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梅/文
陕北现代剪纸艺术家
博客简历里有一句“幼时与母亲游学乡下”,这“游学”的“乡下”就是青云。有青云寺、青云小学、青云供销社、青云煤矿、青云同学…
我的学前教育几乎都是在青云的沙丘、小河、土窑,黄土沟壑,挺拔的杨柳树,低矮的柠条、沙柳和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沙和尚”、“粪爬牛”……不知名的小动物、昆虫。青云像梦一样时常回荡在我最幸福的时刻,简单的自由以及一些漫无边际的梦想,像一片青青的云罩着我,仿佛我的一生都很幸福。
青云是一个有石、有土、有沙的地方,在河道里看很明显的。春夏之交走在青云沿河窄窄的土路上,路一侧就是碎石组成的石壁,石壁里常年有水渗出,慢慢汇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泉水纯美甘甜,路人会忍不住用手掬起来喝,而我喜欢发呆地看着一滴一滴的水,亮晶晶的滴到下边天然的水钵里,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水纹永远扩散不完。
煤矿的井架像一座沙漠里的“灯塔”,至少白天可以用来辨识方向,晚上在空空的煤场上经常放电影,《春苗》就在这里看的,剧情记不得了,只记得插秧的画面,跑来跑去正反面看,主要是图热闹。还有一部片子是《创业》是在煤矿下边的放大站室内看的,当看到一个穿着羊皮袄大叔的手被铁丝栅栏划破流着血,害怕了就跑了,没看完。最难忘的是母亲晚上要开会,哄我说放大站有电影,那天冒着蒙蒙的小雨,兴致冲冲地跑去,失望而返,快到学校大门,有两只看似狼的动物在眼前晃了一下跑了,吓得我一进会议室就趴在母亲怀里哭,至此学校晚上再没开过会。
小时候住过的那孔砖窑现在还有,我记得它夏日里的清凉,冬日里的温暖,还有窗格里生机勃勃的阳光。那时青云小学和中学在一个学校里,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也是在一起的,办公桌椅摆放在窗子前,光线好便于看书或批改作业,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青云有了电,但还是没电的时间多,就使用有玻璃罩的煤油灯,黑夜里,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一切,就像父亲剪贴画册里外国人的油画,幽暗的背景中一束光中唯美的人物肖像,我们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看着年轻的母亲和女老师们,这样的审美一直影响到现在剪纸创作喜欢用阴刻法,还有油灯下墙壁上投影的各种剪影是我选择的视觉表现方式—剪纸。我喜欢油灯昏暗的温暖、神秘,给予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有过十多年花灯、宫灯、灯组的制作经历,能证明我对它的迷恋。
窑里有木门的壁柜是上圆下方,一般在窑腿子中间向窗户偏一点,像两孔窑间的门,中间隔一下两孔窑里的人都能当柜子用,横着有几块隔板,下边可以放粮食,上边放调料和碗筷,衣物和贵重物品是放在炕上带锁的箱子里,箱子上还放着铺盖。
