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墨香●文学魅力●美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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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头题字:葛裕钧(江苏)
著名书画家
刊头题画:张建新(山东)
中国书画名家
作者风采
作者简介
龙书杰,湖南岳阳市洛王花园坡人。笔名:云迷 、 逸云、孤旅天涯 、叶贤哲(夜行者的谐音)、夜行者之歌。喜欢文学、书法、瓷器、盆景,热爱教育,更喜欢游山玩水,探访名山古刹。在诸多微信平台和纸媒发表了几十万字的小说、诗歌和散文。
龙书杰小说作品选
龙书杰(孤旅天涯)
倔强的生命
低矮、阴暗、破旧的茅草屋背后,鸽子树开花了,花形宛如一群群活泼可爱的小白鸽,翩翩起舞,一树奇花,次第开放,异彩纷呈,展翅欲飞,清香美丽;连香树翠绿葱茏,树姿优美,叶形奇特,摇曳多姿,好一派迷人的美景,装点修饰这一幢地窝子般的房屋,它们自己从没有感觉到难为情。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故事的主人公胡景鹏就出生在常阳县高峰岭这个贫困落后的小山村。
“小鹏子,别玩了。快过来吃饭。”瘦麻杆一般的贫雇农胡昆山,拖着病弱的身子,有气无力地呼唤唯一的儿子胡景鹏吃午饭。而今天: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正是孩子六岁的生日。战火的硝烟还在周围弥漫,村子里时常过兵。
厚而古旧的黑黢黢的原木方桌上,三个缺了四个口、六个口、八个口,像城墙垛口一样,拼死也舍不得破裂的大瓷碗呻吟着狼狈地坐在上面,一碗盛着蔫软的马齿苋,一碗装着熟透的红苋菜,一碗放着夹生的蕨菜,旁边还蜷缩着一个小碟子,底面有一道快开裂的印痕,欲裂未裂,里面萎靡地躺着一帮子黑不溜秋的干盐菜,菜里面看不到一丝半星的油腻。两个饭碗好像从来没有洗干净,宛如考古堆里刚挖出来似的。就这几个碗碟,还是胡昆山老婆吴冬梅娘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陪嫁来的。
六岁的景鹏,黝黑瘦弱,寡言少语,喜欢皱着眉头瞧人。手臂和小腿,皮包着骨,仿佛钢筋水泥铸造。尽管营养不良,个儿还是照长。上衣和裤衩长在身上,只从骨头之间漏出一点儿缝隙,可以空气流通。叮哩乓啷,正自个儿在禾场东边石碾上孤独玩耍摆弄,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许多九六式机关枪和三八大盖的子弹壳,他正把它们朝磨眼子里面喂了又掏,掏了又喂,忙得满头大汗,兴致勃勃,其乐无穷。听到叫喊,干脆地答应着,哧溜溜地爬下碾盘,屁颠屁颠地小跑进屋,攀上结实的木板凳,端起饭碗,像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比他父亲吃得还快还多,连桌子上掉的一粒饭、一片菜叶都麻溜捡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塞进薄薄的嘴巴里,吃得津津有味,连嘴巴上的一点鼻涕渣滓,都蘸着吃得光光溜溜的,仿佛胡家养的一头小猪,一条小狗。
望着饕餮般风卷残云的儿子,胡昆山心急如焚,手足无措,病更加严重了,几乎到了弥留之际。可喜的是,这个儿子,生命力旺盛,饥不择食,捞到什么就是什么。
可这么小,能捞到什么呢?
