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于怀,1942年3月岀生,武汉市新洲区人。1964年7月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现更名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先后在湖北黄冈中学执教语文八年,在黄冈地区教育局工作十二年,在黄冈地(市)委工作十五年。曾任黄冈市政协副主席兼秘书长。退休后,曾任中华诗词学会理事、湖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东坡赤壁诗社常务副社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爱好诗词,在各级报刊发表文章数十篇、诗词两百余首,独著、主编作品多部。

既抒缱绻情 亦写英雄志
――元代女诗人张玉孃
雷于怀
凄艳哀婉的梁祝姻缘,曾使多少人流下伤心的泪水。可你知道宋元之际曾发生过与之相似的真实故事吗?它的主人公就是元代女诗人张玉孃。
张玉孃,字若琼,自号一贞居士,宋末元初处州松阳(今属浙江)人。生卒不详。出生于南宋末年仕官人家。她容颜娇美,聪颖绝类,幼年即能赋诗为文。及笄之年,由父母作主,与沈佺订婚。张沈二家既是同乡,又属远房亲戚。张玉孃与沈佺可谓青梅竹马,感情深笃。订婚后,二人常有往来,互赠诗文与信物。张玉孃曾送给沈佺一个香囊,并附诗一首:“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紫香囊》),她在诗中表达出自己品格的高洁,对爱情的忠贞。后沈佺家道中落,张父有悔婚之意,张玉孃宁死不从。张父提出“欲为佳婿,必待乘龙”的要求。沈佺于是发奋功名,二十二岁时赴京赶考,高中榜眼。不幸突感寒疾,客死他乡。张玉孃悲痛不己,终日郁郁,遂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父母征得沈家同意,将她与沈佺合葬一墓。生前不得成连理,死后也要作夫妻。张玉孃的不幸,令世人唏嘘不已。当代戏剧史家赵景深先生说,张玉孃的爱情故事是“一曲希腊式的大悲剧”。张玉孃去世后,族孙张献将她的诗词搜集整理为上下两卷,题名《兰雪集》,收诗117首、词16首。但张玉孃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直到明嘉靖年间王诏撰写出《张玉孃传》,其人其书始渐闻于世。
由于张玉孃生卒不详,究竟算宋人还是元人,其说不一。明人王诏在《张玉孃传》中定为南宋末人,清纪昀《四库全书》中将《兰雪集》定为“元松阳女子张玉孃撰”。本世纪初,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辑出版《元明清词鉴赏辞典》,也将张玉孃认定为元代女词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马兴荣在为该书写的序言中说,元词发展前期女词人中“以张玉孃最为著名”。唐圭璋先生在编撰词集时,也将张玉孃的词作收入《全金元词》而不是《全宋词》中。他还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张玉孃“短促的一生,比李易安、朱淑贞更为悲惨。李易安是悼念伉俪,朱淑贞是哀伤所遇,而她则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含恨千古。”唐先生呼吁“一般文学史家,应该留出一点篇幅,叙述这位已经隐埋了六百多年的女作家。”
张玉孃诗词作品内容、形式、风格多样,颇有艺术成就。从内容讲,除写闺情爱情外,还有写景、咏物、咏史、题画及边塞诗多个方面,题材比较广泛;从形式讲,乐府、五言古诗、七言歌行、绝句、律诗都有,现存的十六首词无重复词牌;从风格讲,有清丽,有婉曲,也有豪放,真非一般女诗人所能及。下面试举几首以作欣赏。
玉蝴蝶·离情
极目天空树远,春山蹙损,倚遍雕栏。翠竹参差声戞,环佩珊珊。雪肌香,荆山玉莹;蝉鬓乱,巫峡云寒。拭啼痕,镜光羞照,孤负青鸾。 何时星前月下,重将清冷,细语温存?蓟燕秋劲,玉郎应未整归鞍。数新鸿,欲传佳信;阁兔毫,难写悲酸。到黄昏,败荷疏雨,几度销魂。
