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之死
文/王彦明
和往常一样,周末我回家看望父母。在家里窗户的窗台旁,父亲总是喜欢躺在他那把用了几十年也舍不得扔的椅子上,我坐在父亲旁边,给父亲递上一支烟,他絮叨的多半是过去艰难生活的往事。

父亲一九三零年出生,今年九十一岁,小时候经历过自然灾害,匪患,后来参军投身革命,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在后方负责运送粮食弹药等军需物资。当然,这篇文章我不是给父亲请功,而是想通过父亲讲述,我的二爷,也就是我父亲的叔叔之死的故事。
我们家在关中北部乔山脚下一个小村庄,村子不大,百十号人,全都是王姓人家,听说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繁衍而成,人称八个娃。当时八个娃的后人都住在窑洞,类似现在河南一带的地坑院,只是比地坑院地势略高。那时匪患猖獗,杀人放火,民不聊生,每一天,人们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过去那个年月,家族中的大多数人家都在乔山深山做有山庄,平日里很少看到青壮年的身影。
父亲说,那时他十四五岁,每天和我富贤叔赶着毛驴去山里托运柴火和粮食,那时家族家口重,近二十口人(父亲姊妹九个)要吃要喝,全靠毛驴托运,每天天蒙蒙亮就出门,晚上天黑才能赶回,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在山里住两个晚上,父亲说山里跳蚤多,蚊虫叮咬,根本无法入睡,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生存忙碌。
当然,上山托运柴火和粮食得有人给他们准备好,那时候我的二爷在山上会把这些东西捆扎分装好。
有一次,父亲说,他上山后,没有看见我二爷的身影,需要托运的东西也没有准备好,这时候我父亲慌了,“叔叔去了哪里?”父亲说,他和我富贤叔站在窑畔大声呼喊:“爸爸(bābā,周原一带对叔叔的一种称谓),回家喽,爸爸回家喽”,父亲说,他听到的只是空旷山谷悠长的回音。

二爷到底去了哪里,父亲说,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二爷可能到沟底挑水摔倒了,于是他安排好富贤叔,进窑洞栓好毛驴,然后带着家里那条大黄狗去沟底看个究竟。
父亲说,那时的山,草木丛生,山大沟深,野猪山羊经常出没,人们吃水,挑着两个瓦罐,沿着用锄头刨挖的台阶去接沟底的空山水,沟底的空山水很小,淋醋般往下流。父亲说,他到沟底后并没有看见二爷的身影,然后他又匆忙从沟底返了回来。
叔叔是否被抓了壮丁,叔叔是否被狼群吞没?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父亲脑子一闪而过,叔叔你在哪里?父亲怀着急迫的心情又和我富贤叔带着家里的大黄狗,在附近山梁的窑洞去寻找,那时我二爷三十岁出头,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我的二爷是八个娃第三代家族直系成员中的顶梁柱,年富力强,照管着山里寒来暑往的大小事情,二爷突然不见了踪影,父亲怎么给家里人交代啊。那天,父亲和叔叔找遍了附近大山所有窑洞,终于在一个窑洞的柴草堆中听见了二爷微弱的应答,那时二爷已是蓬头垢面,上吐下泻,似乎病得非常严重,父亲感觉事情不妙,当天从山里赶回,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家里人。第二天,家里上去了两个人,看望了二爷,发现二爷染上了伤寒(一种传染病)!
过去那个年月,由于医疗水平有限,只知道这种病突发性强,病情的前兆是拉肚子,打摆子,钻窑子,所有症状说明,二爷染上了传染病。
生活的脚步不能停止。父亲一如往常,赶着毛驴托运生活必需品,时不时,父亲会悄悄跑到那口窑洞门口给二爷送饭,并向里张望喊话,爸爸,病情好点了没有?然而,一周多时间过去了,二爷并没有从窑洞中走出来,二爷就这样被瘟疫夺去了生命。那年,我的二爷只有32岁!
二爷去世后,家人用草席裹住二爷的尸体,洒上白灰,把二爷安葬在了乔山山岗之上。后来,由于家庭变故,二爷的老婆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丢下年幼的孩子跳井自杀。
这就是我的父亲在窗户旁给我讲述的那段久远而伤感的故事。那年是一九四五年左右,全国疫情爆发,死亡无数,疫情名字叫伤寒。
本文原创于2020.02.23;
2021.12.19于西安修改

作者简介:
王彦明,男,1965年出生,陕西省扶风县天度镇王氏家族后裔(八个娃),1991年北京理工大学力学程系毕业,现在在西安中国兵器工业某研究所工作,著有《油田井下燃爆技术》一书,有实用新型专利发明专利多项,业余时间喜欢文学创作,QQ7417857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