父亲从来没有那么严厉,告诫我说,再哭我就揍你,就这样我被父亲硬生生的赶出了家门。我开始逐渐或长或短的离开我的杏树,去县城读书后,每次从外面回来,我第一时间就是在院子树下驻足,仰头看树枝变化了没有,或者第一时间爬上树去,美美地享受他的果实。就像许久不见母亲的婴儿,扑进母亲的怀里吃奶一样,不光是饥饿更是一种情感的依偎。父亲逐渐变老,哥哥们也成家立业,分家出去单干了,加之,我又上学,家里的光景更不如从前。而父亲总是一副乐天派,一边催母亲赶紧给我做饭,一边端详着树上的我,笑说“小心,别摔着了”,而母亲也总是在这个时候烟熏火燎地拉风箱烧做饭,抱怨父亲“总是催,总是催,看娃娃回来就晓得催!”

三
秋雨时断时续地下着,熟透的杏子偶尔从杏树上滴落,屋里生火了,弥漫着牛粪味儿,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去上大学,家里因为我的学费而犯愁,父亲蹲在墙角一言不发。天晴后,父亲拖着年迈的身躯,在地里爬着割完家里的胡麻-唯一的经济作物,竟把自己挣成脱肛(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拿着家里凑到的几千元,远走他乡去读书,走时,父亲站在门口杏树下送我的情景历历在目。假期间,我回过几次家,父亲话变得越来越少,只是不断在询问国家包不包分派了?念书还有用吗?此类的话,母亲说的还是一些重复了又重复的陈年往事。心情烦闷时,更多的是访亲走友。或者在下雪的午后,去后山上走一走,而杏树我是不再光顾了,和南方的榕树、梧桐、橡树等树木比起来,他们又小又矮,又土又丑,相形见绌,甚至有时觉得他们在院子里就是多余,应该砍掉。下雪的清晨的一觉醒来,天地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杏树上压了很厚积雪。父亲已经把院子里以及外面的雪路打扫了一遍,院子里多出了几个雪堆,而雪还在下。这个时候,我往往还会在心底埋怨父亲,没有欣赏雪景的雅兴。
四
出来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少了,父亲年事已高,把父亲接进城里住,他觉得不习惯,最终还是回乡下老家去住,每次抽空回家时,我都顾不上多看杏树一眼,就急匆匆又跑了。原来家里的院落因为常年失修已经破落不堪,家中的杏树,在家里已经成活了近50年,从树龄上看算得上是中老年了,听父亲说近来不好好结果,他几次想把棵树砍了,一是自己老了实在没有力气去砍,二是怕砍了家里不吉利,所以就搁着了。
后来,父亲经历了骨折、胃病等病痛的折磨,古人云:木叶落,常年悲。我相信树木与人是相通的,有一天夜里,我梦见抱着儿子在杏树底下玩,儿子要树上的杏子,我伸手去摘,不小心整个树枝都被拉折了。第二天,我把这个梦说给父亲听,父亲说,我的时日不多了,那个折断的树枝就是我啊!父亲常常宽慰我说“鹿活千年,终有一亡”。父亲在一个清晨,安静地离开了我,离我而去。

五
时间让过去的一切都逐渐在模糊起来,甚而在时间的流里没有了踪影。父亲的去世,让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切肤地认识到了生命的无常。我时常在想作为芸芸众生,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古人说“贪夫殉財,夸着死权,众庶冯生”,作为众庶,就像父亲、爷爷们一样只是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繁衍生息,最终被人遗忘,了然无息吗?而杏树还在家里无声无息的长着,因为不去和青松攀比,没有大而无用的困惑,由于实用价值不高,没有被砍的危险,不会选择土质,随便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春来花团锦簇,夏天枝叶繁华,秋季硕果累累,冬季扎根大地,抵挡着北风对大地的肆虐。进而,我想到了大多数的北方农民,他们,不正像杏树一样,随处可见,普通而实在,终其一生,为了生计而活着,乐观向上,兢兢业业的一生,留给后人的是不急不躁、不去攀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吗。
家中的两棵杏树还在。寒风凌冽下,他们是否顽强地活着呢?夏天的午后,我带着儿子去了一趟老家,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家门前的蒿草有半人多高,几乎进不去,院子里的那棵参天大树,枝叶依旧茂盛,地上有很多枯枝枯叶,杏子落了一地没有人拾捡,散发着枯烂味儿。儿子兴高采烈的在捡地上能吃的杏子,家里的厨房房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母亲当年拉的风箱还在,而我的眼睛已经湿润——
走出院子已经很远了,我回头看只剩下两棵杏树还在守望着家里的一切,微风袭来,她们频频向我挥手再见,再见了我的杏树,下次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作者简介:
王生彪,1983年1月出生,宁夏西吉人,大学本科学历,现在西吉县税务局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