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集《文明的碎片》 文化炼狱(3)
文/牧夫
编辑制作演播/慧觉
像任何朝代一樣,在新舊政權的更替之初,往往經历血舆火的陣痛,才會分娩出新生的政權。千萬民众用血肉之軀堆砌起来的新皇朝,更使人文文化經受到一次殘酷的洗禮。最痛苦的莫過於被迫改變了文化價值觀念和文化生态系統的赢弱的文化人。這種心灵的扭曲,使他們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矛盾和沉重的精神痛苦。明清的交替不僅没能走出這個沼澤,而且陷人更爲沉重的深淵。這是因爲中國歷史上歷次的改朝换代都是在漢族封建主之問進行的(元取代宋除外)。而清取代明,則是满族封建主取代漢族封建主,從而造成兩種文化的殘酷衝突,經過了“對抗--消化--認同--融合”這麼一個過程。
這個過程的任何一個鏈條的斷裂都會有驚心動魄的斗争,散發着濃濃的血腥味。
當赳赳武夫紛纷降清的時候,當滿清王朝爲笼络人心,將明朝旧日官員復歸原職加官晋爵的時候,那些手無縛鷄之力的文化人,却舉起了抗清復明的義旗。他們聚众講學,著書立説,进行着文化意羲上的最後的心理抵抗。

最有名的當数大學者顧炎武。清軍破关入京,南下打到顧炎武的家鄉,养母爲大明绝食而亡,死前告訴顧炎武:不事二姓之主,以氣節爲重。顧炎武牢記养母臨終之言,跑到紹兴鲁王朱以海那裹去报效。鲁王復明失敗后,顧炎武浪迹天涯,宣揚“夷夏之防”,六次到南京拜謁明太祖陵墓,六次到北京拜謁崇禎陵墓。當他看不到復明的希望,就躲到鄉下去,客死陝西。他認爲:亡國與亡天下不一樣,歷史上通常的改朝换代,叫做亡國,是一朝一姓的國家灭亡了,那是君主的事情,舆老百姓没有多大关係。明亡于清,不光一朝一姓的國家灭亡了,并且老百姓的风俗习惯、衣冠装束都被迫改變了,這叫亡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責。

與願炎武同工异曲的,是另一個抗清明將史可法。史可法爲内外交困的南明弘光王朝的苟延殘喘費盡了心血。
當清軍大兵压境,弘光朝内却上演着一出出闹劇。弘光於國家重任、紧急軍情而不顧、聽任馬士英、阮大铖一帮閹党佞臣攬權结党,排擠忠臣。史可法爲大局忍辱負重,既要擔當起抗清的大任,又要提防馬士英、阮大鍼之流。在内外夾攻之中,也真難爲了這位南明的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大人。舆南明弘光王朝形成鲜明對比,具有敏锐政治嗅觉的清朝,更知道笼絡住史可法的政治价值和文化價值。摄政王多尔滚、豫親王多鐸多次給史可法寫信,許以重任。史可法不爲所動,在揚州失陷,史可法自刎不成,被縛,多鐸對史可法依然有禮相加。史可法大義凛然地回答:“继之以忠貞,鞠躬致命,克盡臣節。”實現了人格的飛跃。

寫到這裹,我不得不寫到壯懷激烈的“嘉定三屠”,也就自然地會写到嘉定城内著名进士黄淳耀。清軍南下用武力征服南明王朝的同時,颁佈了一道剃发的命令:“凡大清軍所到之处,汉民限於十日之内盡行剃發改装,服饰儀節皆遵滿制,違令者殺無赦。”這是遊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一次正面的衡突。“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這場殘酷的文化衢突,撼動了漢民族文化生态系統基础和文化價值觀念。柔弱的文人們作了“留发不留头”的抉擇。最爲著名的就是黄淳耀带领嘉定鄉親英勇的抗争。在嘉定城破,面對着生舆死,黄淳耀毅然血書;“大明进士黄淳耀爲國盡節。”面對太祖陵墓,壯麗殉難。

我的筆太沉重了,但我還必須寫下去。
我們不妨再看看顾炎武、史可法、黄淳耀們尽忠的明王朝又是個什麼樣子呢?明末王朝荒淫無度、贪官污吏,紙醉金迷,千疮百孔,閹党之争,互相倾压,奸臣當道,民不聊生。我們再接着看下去。北京失陷后,从南明弘光到绍武,短短几年的時間内交替上演诞生着一個又一個南明政权的鬧剧。

在清軍兵臨城下,南明内部却闹起了一次又一次争正統的丑剧。已到了非灭亡不可的時候了。這樣的王朝还有什麼可保。顾炎武、史可法、黄淳耀們爲什麽不能站在大中華民族的角度,把才華和政治热情投向一個更爲遼闊的舞臺、更爲廣闊的空間呢?帶着這種狹隘的文化觀念與偏見“盡忠”,除了他們的政治、文化觀念的局限性之外,也就是他們的悲劇之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