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儿听得一首童谣:
一座庙,两头翘。
有处拉,没处尿。
感觉是个谜语。可是从夜里想到今天早上,依然未能猜出。难道是以漫画笔法描写摇篮?很可能。
童谣是童子与成人联袂创造的诗歌。童子学语,信嘴胡哇哇,因不合生活逻辑而好笑。成人听后,略事编辑加工,再反过来传给童子。童子又唱给另外的童子,一首经典的童谣就如此这般地诞生了。
谁是编辑加工者?主要是年轻的母亲,年迈的祖母,或者外婆吧。总归大抵归类母性歌谣。
在乡村场院里,在树荫下,母亲或奶奶坐在小凳子上,踩着摇篮,纳着鞋底,哄逗着摇篮里的婴孩睡觉觉,间隔着喝赶一声偷啄晾晒粮食的鸡鸭。婴孩通常呜哩哇啦伸胳膊蹬腿儿不睡觉,踩摇篮的便与其对话,哼唱童谣。女人话多,盖由此而来。三个女人路上遇见,如同三百只喜鹊、五百只燕子讨论提案,争抢着说得分外兴奋——但你要听明白她们究竟说些什么、又急着想说什么?那就把人难住了。
行文至此,內子让提水去阳台,其盆栽大蒜已经冒出半寸长的翠苗来。边浇水便说了方才谜语,“那是鸡嘛,没处尿,真笨!”语气很不屑。
“知道我早上买的猪肉多钱一斤?”
“八块?十块?”
“猪前腿十三块八,猪后腿十四块九。”
“为何价不同?”
“后腿好吃,瘦肉也多——你连物价都不了解,写个屁作!”
只能诺诺,不可微词。但是心里想:人民群众么,就知道个吃吃喝喝,庸俗!
顷见内部资料上一首童谣:
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老婆喝淡汤。种田的,吃米糠;
炒菜的,光闻香;编席的,睡光炕;
做棺材的死路上。
很显然是成人创作的童谣,严格讲属于歌谣,非常现实主义,“生动再现了旧社会的不平等、百姓生计的寒碜苦难”——这么表述不犯忌是吧。当然,也与那时生产力低下有关。
不过,老百姓苦难惯了,就常以幽默来化解苦难。比如王六先生赠其著《信天游说》(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就读得我挺开心。其中一谣曰《黑小子》,像是自带了快板伴奏,笑后堪品呢:
提起个黑,记起个黑。
黑家洼有个黑小子,
黑家庄有个黑女子。
黑里来了个说媒的,
黑天半夜说成了。
鸡叫三餐(遍)引来了,
引人的骑了个黑叫驴。
送人的骑了个黑公牛,
黑蹄黑爪黑角楼。
黑吹黑打黑里走,
黑毡黑轿黑洞房,
黑小子进了炭窑沟!
何为理想婚姻?不过是般配二字: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这对黑男女,家贫貌丑,无可显摆,连提亲的都是黑夜里来,居然一提就成了!趁热打铁,立马黑夜迎娶圆房——虽然“黑吹黑打”一片黑,却在嘲讽谐谑的同时,分明闪出一朵快乐的亮光。
最后一句指那个,不解释也罢。只是篇幅长了,不大适合孩儿们记诵传唱。那就来个极短的关中歌谣吧:
吃饱咧,喝浪咧,
咱跟皇上一样咧!
极富画面感,大概是写去某家吃罢喜宴回来的路上,醉醺醺东倒西歪,何等陶然快活状吧!
关中大平原,长安第一都。只是皇宫里的光景,比如吃饭喝酒是如何的阔气奢华法?黎民百姓是很难想象的;然而只要是个人,对于吃喝的终极目的之理解,却断无差别,便是:吃饱,喝好!我现在吃饱了喝好了,我自然跟皇帝老儿一样了。
细想起来,实为至理大道。天下皆能吃饱喝好,肯定国泰民安是吧。事实上不容易做到,或者机遇上。正是人的这个胃袋不好对付,才成了史上改朝换代的主因。
儿时放忙假、拾麦穗,听大人讲:吃了喝了实落了,两腿一蹬啥都没了!第一次明白人生世间,就图个吃喝,实乃现实福报,唯物主义。及长,又觉不全是。后读圣人,发觉孔子也跟老百姓一样,也很唯物主义。夫子虽说过“敬鬼神而远之”的话,但从语态上推断,他是不想沾惹鬼神存在与否的这一麻烦课题的,说明他大抵是不信鬼神的。不信鬼神等于没有宗教信仰,因为宗教信仰产生于坚信鬼神存在之大前提。
不过人生首先,当然是吃饱喝好。庆幸的是,国人的这一期许,眼下实现了。然而人在则欲在,只是欲壑难填噢。填不满也还是要填一填的。能填多少填多少,拿捏好尺度便是。否则,吃好喝好之外别无所求,也着实乏味。
说到求人看脸,总有些好汉常言他是从不求人看脸的。显然吹牛。只要活着,定有求人之时。即使总统,你瞧他拉选票时谄媚选民的那个小样儿,还不够求人吗!一次,我应邀某展讲几句话,快到时内急。进门就见人哄哄的,认识不认识,只要目光对撞了,立即点头奉笑——端直跑进厕所。蹲下一摸口袋,坏了,没手纸!忽想方才“目光对撞”,仅认识西北工业大学教授魏晏龙。赶紧掏手机,对方立马送来一沓纸,解斯文以尴尬窘境。散后回家,正巧陕师大出版社送来《落红》精装本样书。不用多想,迅即抽出一本,签名后快递魏,聊谢“一纸恩德”。
求财求官求名,求温饱求健康,总之不求谁是不可能的。而这其中,尤以求爱最是脸面丢尽、尊严毫无。不信的话,你仔细品品如下童谣:
掌柜的,坐椅子,
你屋有个好女子。
你不给我我不走,
我在你门前耍死狗!
2021年10月27日 • 采南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