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姓杨,其实并不算老,只有五十二岁,离退休还要八年。为什么叫他老校长呢?因为他以前是镇中学的校长,平反复职后,镇中已经有了新的校长,就是说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只能当教导主任或副校长。人到中年万事休,他已经看破了名利,为了图个清静,主动要求到我们这个边远的山村小学任教。教育办安排他当校长,他说,中学的校长我都不想当,这小学校长还是算了吧!因此,大家对他都很敬重,叫他老校长。
老校长不是一般的人,解放前在省城进过洋学堂喝过洋墨水,毕业后又偷偷从家中跑出去当了解放军,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不过不是扛枪上前线的那种,当的是文艺兵。因此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件件在行,特别是还能打得一手好毛线衣,我们大队的大姑娘小媳妇基本上都向他请教过打毛衣的技巧。
这个半老头天生是个乐天派,有时简直就是一个老顽童。
八四年吧,我读五年级,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也就是小学毕业的那年。学校为了在小升初时考个好名次,把毕业班的学生集中起来到学校读寄宿。这些满大山放牛扯猪草的泥娃娃,没有几个是安分的,但在班主任尹老师威严的目光下,不得不收拾起平时的野性,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呆在教室里。但心里仍是在满大山中穿梭,和小鸟野兔做亲密的交流。
尹老师呢,又刚好是新婚燕尔,你浓我爱的时候,每当盯着我们睡熟后,又偷偷跑回了他的温柔乡。
入冬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早上起床后,大地一片雪白,晚上足足下了一尺多厚的鹅毛大雪,同学们的眼睛都直了,望着我这个班长,等着我拿主意。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困了二十五只耗子,真是百爪挠心啊。这么厚的雪不去堆个雪人真是太浪费了。
但是,我可不敢去。我这个班长带头违反校规,尹老师知道后,还不拔了我的皮。我只好非常扫兴地把同学们一个个赶进了教室。
“我就知道你是个孬种,是老师养的一头狗。你不敢去就不要挡我们的道,尹老师知道了我顶着,怕什么,大不了罚站背课文。”张斌是我的死对头,一直在跟我争孩子王的宝座。机会难得,他第一个向我发起了挑战。
“是啊是啊,不就是一顿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另外几个调皮的男生也接腔说,并用不屑的眼神来挑衅我。
“不行。”你们敢我可不敢,出事了还不是我这个高个子顶雷。
“什么孩子王,还班长呢,完全就是个耗子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王霞也开始挑战我的权威了。不行,在女生面前不能丢了面子,假如点小错都不敢犯,以后我这个孩子王还有什么威信,谁还会听我的,更何况我自己的心也早已飞到雪地中去了。去吧,大不了挨老师一顿克。
我刚一点头,好几个男同学就冲出了教室,女同学们也不甘示弱,跟在后面,似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洁白的原野上。
同学们有的滚雪球;有的挑选比较平坦的地方为堆雪人做地基;有的去找红墨水准备给雪人点晴做装扮。雪球越滚越大,雪人越堆越高,同学的兴致也越来越好,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学校,而且还是在早自习的时候。
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似炸雷一样炸响在雪地之上:“谁叫你们出来的,还不滚回去读书?”
同学们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到原本无声的鹅毛大雪降落地面的声音。
完了,我原以为下这么大的雪尹老师不会这么早回来,才敢打这个擦边球。没想到他在鞋子底部绑上稻草,拄着拐杖来了。被老师抓了现行,看样子我这一关不好过。
“尹老师这么早就回校了。同学们是我叫来的,你看他们兴致多好,你也来吧!”这声音似梵音般在我耳边响起。不知何时,老校长来了,他的声音虽然随和,但一下子堵住了尹老师的嘴。
尹老师是民办老师,老校长不但是学校里唯一的公办老师,而且还是当过镇中校长的人,论资格比我们这山区小乡的教育办主任还要老,他不能不给老校长三分面子。尹老师年轻,心中不知有没有什么幺蛾子我不知道,但一听到老校长的招呼立即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谢天谢地谢老校长,我这顿克算是平安落地了。
这次的雪人堆得真痛快。不仅是我们,就连后面到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参与了进来。有老校长出马,他把自己的旧围巾围在雪人的勃子上,并把雪人的嘴巴鼻子,眉毛胡子画得惟妙惟肖,眼睛栩栩如生,眉目传情,真好看。
最后,老校长说:“现在雪人堆好了,大家都回去好好读书吧!要把堆雪人时浪费的时间抢回来。”
躲过了尹老师的这一顿克,我们回到教室读起书来都特别地认真,这也是我读书读得最认真的一节早读课。
后来,又下了好几场雪,老校长又和我们堆了几次雪人。我们都说,老校长这人真好,就像爷爷一样爱护我们,还和我们一样,也喜欢堆雪人。
自从我们小学毕业后,再也没有见到老校长和学弟们堆过雪人。我知道,当时老校长来陪我们堆雪人,一是怕血气方刚的尹老师对我们过分的责罚,引起我们的反感影响学习,二是他明白劳逸结合的重要性,正确引导学生玩玩游戏,能够提高我们学习的质量和兴趣。
直到老校长退休那年,我们当年的泥猴子或高中或初中毕业,都已经回乡务农了。老校长退休那天,刚好下起了鹅毛大雪,我想起当年的情景,约了几个相好的同学来到学校,请老校长一起堆雪人。附近的同学来了,最后几乎当年所有的同学都来了。那次的雪人堆得分外认真,也特别的美丽。临别时,老校长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我们的眼睛都湿润了。说真的,我舍不得这个充满爱心的老头,他是我童年的偶像。
后来,我们都去打工了。老校长也在九十高龄时,驾鹤西去,离开了我们。不知天堂中下不下雪,老校长有没有在天堂里堆起美丽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