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称呼一听就给人安全感。没错，在我小的时候，我大哥就像我面前的一座山，高大挺拔。或者说是一头牛、一匹骏马，他身型伟岸，长相俊朗，英气逼人！他力大无穷，天不怕地不怕，生活中的他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我对他只有景仰和自豪，因为他是我的大哥！有他做靠山，家里家外我都属螃蟹，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造化弄人，大哥以极大的热情面对生活，虽经历了各种挑战，哪怕千斤重担压在他肩上，他也从不畏缩。命运给他以无数的坎坷曲折，他都报以汗水与微笑，一副勇往直前的模样。小时候，我以为他会是永远高大威猛的形象。

    慢慢地，我长大了。我开始看到大哥的不易，看到他的负重，看到他的无奈甚至无助。在我心里，他不再高大，更不再威猛，他不再给我安全感，也不能给我依靠，相反，在他心里，我成了他的支柱、他的依靠。

    近十年来，年过七十的大哥一直被心脏病困扰。从第一次心肌梗死爆发，装支架，后来进出医院就一年比一年频繁。每次发作，他都是痛苦不堪，急救过来后又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中年丧妻的他为了照顾儿女，未能续弦，待儿女成年后离开他奔前程去了，他却已经错过了数次机会，鳏居至今，所以病榻之上的他是孤独冷清的。

    今年10月20日，他心肌梗死与脑梗死同时爆发，随之而来的是即时性发作的抑郁躁狂症和不可逆转的脑萎缩。经过两次住院治疗，他的病情逐渐稳定，医院给出的结论却是没有继续治疗的意义，因为他的心脏各项指标都相当差。唯一的良药就是亲人的陪伴，可这于他而言是太过奢侈的处方，他用不起。

    现在的他身型佝偻，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记忆力严重衰退，智商回到了幼儿阶段。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把他送进了一家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养老院，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去处了。

    去养老院的路上他一直跟我说：妹妹，我害怕，我好害怕！我一边安抚他，一边任由凄冷的北风吹散我不听话的眼泪。我的大哥居然也会害怕了！

    我担心他不适应新的环境，所以在家乡逗留了几天，期间两次去探视他。他一见到我就大声哀嚎着求我带他回家，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翻来覆去地诉说着他的孤独与恐惧。待终于明白不能回家后，他退而求其次，说：那你陪我住在这里，我只要你。我忍痛告诉他这也不可能，他就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我，说：那你明天再来看我好吗？我无言以对。

    他的记忆力衰退速度越来越快，有时候非常糊涂，但他任何时候总是记得我是谁，我问他为什么记得我，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我的大哥再也不是从前的大哥，他已退回到了幼儿时期，他自顾不暇，谁也保护不了了，他需要的是我们全方位的照顾和保护。

    我心目中的大哥轰然倒下，世间再无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

    坐在回家的高铁上，凝视着一排排闪过的房屋、树林，我的双眼越来越模糊，美好的童年变成了永恒的记忆，阳光健康的大哥也只能活在我的回忆里了。

    别了，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

    2021年12月16日于长沙回武汉的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