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小说)
作者/灿川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拌嘴了。
泪水顺着她漂亮的脸颊一滴一滴的落下,将早晨刚刚涂抹完的粉质弄的一条一条的。
这是一张很精致的脸,从上到下恰到好处,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由于保养的很好,43岁的她,岁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白白净净,一头烫过的披肩发,这会梳成了马尾辫,黑黑的垂在脑后。怎么看,都不会把她跟农村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轻轻的用手把眼泪擦去,一个念头从心里涌出“跟他离婚!”,她吓了一跳,这念头第一次出来,她激灵了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离婚?尽管结婚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婚。
她与他,是同村,他大她有5岁,当她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在本地已经是小有声誉的小包工头。
他家里盖起了二层小楼,近几年他为了哄这漂亮的老婆开心,还可以跟11岁的儿子在一起,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他又是孝子,能每天跟老婆孩子在一起,他不再继续包工,回到村里包了五亩蟹塘。
他小学读完,为了赚钱,他放弃了上初中,尽管他学习在班级里总是第一,可家里4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排行老大,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那个时候,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似乎交完公粮,只够一家人糊口了。无论如何,父母再也供不起他再继续读高中。而且,邻居刘老伯说:“农村人,上什么大学,现在城里的大学生都那么多,过几年,大学生遍地都是,还是在家好好种地,过几年出去打打工,找个媳妇,在盖几间房子,生几个娃,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安稳过日子,多好啊。”
当初与她谈恋爱的时候,正是他包工程风声水起的时候,他有力气,也有思想,他赚了一些钱,也正是这个时候,这个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女孩,走入他的视线。在村里,她是村花。
那年,在南方忙碌了一年,在建筑工地里,风里来雨里去,经过多年的泥瓦工,他开始是几个人包工,后来做起了小包工头。这年的春节前,由于车票不好买,他雇了一个面包车,把村里跟他干活的人,都送回来过年,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小村里引起了轰动。这几年,他成了村里的能人。
她就站在大街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老人,男人女人像赶集一样,拥在村里的街上。有一老头说“这老王家的大小子真有出息了,看都雇大客车回来了。”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听说他赚了不少钱。当包工头,哪里有不赚钱的。听说,马上要盖新房子了,好像还没有订亲吧?”那老头说“不知道谁家姑娘能有这福气,跟他享福吧。”
她就站在两个人的身边,这话,她听的一清二楚。边听说话间,她的眼睛目光一直投向他,面包车在村里绕了一圈,把一个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都送到了家,司机将车停在了他家门前的街上。付给了司机钱后,客车开走了。他正向这边走来。
“杜大爷,胡叔,你们好啊”他跟他们打着招呼。他感觉到,一个姑娘的目光火辣辣的刺着他,他本是个羞怯的男人,从小到大,一门心思为了赚钱,从没想过处对象。这目光像太阳一样毒,他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姑娘害羞的说“华哥,你回来了。”瞬间,脸色绯红。这漂亮女人,在太阳光下,更加妩媚动人。
这时候,他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从没有过的感觉,他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说话,叫他“华哥”,那声音很柔,很甜。尽管在一个村,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他呆呆的对她说“小萍,你也在这啊。”此时,被晒得黝黑的脸升起了红晕,身穿一套蓝色西装,这是在回乡之前买的,他还学城里办公室年轻人那样,扎了一条红色的领带,1.78的个头,头发回乡前刚刚理过,黑黑的前发,向后挺着。尽管脸色很黑,但一道剑眉下,人很帅。
几次,父母都说要给他找对象,他都推了,这次回来,他想把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也给父母一个交代,也想向村里人证明自己,没有去读大学,他也成功了。这时,他的脑海里想着“这老郭家的女孩,几年不见,长这么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啊。”不仅心里动了一下。“假如她没有对象,我和她?”
