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事起,大约八十年代,那时候村中消息特别闭塞。比如我一般的孩子们,小学毕业都没有离开过所在的那个县,更别提什么外面、外国的花花世界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充满了憧憬,却也只能听着从外面回来的人们描述给我们听。
大人们的言谈中,孩子们也隐约感受到“外面”、“外国”的一切都是好的,每天洗澡、抹粉、民主、自由、丁克、西式婚姻等等。那时候,男人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就能让别人感觉他整个人都比别人“洋气”了一大截呢。
那时候,村里出了一个“画家”。他是我们村中,八十年代初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他是家中的骄傲,也是村里头的骄傲。
“画家”每年只有过年时候才回家一次,每次都穿着我没有见过的新奇服装,长发飘逸,还梳成了“很好看”的造型。我们这些孩子们,总是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着,指手画脚地议论着。如果他回头,我们就赶紧跑。生怕这个不多见的洋货有什么神奇的本领,因为那时候也听大人们说,说国外有什么“主”啊、“神”的,还是啥的,有神奇的力量。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画家”已经三十岁了。从开始他一个人回家,到后来带女朋友回家,再到后来换了几个不同的女朋友回家。
每次回家,“画家”也不干什么家务,怕弄坏了手。白天只管带着女朋友在村里转转,到各家聊天,向村民们讲讲外面的稀罕事儿,也会讲一些外国的事情。“画家”说的事情真假我们不知道,反正,他讲的,我们都不曾听说过,不曾看过。他在我幼小的思想中,整个人“很洋”、“很厉害”,是个大“画家”。心中也不自觉升起了对他的一些崇拜来,不过,我是不敢主动问他什么,都是他主动和这些孩子们说逗笑的话。
“画家”说家里泥土多,空气干燥,床上有跳蚤,反正就是“不好”。所以, “画家”晚上就要到市里去住。有热心的村民挽留他晚上家里住,一屋人,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多好。“画家”解释说:“家里住不惯,睡不着,晚上出去住,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一早就回来。”
我们虽然是孩子,也是充满好奇的有点多事的孩子呢。我们就纳闷了,邻家大哥二十出头就结婚,孩子都有了。为什么“画家”三十多了,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年龄了,却还没有结婚,为什么经常换女朋友等等。村中的人们,也都议论着,也有更好事的大妈,直接去找“画家”的妈妈家里打听。
“画家”的妈妈,苦不堪言,她说,她又何尝不希望她那个出息的儿子——画家,早日成婚生子呢?可是,她儿子,坚持要当丁克,说什么爱要纯粹,找了女朋友,不让女朋友生孩子,说别糟蹋了好身材,影响了“艺术美”。都是什么话呢,我至今听不懂,但是我记得。
那年,“画家”的母亲,以死相逼,必须和带来的女朋友结婚。说来也凑巧,听说那年“画家”带回去的女朋友是真爱。
“画家”倒也是孝子,既然是真爱,也就很痛快地听从了母亲的话,皆大欢喜。
很快,“画家”就结婚了。记得婚礼举办地很特别,是西式婚礼,“画家”还当众跪地向新娘求婚了。着实,让我们这些孩子们看了一些西洋景。
转眼又过来五六年,我小学毕业了。画家还是每年过年回家一次,不过带着的人不再变化,是他的妻子。五年了,一直是两个人。
听“画家”的妈妈说,画家的夫妻两个人是真爱,否则也不能相处这么久。可是“画家”的媳妇怀孕三四次,都被“画家”强迫去做了人流。
又一年,“画家”过年回家,他又怀孕了,他又强迫媳妇去做人流。而这次,据说,不仅仅是这个媳妇的最后通牒,也是“画家”妈妈的最后通牒。画家妈妈哭哭啼啼地哀求儿子说:“儿子,这个孙子我要定了。如果你再让你媳妇去流产,我就真的死给你看。没了孙子,我活着有啥盼头,不如死了好。我的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让我死前抱上孙子吧,也算是妈妈死前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这次,“画家”妥协了,据说“画家”是非常痛苦地妥协的,为了他的多灾多病的妈妈。
终于,画家有了一个孩子,在他四十岁那年,有了第一个孩子,是女儿。
第二年“画家”回家,“画家”的妈妈喜欢地不得了。她亲自抱着孙女,领着儿子、儿媳在村中,从西头串门到东头。全村人都知道,“画家”有了孩子了。
第三年,“画家”妈妈生病去世了,又过了一年,“画家”的爸爸也去世了。
“画家”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村子,竟然也没有看见他去给他的爸爸妈妈上坟。也有人说,“画家”回去过,是在晚上,上完坟,就走了。只是,我们都再也没有看到过我们村的“画家”而已。
时过三十年,偶尔我会想起,小时候村中的那个“画家”哪里去了?他还好吗?

作者简介 笔名,入梦出现。现在企业,担任销售行政管理一职。业余爱好骑行、瑜伽、读书、心理学等,是一个兴趣爱好广泛的有点羞涩的理工科女。相信梦,相信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希望用我的笔写出有思想、有温度的文字,温暖自己,也温暖周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