“我的儿啊,怎么搞啊?我这个胃痛病不晓得这么厉害,也没钱医治,久拖成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了,我将把你交给交给谁呢?你姆妈(方言:妈妈)因肠绞痛,治得家徒四壁(本来也没什么值钱的家伙),就在前年此时,还是撇下我们父子俩撒手而去。你姨伯(方言:大姨妈,妈妈的姐姐)吴凤娇,生第二胎时难产而死,留下一脉章宝林;二姨吴春莲刚生完头胎不久,去井边打水没站稳淹死了,存下一支侯元霸;三姨吴秋英远嫁他乡,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四姨吴庆芬被十个日本鬼子轮奸后,深夜投宇阳河自尽了;又没个舅伯和舅舅。家(嘎)公、家(嘎)婆(方言:外公外婆,也有叫家家gàgā爹爹、家家)生无可恋,一口气没上来,也早就都离开了人世。婆婆(方言:奶奶,也有叫奶奶nāinai)乳房病去世早,也没个娘娘(方言:liānɡ liānɡ,姑姑)。交给嗲嗲(方言:diādiā,爷爷)胡继元吧,他住在老实巴交的幺爹(方言:叔叔)胡昆林家西厢房里,年岁已高,病病殃殃,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叔叔家三个孩子,堂弟德华、德辉,堂妹德馨,自己累死累活,一年上头,吃不饱,穿不暖,娘娘(方言:婶婶liánɡ liànɡ)还脾气不好,阴阳怪气的。靠谁呢?靠谁呢?该死的战乱,该死的小日本鬼子,我操你姥姥;该死的地主,板板日的;该死的胃病,该死的贫穷,该死的我!我的老祖宗啊,世道这么不公,要我来这里干什么?如果让我活到儿子成年,有独自谋生的能力,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我的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我还这么年轻,就要命丧黄泉,心不甘,情不愿,留下孤苦伶仃的幼儿,死都不让我死得痛快哦!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胡昆山拿着竹篦子,在可怜巴巴的社会关系里面,梳过来,篦过去,梳了几百遍,也没有篦出一个所以然来,内心留着泪,留着血,还在儿子面前强颜装笑,可怎么也装不出来,越装越难受,越装越恐怖。他似乎看到了青面獠牙的阎罗王,绝眦圆瞪,龇牙咧嘴,暴跳如雷地发下勾魂拘捕令;他似乎看到了吸阴魂、散阳魄、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的锁爷黑无常;吸阳魂、散阴魄、满面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的枷爷白无常。二鬼差手执脚镣手铐,面目狰狞,恶狠狠地朝他逼拢过来。
“你们抓我干嘛呀?你们不是赏善罚恶,处事公正,待人平等吗?有那么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和汉奸,为富不仁的地主,你们不去抓,专抓我这么贫贱良善的人,公理何在啊?你抓了我,我儿子你们能安排照顾好吗?能安排照顾好吗?”没有回答,只有凶悍和奸笑,朝他一步一步逼过来,逼过来,逼过来。霎时,一大口淤血从胡昆山的嘴巴里喷射出来,像画家泼墨一般,把门口溅染得一片通红。吓得小鹏子扔下碗筷,溜下长木凳,扑向痛苦佝偻的父亲,哇哇大哭:“老头té老头té(方言:爸爸),你怎么了啊?老头té老头té你怎么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小景鹏的六岁生日,就在这么惊心和恐怖中度过了。
“爸爸,爸爸,我饿,我好饿!”第二天清早,附近的一只鸡把胡景鹏叫醒。他坐起来闭着眼睛就使劲摇晃身边的爸爸,摇了半天,也没见胡昆山有半点动静。睁眼一看,只见爸爸嘴边流出的淤血已经凝固,脸白得像张纸。伸手一摸,拔凉拔凉的,没有了呼吸。他昨晚挨着他爸爸冰冷的尸体睡了一整个晚上,顿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震惊了周围的邻居。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了过来,一时间,乱做一团糟。紧接着,保长、甲长也来了,人们才安静下来。
邻居去叫来了胡昆山的父亲胡继元,弟弟胡昆林。他们草草安葬了病故的胡昆山,接回了父母双亡的孤儿胡景鹏。
住到爷爷身边的胡景鹏,整日里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愁眉苦脸,孤苦伶仃。本来就寡言少语的他,更加安静,安静得就像是一个天生的聋哑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常常被村里小孩子们欺负。就连他叔叔家的三个孩子,受他婶婶的教唆,都不怎么和他一起玩。有时看到别人欺负他们的拐子(方言:哥哥),都从不上前去说话帮忙,长大后,更是看不起他。村里的大人们也都冷言冷语,说这个孩子的命,比花岗岩还硬,克父克母,命犯黑煞星,是前世的孽债,来人间索命的,是灾星下凡,见了他都有意无意地躲避三分。只有爷爷真心疼这个长孙娃,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尽量力所能及地爱护他,才得以慢慢长大。
