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着雪，明娃子缩在被窝里。他听到咚咚敲门声，还以为是爷爷回来了，可是开了门，门外却进来了一个魁梧的黑影，披着大衣，戴着毡帽，肩上还落着雪。
那人一进门就背靠着把门一关，跺着脚，搓着手说，好冷好冷。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里黑漆漆的，四处透着风，冰冷得像地窖，他说，“小孩，你一个人在家吗？”
明娃子警惕的说，“你是谁？”
“我？”男人笑了笑，走到一个桌子前，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端起来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明娃子本想提醒他水是冷的。可是他声音太小了，嗡嗡的像蚊子，也不知道男人听到没有。男人喝完水爽朗的打了个嗝，哈的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呀，我路过的。外面雪下得大，找个地方歇一下。行不行？”
他这样问明娃子。明娃子却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半夜一个陌生男人要来借宿到底行不行。他看了看外面还下着雪。
男人看着明娃子圆溜溜的小眼睛，红嘟嘟的脸，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又重复了一遍，“小家伙，你说，行不行呀。”
明娃子说，“行。”
男人就呵呵笑了说，“小家伙真懂事，你几岁了？”
明娃子说，“四岁。”
“四岁呀？四岁就这么大了？告诉我，家里人呢？”
“我爷爷打猎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一个人，那你不怕？”
“不怕。”
“真勇敢。”男人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好冷，生个火吧。
说着他在屋子里找了一下，就从柴房里抱了捆干柴和一些枯树枝进来，放在火塘上，擦擦擦的划着火柴。
枯树枝被点着了，噼里啪啦的窜出很高的火苗，男人把凳子移了移，围坐过来，双腿往火塘上一架，供着屁股，弯着腰，一面把手伸到火苗里面抱着拳头来回搓着，一面眼里放光的看着站在一边的明娃子问，“冷不冷？”
明娃子说，“冷。”
“来，过来暖和一下。”
男人用那双在火苗里烤得热烘烘的大手，把明娃子拉过来，搂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他说，“呀，这小手好冰呀。”
他用他那双大手把明娃子冰冷的小手裹在掌心里来回挫着，低头问明娃子，“暖不暖和。”
男人的手又宽又大，明娃子还从来没有坐在一个男人腿上这样烤过火，而且这个男人又高大魁梧，两条手臂挽着自己，像树干那么粗，他的腿往火塘上一架，像桥梁墩子那么结实，而他的胸膛又像一堵墙，明娃子靠在他墙一样的胸口，小脑袋抵着男人的下巴，整个身子被男人包裹这像是要陷进去一样，他听着男人的胸膛，里面砰砰砰的像敲着小鼓一样，他头顶感受着男人的呼吸，噗噗噗的喷着的热气，像壶里烧开的水气儿一样，一冲一冲的。
男人看他不说话，双臂把他夹得更紧。问，“暖不暖和嘛？”
明娃子羞涩地笑了笑说，“暖和。”
男人说，“那我教你一个更暖和的方法。”说着男人伸出他那双手在火苗上像烤羊肉串一样来回翻动，明娃子心想那不会烤熟了吗？
男人得意的看着明娃子说，“要不要试试。”
明娃子不吭声。男人鼓动的说，“来，试试嘛。”
明娃子就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慢慢的往火苗上靠，可是他刚靠近一点，就闪电似的缩了回来。
男人就哈哈的笑了。拉着明娃子的手说，“来，再试试。”
明娃子这回不试了，他把手拼命的往后缩。男人就用他那双大手，像包饺子一样裹住明娃子的小手往火里面送，说，“别怕，在我的手里包住了，这样就烫不着你啦。”
当明娃子的手被男人的大手包住伸到火苗上时，明娃子感到一股热浪往他手心里冲，他啊呀一声，几乎要叫出来了，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整个人嗖的一下就立了起来。
男人说，“别怕，坐好，舒服着呢。”
明娃子这才又放心坐下来，感受着手底下的热浪一燎一燎的，一阵一阵的，像暖风吹着，像热水淌，像小猫小狗的舌头在手掌上一舔一舔着。
男人说，“我没骗你吧，舒服吧？”
明娃子羞涩得小脑袋往脖子里缩，脸上挂着笑。
男人就用下巴去顶他的小脑袋，顶得明娃子咯咯的笑。
明娃子和男人这么烤着火一会儿，他就犯困了，打着哈欠，两眼皮耷拉下来。
男人说，“来，我抱着你睡。”他把手往下一搂，把明娃子整个抱起来放在像桥墩一样架着的腿上，一手护着明娃子的脑袋一手搂着他的膝盖，让他身子都靠这火塘，明娃子瞬间觉得全身都暖和舒坦，他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眼前是火塘里红红的火苗一闪一闪，耳朵里是门外面的悄悄落着雪的声音，簌簌的下着。
……
明娃子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那时候太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照在他的床上，他从床上爬起来，火塘上的火已经灭了，留下一堆白灰，爷爷正在桌子前叽咕叽咕的吃着饭，他叫，明娃子，快来吃饭。
明娃子不吃饭，他四处找，先到院子里找，然后跑到柴房里面找，又跑到大门外看，最后他悻悻地来到饭桌前。
爷爷问，“明娃子，你怎么不高兴呀？”
明娃子就哇的一下哭了。爷爷说，“呦，明娃子你怎么哭了。”
明娃子一边哭一边说，“我看见爸爸了。”
爷爷说，"哪里看见爸爸了？"
明娃子说，"晚上在那里烤火。"
爷爷说，"那，他说他是你爸爸了？"
明娃子摇摇头。
爷爷说，"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爸爸。"
明娃子说，"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我爸爸。"
爷爷说，"那你有没有叫他爸爸。"
明娃子说，"我不敢叫。"
爷爷就哈哈笑了。
……
很多年后，明娃子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了。其实明娃子从出生都没见过爸爸，他出生的时候爸爸去参军，后来又当了志愿军，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爷爷说那年冬天，有一支抗美援朝的部队行军经过家乡，就驻扎在他们村外头，有村民说看到其中有个人像明娃子的爸爸，可到底是不是呢，又不太确认。爷爷说或许那晚啊，明娃子见到的真的就是他爸爸。爸爸回来看明娃子，偏偏明娃子又不认识，连爸爸都没叫上一声，你说那不是可惜了。
人生一过呀就十几二十年了，明娃子过着没爸爸的日子也十几二十年的过去了，每当他看到别人爸爸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寒冬，那个夜晚，在那火塘边，那个魁梧的身影，明娃子就自言自语的说我也有爸爸。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