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张文雄
我的结发妻子姓王,小名“二蛮子”(即能吃大苦耐大劳),农民,无文化。因劳成疾,于1994年冬月病逝,至今已整整二十七年了。但我一天都没忘掉她,除了过年过节祭奠她,我还在他生日为她祭寿。
今年正月初八,我买好香腊纸烛,带上祭品,一个人心情沉重地来到东湖公园,选了一个僻静而又无易燃物的地方为发妻生日祭。我点上蜡烛和三柱青香插入地,再摆上祭品,又搬来一块石头做凳子,我要慢慢地给老伴烧钱化纸,我要慢慢地和老伴聊家常,要让心里的话吐个痛快:
“二蛮子,好老伴,今天是你的八十大寿,老公来为您祝寿来了。你看,我带什么来了?你喜欢喝酒,带来了家乡的正宗的高梁白酒,可好喝啊!还为你带来了很多很多冥币,你快来领钱受用吧!”
我烧了几叠纸,敬了一杯酒,就打开了话匣子,一边烧纸一边说道:“你知道你离开我有多少年吗?整整二十七年啦!这二十七年你什么都解脱了,在极乐世界里自由潇洒。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表面上我生活很幸福,很优雅。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夜深人静时我在想你,你的音容笑貌总在我眼前浮现。同时,我也深深地自责:我算什么好男人?为什么不保住你命,让你才五十四岁就走了。忘不了,我们是一根籐上的两个苦瓜。你家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我家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穷得叮当响。你不嫌贫爱富,就听你爸那句‘这娃家是穷,但今后会有造化’,任凭别人怎么挑拨你就是不变心。1961年,我还在读师范二年级,我的父亲已饿死,母亲也骨瘦如柴,命在旦夕。为了救我母亲,我要求提前完婚,你明知是来撑这个破家,是来遭罪受苦,但你和你爸却欣然同意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因为我要娶的不仅是妻子,还是这个家和母亲的救星。你心地慈善,是大好人!我敬你一杯。”
我斟满一杯酒,徐徐敬上,又送上一迭冥币。
“我更忘不了我俩那凄惨的婚礼。屋漏又逢连夜雨。那年正逢全国困难时期,你家又不幸发生火灾,烧光三间木架房,也烧掉你备的嫁妆。我家因父亲神经失常,发疯地把家具砸烂烧火取暖,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要结婚,你无嫁妆,我无彩礼,只能是两个净人的结合。没想到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那是冬月十八,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冷嗖嗖的,除了寒气还是寒气,没有一点喜气。我穿着借的堂哥一套洗了几水的阴丹兰衣服,请了几位亲友敲着锣鼓,迊来了你这位新婚子。在堂叔的主持下,我俩对拜后就结成了夫妻。中午的婚宴,是母亲节约的几斤大来(装入罐中藏入灰中才保留下来的),煮了一大锅萝卜稀饭招待的亲友和乡邻。新婚之夜,睡的是烂木床,盖的是你爸事先托人送来的旧棉絮。婚礼之寒酸,十里八村实在罕见。但我们从容面对,心心相印,内心还是温暖的。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只要看到别人结婚的幸福场景,都要勾起我俩心酸的回忆。老伴,每当想到这些,我无比愧疚,无比自责,我对不起你委曲了你呀,老伴!要是你能活到现在,我一定给你补偿,让你过过好日子。我敬你一杯酒,表示陪罪……”
“是的,困苦絲毫没有阻挡我们要拯救这个破家的决心和信心。婚后,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县城一所重点学校任教,一干就是八、九年。我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整个家就靠你一个人撑着。忘不了,你步行八、九十里山路到垫江城买旧棉絮、旧衣服回来御寒保暖。你只身一人请来工人做大櫃子、小櫃子,做床,做桌子,修猪牛圈。你勒紧褲腰带过苦日子兴家立业。忘不了,你揹着娃搭土砖修了一间房,暑假回家我才知道。忘不了,你一个人又要照顾母亲,还是哺育四个孩子。你要参加集体劳动,回家还要做菜地,喂猪喂牛忙家务。你每天起早贪黑总嫌时间短。忘不了,为了少超支,男人挑粪你挑粪,男人挑煤你挑煤,男人上山扛木料你也上山扛木料,拼了老命去挣高工分。你铁肩担道义,用血和汗拯救这个家。在我们共同打拼下,衰败的家逐渐有了起色,到八十年代基本上像个家了。你还为这个家培育了四个宝贝娃,让这个家有了接班人,日益兴旺!你为这个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是最勤劳,最挣家,最节俭,最忠情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当今社会难找你这样的好女人啊!你说,我怎能忘恩负义?怎能忘却了你?但我无法给你颁发金质奖章,只能把你的丰碑刻在我和子女的心里。这里,我连敬你三杯酒略表心意。哎,别光喝酒,尝尝苹果、葡萄和巧克力,这些你在世都没吃过的,今天要好好饱个口福。”
“有的说,一个知识分子和一个农民难成夫妻。可我俩不信邪,不仅做了夫妻,而且还做了三十多年的好夫妻。难忘我每次离家返城,你都要送到大安朝,然后再恋恋不舍地步行二十多里路回家。也难忘你揹着娃步行一百多里进城来陪伴我……”
“老伴,你可知道,你仙逝后,社会上有人造谣说是我这个知识分子看不起农民,把你嫌死的。真的是这样吗?你说了算。为了照顾家,我不顾前程,放弃城市良好的工作环境,反复申请调回家乡工作,这叫嫌弃你吗?你在农村太苦了,我想尽办法让你转非随我住学校,让你免受劳役之苦。这叫嫌弃你吗?我想你不会承认。有的人要恶意污辱我的人格,何其毒也!”
“老伴呀,我认为你是一个傻女人。找了我这个吃国家饭的人,认为有面子,还偷着乐呢。其实你们这类女人只图了个虚名。实则去顶一个家,去受一辈子苦,一点没享到福。有的还被陈世美之类的男人抛弃。假如你找一个身体健壮的农夫汉,他把你当宝贝,说不定你还活得好好的。再说,你为了兴家立业,只顾奉献,不愿索取,一辈子省吃俭用。赶集含着口水去含着口水回,不乱用一分钱,自已从未买过衣服。你说你傻不傻?现在条件好了,每年子女都要给你送很多钱,你早就是亿万富翁了。我劝你,你们极乐世界肯定也在搞房地产,一定去买套豪宅,买辆豪车,买几套洋气点衣服,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你到公安部门办个出國护照,到旅游机构办个手续,早点出国游一圈。告诉你,我去过深圳、香港和美国旅游。希望你也去开开洋葷。以前苦了一世,这一生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千万不能再傻了。你听见没有?为什么不回答我,舍不得哟……好吧,再喝一杯吧!……我钱也给你送完了,酒也喝够了,我也累了。再见吧,愿你在地下安息!”
这次生日祭,足足举行了两个多小时。我虽然有些疲惫,但心意表了,想说的话吐完了,负罪感减轻了,心里乐滋滋的。我哼着小调往回走。路过广场,看见一个个进城居住的农村老大姐,我似乎看见了象发妻那样的女英雄,我向她们频频挥手致敬。

【作者简介】
张文雄,四川大竹人,1942年2月生,退休中学语文教师。自幼酷爱写作和书法艺术。现为大竹县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词赋社会员。数十首诗词和书法作品被报刋选登。多次参赛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