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

       爸，您腹有诗文，却从不咬文嚼字、人前卖弄，一口地道“平鲁普通话”；作文有方，却从不写这弄那、公开张扬，一介纯粹“乡间低调人”。只在逢年过节、村里人娶媳妇、碹窑合龙口时，您为村民们写对联挥毫泼墨、尽情挥洒，平生所学得以表现，特长发挥淋漓尽致，受到了百姓点赞。

       评价您的一生就一个字：善。人们这么说，我也这么讲。一辈子与人为善、谨小慎微的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保护自己，呵护家人，耕耘教坛。

      然而，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您也受到了冲击。

      记得在一个雷电交加、凄风苦雨的夜晚，滂沱的大雨在声声炸雷中倾盆而下。我娘和我们兄妹倦缩在家，听着外面的暴风骤雨。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我娘启门一看，惊讶万分，您落汤鸡般裹着一股冷风泥浪卷滚跌进家门……

       那年暑假，全县教师都在县城中学集中搞运动。您有50多天没有回家，在这夜黑风高的晚上，趁没事跑回家看看，刚要进门，老天突然象被捅开了大窟窿，把狂风暴雨洒泼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在朦胧的睡意中，我被您和我娘凄凉的对话惊醒：

       您说：“这次运动很紧，我看躲不过。”

      我娘说：“这一大家人全活你，咋也得想开，千万不能死。”

      您说：“听天由命哇，是祸躲不过。”

      听到这里，犹如惊弓之鸟，我瞪着核桃大的眼睛愣怔怔地盯着您，预感到家里要出大事，凶多吉少，就是不清楚水深水浅。我知道，您青少年时代接受的是优秀的传统文化教育，建国前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受党和人民培养教育多年，爱党爱国、遵纪守章，兢兢业业地在农村小学教书育人，是一位可亲可爱的好爸爸、好老师，可不知道，为人和善、爱岗敬业、走路怕踩死蚂蚁的您究竟犯了什么滔天罪行，干了何种反动勾当？

       刹那间，我的脑子里闪出了村里开会斗地主的场面，继而幻化成您在人声鼎沸、喊声震天的口号声中，被揭发、被批斗的情景：您像一条小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像一只小兔四面被猎人围打，像一羽飞鸟在暴风雨中挣扎。

         我越想越怕，被吓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浑身发抖，肢体麻木。

      临走时，您定定地看着我，安慰道：“听妈妈话。啊！”

       我咬着嘴唇，含着热泪，痛苦地点了点头。

      后来听您说，您赶回中学后正好开早饭。一进礼堂饭厅，您发现“气侯”突变，情况不妙：不认识的人对您指指点点，窃窃议论；一般关系的人对您不屑一顾，视而不见；要好的人对您躲躲闪闪，形同路人。异象种种，不一而足；人情冷暧，尽在其中。

      一抬头，您看见四面墙上冷森森地贴着打倒您的大字报，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顿时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您早料到自己迟早要被揪斗，因为运动人人过关，何况您还是富农出身，只是没估计到揪斗来的这么突然。镇定下来，您看到大字报无非是批判您剥削阶级家庭出身、思想没有改造好、好人主义严重、自私自利、开会不大胆发言等现象，没有实质性的犯罪事实和行为。

      说不怕是假的。一连几天，您昼夜惶惶，心惊胆战，一日三餐，硬吃强咽。在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批斗会上，您要么沉默不语，听任别人口诛笔伐，揭发批判，要么翻来覆去检讨出身不由己，道路由己选；家里养了几只鸡，给孩子们吃了鸡蛋，这是资产阶级自私自利的思想表现、今后开会要大胆发言等“车轱辘”话。

      晚上睡觉，根正苗红的红卫兵在您的身子两侧贴身“护卫”，一来监视您的异常动静，二来怕您“自绝于人民”。您双眼紧闭，侧身而睡，打着长长的呼噜，假装睡得很香，半个身子压麻木也不敢翻身。实在无法忍受时，您胡乱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翻身后继续装睡打呼噜，直到天明。

      四五天后，批斗者没查出您的犯罪事实，看到从您身上既揩不出什么“油水”， 又抓不住什么“把柄”，能吃能喝能睡觉，愣得啥也不懂，也就不再批斗了。

中篇散文节选之六

                    鼎力相助

       爸，您是我生活中的依靠、成长路上的向导，也是我工作上的良师、相伴途中的益友，更是扶我上梯的支撑，引我前行的明灯。

      1980年2月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在离家50多里外偏僻落后的西平太小学当教师，和民办教师武久生教着50多个学生――五个年级复式教学。按分工，他在后排教室教一、二年级低段，我在前排教室教三、四、五年级高段。

     有一次星期天回家，我向您诉“苦”：复式教学班头绪多、时间紧、任务重，备课难、讲课难、教学难；又教书又做饭，忙成“一圪蛋”，乱成“一锅粥”。

        您平心静气地听完我的诉“苦”后，给我讲了教复式班的教学经验，写教案要先纵后横，备课标、备教材、备学生、备自动作业，年级间动静搭配要有交替性、统一性和灵活性；讲课要言简意明，优质精讲，高效教学，抓重点，破难点，解关键；课堂教学要科学安排，启发得当，培养学生自主学习能力、预防干扰能力，养成能在相互干扰的环境中潜心学习的好习惯，引导学生爱学、会学、学会。

      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和您在一起，总是谈教育、议学生、话讲课、说体会。在您的引领、帮助、指导下，我克服了生活和工作中的各种困难，很快从外行变内行，从理论到实践，一步步深钻细研，一层层深化提高，终于成了一名学生尊敬、家长认可“会教书”的老师。

      春花秋实，硕果满枝。一年后，我教的16名五年级学生有14名考入了初中，升学率达87.5％，名列全乡之冠。1981年9月，我调入东平太中学当了重点班语文教师，后调入平鲁一中教实验班语文，之后调入县教育局，再后来从事宣传、组织、人大工作，入党提拔，一路走来。

       回忆起您的点点滴滴，我心中充满了感恩、充满了温暖、充满了自信。我深切感到，您的大爱是放下一切的坚持，是忘掉自我的情怀，是陪伴我成长的力量。您的大爱是溪流，静静地流淌在我的整个生命；是首歌，奏响在我人生乐章的每一个阶段；是杯酒，浸润在我心灵深处的每一个细胞。

      写到这里，我想用两句筷子兄弟演唱的《父亲》这首风格独特、满含真实情感的歌词作为小结，籍以表达千百万儿女对象您一样的父母给予的厚重而深沉的爱的回馈和感恩：

     “总是向您索取，却不曾说谢谢您。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