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图侵删
一场秋雨一场寒。习惯了一年四季冷暖交替的转换,南方一场大雨过后,阳光的热量并没有减去多少,此时家乡的落花生应该已经丰收了吧。
记得小时候,每年4,5月份左右,母亲便会和左邻右舍的伯母婶娘们,从土墙上取下头年特意留下的花生,用簸箕放到太阳下晒几日,然后坐在门前的树荫下,一边唠着家长里短,一边剥着花生,一颗颗饱满充盈的种子,纷纷落到旁边的竹篮里。这时候的我们,便会从竹篮里偷几颗塞进嘴里,母亲只笑笑,说:“少吃点,只怕种子不够。”我和姐姐乖乖的帮母亲剥花生,听那拇指和食指间壳破裂时发出来的清脆声响。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季节。斜飞细雨也好,风和日丽也罢,对于父母,节令不能错过。头年冬天深翻过的炕土,又要经过两犁两耙,平整过后的土地松散而充盈。
我会跟着母亲和姐姐去地里。看母亲戴着草帽,用一把锄头在父亲开好的一条条土梗上,手起锄落,姐姐手上早已抓着一把花生种子,在母亲锄头落地那一瞬,几粒种子已稳稳入坑,母亲顺手一推,就被埋入土中,土梗便也恢复了先前的平整,一切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般自然流畅,然后用水瓢浇水。好奇心驱使我央求姐姐让我试试,姐姐嫌弃地望我一眼:“哪凉快哪待着去!”我便悻悻然跑去树荫下,或是满坡找红红的秧泡去了。
经过雨水的滋润,阳光的供给,当桐花落满地,万物生机勃勃时,那田间地头的花生幻苗已静悄悄破土发芽,两瓣鲜嫩的芽孢,怯怯地东张西望,如并腕而张的小手,又如含羞带怯的花儿,一排排,一列列,迎着风,迎着雨。莫非“花生”这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吗?种子吸吮土壤的营养,地上开出花般的叶,地下生出元宝般的果。
春雨如油,夏蝉幽鸣,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当双抢的忙碌过去,山村人的目光又开始聚集在已经绿油油,如一张张绿毯铺就的花生地里。一叶落,秋已至。当清晨刚刚抖落身上的露珠,左邻右舍的乡村,便陆陆续续来到地里,边讲着昨夜梦里的笑话,边把花生的茎叶归拢,往上一提,一颗颗沾着泥土气息的花生,一串串小葫芦般挂在根须上,在阳光下跳动着。兴奋和欢乐写满了所有人的脸,整个田野都热闹欢腾起来。
放假的时候,父母便带着我们,父亲负责扯花生,天干时还得用铁锹挖,母亲和姐姐负责摘花生,我偶尔帮母亲和姐姐摘花生。最喜欢做的事是提着一个小竹篓,拿一把小铁耙,跟在父亲后面,地毯式地搜索父亲扯花生时,断在地下没被扯上来的花生,有时一铁耙下去一个,有时两三个,有时一堆。当我提着满满一竹篓花生倒入母亲和姐姐摘下来的大竹筒时,总是会得到几句夸奖的,这时,我自是会坐下来,也不管那花生上是否沾有晒干的泥土,剥开来津津有味地吃着。
扯完的花生没摘完的,父亲会用他有力的双手,用稻草打成的腰子捆得结结实实,挑回家,整整齐齐码在土墙边。母亲便会又如剥花生种时一样,坐在树荫下边唠着家常边摘着花生。
摘下来的花生铺在自家门前摊晒,多的时候就只能挑到屋后的稻场上,专人看管,每次,这个差事必然是我的,因为父母和姐姐还得干农活。
家乡山村土壤都是沙壤或砾砂壤,质地疏松,矿物质营养丰富,通透性好。花生饱满充盈,呈黄色。剥出来的籽仁椭圆形,表皮粉白或粉红色,还有的深红色。生食香甜可口,熟食清香飘溢,不油不腻。
每次扯完花生,母亲不等我们开口,便会在晚饭后,一家人乘凉的时候,舀上一升两升新鲜花生,用清水洗干净,倒入土灶上的那口大锅里,再加清水漫过花生,洒入适量的盐。土灶火膛中用辟柴架火,水烧开,直至花生熟透。母亲捞出花生,用一个饭盆装着放在竹凉床上,左右隔壁的小伙伴们围过来,乘热剥开来,那番柔绵的滋味,足以回味整个人生。
家乡有条小河,常年自北向南流淌。清澈的河水里,可见游戈的小鱼小虾。小河边有软软的宽宽的河沙带,现在回想起来,绝不亚于海滩。母亲会挑回一些河沙,用细密的筛子认认真真筛选,留下均匀细腻的河沙。尝过盐煮的花生,母亲便会在又一个闲下来的时间,将河沙和晒干的花生倒入锅内,慢慢翻炒,直至香气四溢,惹得灶台边的我们口水直流。慢工出细活,这种纯手工河沙炒出来的花生,吃在嘴里,又是一种清脆爽口的享受。
扯完花生的地里还有馈赠的营养丰富的花生芽。在那个物质还不富裕的时代,用花生茅凉拌、煎炒等,都是不错的美味佳肴。母亲通常会把新鲜花生芽掐去根须,剥去外皮,用清水洗干净。先把花生芽在锅内焯几分钟捞出沥干,锅烧热后加油,倒入焯过的花生芽,再加少许盐,没有现在的各种佐料。大火快炒,翻炒几下后盛在一个大碗里,算是营养加餐了。那种味道,带着田野的清香,土灶柴禾的烟火气味,已是无处寻觅。
晒干的花生,父亲会用大麻袋装好,一袋袋整齐地码在屋里墙边,等着定好日子,去隔壁村里的一个小作坊榨花生油。这时我和姐姐已经上学了,经常会有诱人的香味,顺着流动的空气钻入鼻腔,搅动味蕾。左邻右舍谁家榨了花生油,都会带些榨里的花生回来分享给孩子们。所以那时,花生,在记忆深处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家乡的落花生,一年又一年,把自己的种子深植在土壤里,不与春天百花争艳。吸天地精华,破土发芽,待到青翠满坡,一朵朵小小的黄花,疏密有致地点缀在叶片中,送出缕缕淡淡的清香。
家乡的落花生,一年又一年,不与世俗争短长。寸许长,拇指般粗,任由泥土包裹,默默生长,默默成熟,用朴素的根须累累的硕果回报大地,毫无怨言。
家乡的落花生,以她独有的品质,赢得了家乡人的敬重,赋予喜庆吉祥,多子多福,长生不老的美好寓意。喜庆的日子,过年过节,桌上必须摆上一盘花生。婚嫁更盛,记得大姐出嫁时,摆在门口的陪嫁家具里,每个抽屉都放有被染成红色的花生。新婚当天,男方家人会在婚床枕头下藏花生红枣,祝愿未来生活美满幸福,多姿多彩。
家乡的落花生,我记忆的沟回,美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