小萍向他微笑着,他也向小萍微笑着,四目相对,就像他们早已经是恋了很久的恋人一样,目光不舍得离开。
小萍抹抹眼泪,从回忆中醒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他依然没有回来,儿子昨晚去了奶奶家,屋里很静,她一下子有些孤独。她叹了口气。她与他结婚十三年了,儿子11岁。只是两个人从结婚后就时常吵架,最初那些年,是因为华仔常年在外包工,而当华仔回来办了蟹塘,又因为孩子,再不就是她的打扮。
每次一吵架,必定华仔摔门出走,她坐着哭一会。然后,她又开始惦记起他了,生气出去,会不会被车撞了?她听姐姐说过“你可不要让他生气出去,我跟你姐夫吵架,他气头上,被车撞成了残废,唉,想起来,我就后悔。你说,生什么气啊,你可得吸取姐的教训。”
她打开手机,给他拨通电话“在哪哪?”对方很久,回了一句“在外面。”然后电话挂了。
她知道,他一定在蟹塘那,每次吵完架,他几乎都会去坐到蟹塘边,沉默不语。
她向蟹塘走去。
正是九月的天气,天上的一群水鸟、海鸟不时的飞来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双脚勾住露头的蟹子,然后,再抓着蟹子飞向空中,远远的飞走。这正是一个星期天,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蟹塘上,碧波荡漾,四周是一些还没有收割的玉米地,泛起金光色的波光。一些高高低低的杨树,柳树,随风摇曳着,远处,一条小河,一群鸭子在水里嬉戏着。
华仔坐在蟹塘边,任太阳晒着,任鸟儿在蟹塘上翻飞,一会水鸟又抓走了一只蟹子,正是蟹子退最后一次壳的时候,也是蟹子最薄弱的时候,没有了一身的盔甲,那些水鸟,海鸟任意的抓它们。
他思绪翻滚,这日子过的,假如不是为她回了村,他或许还会在南方继续包工程,已经有了人脉,或许会成为一个大老板了。日子,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媳妇太漂亮,太爱打扮,每天用在这上面的时间,每天都得一个小时,又是做面膜,又是画眉,又是美容的,每年花在美容院的钱,要好几万。他有点看不惯,一句话不对路,两个人就开始你一句他一句的。吵架,似乎是经常的事,有时候甚至是10多天不说话。今早,他一句“别摸你那脸了,咱们今天去镇里卖蟹子去。”她瞪起了眼“怎么,又怕花钱了?男人赚钱,不就是为女人花的吗?”他也把眼睛挣瞪大“那不是败家吗?钱那么容易赚的嘛?”于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最后,华仔摔门而出。
他跟她,经常像两个刺猬一样,互相刺着,明明是互相舍不得,可偏偏又一身的刺,向对方刺去。
他觉得,咱们农村人,就是要好好过日子,弄的跟城里人一样的,白白净净的,怎么干活?可他又喜欢她打扮,他希望她像城里女人一样,可以打扮的入时。这毕竟是他成功的标志,他养得起她。
离婚?他也吓了一跳,他也没想过这事,这念头一出来,他抖地站了起来,不,不,不。怎么可以离开她?怎么可以离婚?
每个寒冷的冬天。当她一声“华哥,脚冷。”这时候,他就会把她的两只脚,放到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的双脚捂热。温暖,这时候,似乎将他的身体也点燃。两个身子,都温暖起来。这时,他可以听到她的心跳,这完全属于他的女人。当劳累了一天,热乎乎饭菜端上桌子,又一句“华哥,吃饭。”他的心,顿时温暖了。
他觉得,两个人,就是互相取暖,只是他们两个,更多的时候,如刺猬一样,但温暖,总是大于疼痛。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她。
远处,传来一声鞭炮声,猛的一惊,噼~啪~。是她,边走,边放起了二踢脚,那些水鸟,立刻,逃去了远方。
她,向他走来……
2021/12/6写于箫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