这首词写于未婚夫沈佺赴京赶考之后。从“蓟燕秋劲,玉郎应未整归鞍”看,沈佺赶考去的是元朝大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全词抒写作者对沈佺的思念之情,写得大胆、直白、祼露,完全是妻子思夫的口吻,没有丝毫的掩饰与含蓄,正表现出张玉孃勇敢追求爱情的个性。上阕写思,下阕写盼。起首三句直接入题,写作者望远怀人,心事重重,紧蹙眉峰,在栏边徘徊不已的情形。然后进一步作形象描写,将玉一样光洁晶莹的肌肤,与云一样乱成一团的鬓发,两相映衬,描写出一位离愁难排、心情懒散的美女形象。她泪流满面,发出了辜负青春的感叹。下阕转写盼望未婚夫能早日归来,两人在星前月下,回忆离别后的清冷,细语温存,相互慰藉。令人想起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真是十分大胆的设想,一般未婚少女是无论如何不敢这样写的。现实中的玉郎却未整归鞍,归期无望,真是无可奈何了。结句“到黄昏,败荷疏雨,几度销魂”,用十分凄楚的意境,衬托出一个十分凄楚的人物形象,读来十分感人。
再如《暮春夜思》:
夜凉春寂寞,淑气浸虚堂。
花外钟初转,江南梦更长。
野舂鸣涧水,山月照罗裳。
此景谁相问,飞萤入绣床。
这首五言律的主题是一个“寂”字,写春夜的静寂,更写作者的孤寂。“夜凉春寂寞”,春何来“寂寞”?明显是作者的主观感受。“淑气浸虚堂”,温暖的微风吹入堂室内,可堂室却是虚的,没有人。是不是真的空无一人呢?不是的,还有一个作者站在那里。起首二句就为全诗营造了一种静寂、孤寂的氛围。颔联进一步用“花外钟初转”,写夜的静寂,使人想起“鸟鸣山更幽”的名句;用“江南梦更长”,写人们都已进入梦乡,回应了上联的“虚堂”二字,更显现出作者一人的孤寂。颈联写作者无眠,从堂内转到门外,听到的是“野舂鸣涧水”,看到的是“山月照罗裳”。野外的水碓和着潺潺溪水,发出“砰砰”的声响,旷野该是多么静寂啊!这时唯有山月与作者亲近,与作者相伴,轻柔地照在她的身上。颈联二句把读者的听觉、视觉带到了一个更加空旷也更加寂寞的意境之中。作者不知站立了多久,疲倦了,最后转入闺房,准备睡觉。但闺房也是冷清寂寞的。没有谁来慰藉作者,有的只是“飞萤入绣床”。结句是景语,更是情语,以无情的萤虫飞到绣床上,暗示出作者多么希望情人来与之相伴,可他偏不能来,孤寂的心绪真是难排难解啊!“此景谁相问,飞萤入绣床”,写得既纤巧又含蓄。据说元代学者、诗人虞集读到这两句诗时,拍案道:“此岂妇人所及!”
最后我们再来欣赏张玉孃另一种风格诗词作品《幽州胡马客》:
幽州胡马客,莲剑寒锋清。笑看华海静,怒振河山倾。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帐底揪羽箭,弯弓新月明。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
张玉孃不仅有大胆追求爱情的歌咏,也有抒发爱国情怀的诗作。这是与古代许多女诗人不同的一点。她写有边塞诗五首,《幽州胡马客》是其中之一。她在这首诗后自注道:“以上凯歌乐府,俱闲散中效而不成者也。丈夫则以忠勇自期,妇人则以忠贞自许,妾深有意焉。”她说自己是仿效古乐府而作,完全赞同“丈夫以忠勇自期”的观点。《幽州胡马客》仿效李白《幽州胡马客歌》,主旨与李白则完全不同。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写于安禄山叛乱之前,诗中一方面描写北方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与勇武精神,另一方面也暗含可能发生叛乱的隐忧。张玉孃的《幽州胡马客》则是塑造了一位武艺高强又忠勇报国的英雄形象。这位英雄能“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又能“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武艺高强、能征善战;更难得的是他“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为了国家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献出生命,他发誓要打败外敌,给国家、给人民带来和平与安宁。作者虽是虚设人事,凭空想像,但抒发出她在蒙古人不断南侵,南宋行将灭亡背景下的爱国情怀与民族气节。全诗写得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给读者以巨大的鼓舞与力量。
(《漱玉》第十九期【雷于怀评古代女子诗词】栏目刊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