炕是砌在窑后掌,因为是睡觉对光亮不是要求很高。可以住上十几个人的土炕,从下到上铺着玉米杆编的席子,山羊毛擀的沙毡或棉羊毛擀的棉毡,晚上睡觉将褥子铺在上面柔软暖和。冬天里,要生着与炕接着几个铁皮烟筒的炉子,即使炉火灭了,炕还是暖的。晚上睡觉头朝窗子,脚蹬窑掌,一角放着尿盆,便于晚上使用方便,第二天一早母亲会端着倒在厕所的茅坑里。那时的夜很短,听着狗叫、猪哼的声音就会入睡,醒来是鸡鸣,起床后是学校的上课钟声间断地会延续到放学,我和弟弟不用听着钟声走进一个固定的教室,通常是母亲在哪个教室上课我们跟着坐在最后一排,实在坐不住了,溜出去,把课本藏在蒸笼下边,去爬操场边上的杨树,挖鸟窝,或是拿着铲炭铲子在沙梁、河边修筑水渠、城堡,还有一种沙块,可以用手指磨成各种形状,大块我会磨成糖棋子(糖饼),小块的磨成点心(小月饼),来满足那时对食物的渴望。
色草湾是青云的一个小村子,我最初的记忆就在那里,有一所小学校,那是小土山上的一座庙改建的,东边是几孔砖窑,北面是起脊的房子,我们住过的窑现在还有。砖窑靠南头大门的第一孔窑是灶房,也是公共区域。蒸笼里黑黑的窝窝和炭一样黑,担水的爷爷讲毛野人的故事白天都怕人,我还看过做粉条的全过程。秋收后,洋芋在河里洗干净拿到灶房就开始切成条,泡在水里“捞欠”(洗淀粉),倒入木架上的箩子里将淀粉水澄在下面的盆里,加入一定量的明矾,用有孔的漏勺将加矾的淀粉糊漏入冒开的水里,进入水后即熟,即成形,晒干后和白菜、酸菜留着过冬吃。每年这里还有会,会后有一顿猪肉熬酸菜,闻着煮肉的香味都很幸福。
稍富有的人家,儿子娶媳妇会置办一个“琴柜”(等腰齐的柜子),上边是一排抽屉,下边是带门删的柜,他们请父亲在抽屉面和柜门扇上画画。抽屉面小,中间还有把手,一般画四季花卉或鲤鱼、金鱼等水生动物,柜门扇较大,画山水或是苏州、杭州的风景,还有花鸟、老虎和狮子。老乡们给父亲半袋软黄米(黄糯米)作为酬劳,母亲用柳条编的笸篮呈放射状铺上粽叶,将浸泡过的软黄米和红枣,一层米一层枣铺满,最后将露出的粽叶折回中心,用干净的石头压着放进盛水的大后锅,慢火煮熟,第二天我们就可以分享父亲的“劳动成果”了。寒暑假两个假期回城里的家,出发时,母亲煮几颗拿在路上吃的鸡蛋,边走边品尝美味,煮鸡蛋的诱惑让慢慢长路变得不怎么远了。
我们还有过一次成功的“逃亡”经历,为了几颗炒黑豆。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刚生着炉子,母亲上课走了,想起母亲准备换豆腐的黑豆,拿起铁锅就开始炒黑豆,母亲没放学回来已经吃完了,着怕了就拉着弟弟和几个小伙伴“逃”往城里有父亲的家,随行的伙伴,有的半路就折回去了,两三个在城里商店逛了逛也回去了,母亲可能询问回去的伙伴没来追,住了几天我们自己返回,母亲也没追究,还等上吃揽煮肉,乐坏了。
学校的土山是村里最高处,春秋两季的风总打着门。母亲有一晚急匆匆赶回城里,我和弟弟守着油灯等到最后熄灭,入夜风更紧,大门的门扇打着门框咣当!咣当!响着,弟弟和我挤在一起还害怕,白天毛野人的故事又冒在了眼前……第二天醒来一看在北房叔叔的宿舍里,孩子睡觉被人背走了也不会醒的。那时的日子总是赋有诗意的,傍晚北房房脊上蹲着的野鹊子(喜鹊)在落日余晖中的“昏鸦”剪影,永远是那么温暖、美好。
在青云,去看青青的云。夏日午休时间,沿着窑一侧的台阶往上爬就可以到达窑顶,平展展的窑顶足够躺二十多人,有午休不回家的孩子就在这里午休,我爱凑热闹,躺在窑顶被嗮得热乎乎的砖上,有风轻轻吹着,看着天上青青的云,一朵一朵飘过去,还有窗框上剥落的青色漆皮,被风卷起又落下,这种青色是我剪纸作品里出现较多的颜色,是这种青青的风和青青的云根植于我的视眼中,它不拔的个性,做底色和主色都一样靓丽诱人,它是青金石的颜色,贵比黄金,纯净高贵,透着玄妙的气息。
在青云我得了人生第一个奖状“文艺模范”(起因是母亲为了鼓励我跳舞),我没有成为舞者,也非画者,成了用剪刀创作的剪纸人,习惯用民间的淳朴塑造自我、表达情感,在青云“游学”的经历是启蒙也是奠定我人生重要的学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