他的性格越来越内向、自卑、孤僻、抑郁、焦躁、怯弱,有时还暴躁易怒,一到夜晚时常无法睡眠。他常常无比思念自己的爸爸妈妈。尽管对妈妈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和记忆,但绝不会像他的婶婶那样翻白眼,掐他,挖苦他。有时当着他的面,给他的三个堂弟堂妹们吃又大又红又甜的桃子,他只能瞪大了眼睛,流着三尺长的哈喇子,像狗鼻子一样闻闻诱人的气味,还要饱受三个堂弟妹的呵斥和驱赶;他常常想起傍着凄惨可怜的爸爸死时的冰冷尸体酣睡了一个晚上的场景就惊恐万丈,以致每晚经常从噩梦中惊醒,爆出一身冷汗;还要忍受爷爷铺天盖地的如雷的鼾声,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又不得不被炸雷炸醒,仿佛他就是上天专门派来人间体验炼狱般痛苦滋味的。
晚上睡不着,就爬起来,一个人去黑魆魆的外面信步闲逛,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就钻到别人家的菜园子里面,偷吃一两个香瓜,摘几颗桃子、李子充饥。见什么可以吃的,就弄什么吃,惹得十里八乡,不管是不是他做的,都怨怪到他头上。爷爷和叔叔经常给人家赔礼道歉,但从来不骂他、打他,这个孩子本来就实在太可怜了。可他的婶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痛骂,还会抓起笤帚一顿乱抽。堂弟妹也会赏他几个白眼。
要是爸爸妈妈在,该有多好啊!最起码,饿了会有热饭吃,脏了会有干净衣服穿,累了会有一个温暖的床铺睡,被人欺负了,会有爸爸妈妈的安慰、呵护和关爱啊!可现在,他们却躺在冰冷、潮湿、黑暗的泥土里,再也不管他们唯一的受苦受难的可怜巴巴的儿子了呀!“爸爸妈妈,我好想好想你们啊!……”这是胡景鹏嘴里心里一直念叨几十万遍的唯一一句能让他安心的话。
这是他第十次在他生日的夜晚,睡在他父母的坟墓前了。
一九五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的孟夏深夜,蛾眉新月,弧垂南天。胡景鹏独自一人,又爬上了离爷爷家三里开外的向阳山坡上,长跪在父母的坟墓前,悲伤的眼泪流干了,膝盖跪肿了,几乎生无可恋。不知不觉睡着了。鸡叫头遍,他惊醒了过来,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疲劳,没有了害怕,似乎睡得是异乎寻常的踏实与香甜。清凉的山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他缓缓地站起身子,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理了理褶皱的衣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扭了扭几下有些僵直的身体,抬起脚,迈着坚定的脚步,回到爷爷的西厢房,给他做好早饭,洗干净他的衣服,整理打扫好屋子,就收拾起简单的行囊,踏上了背井离乡的流浪之路。这一年他刚满十六岁,就连对他最好的爷爷,也不记得他的生日,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了无牵挂了。最放不下的爷爷有叔叔照顾,也就放心大胆地出去外面闯一闯。最坏的结局,大不了只当没来过这个令自己受尽苦难的人世一遭。
他听人说过,武汉就在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处,走到那里,也就到了武汉了。他沿着汉江河一路顺流而行,颠颠簸簸,风餐露宿。饿了,就采一些野果,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河水;累了,就找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天黑了,就找个避风的旮旯睡一晚。也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冤枉路,吃了多少苦,在一天中午时分,他来到了武汉汉阳。
走在汉阳大街上,阳光是那么明媚,照得心里暖洋洋的。他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大马路、街道、行人、饭店、商店、公园、汽车、码头等等等等,无一不让他耳目一新,只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不够用。甚至连这里的灰尘,与家乡的泥土灰尘都不一样,里面好像多了一些什么成分,可以充饥似的。
看完了城市的稀奇景,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咕咕地乱响,顿时觉得连自己的一张嘴都是多余,——口袋、包袱里面的干粮早就吃完,还是摘野果填饱肚子过来的,更没有一分钱买吃的——要是没肚子这玩意儿,该有多爽啊!那就可以一辈子在全国各地游玩了;一双眼睛也好像是多余的,——半个字都不认识,只知道招牌上的字写得好看,颜色好看,至于啥意思,一点儿也不明白。尤其是店子里面的东西更好。有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最主要是吃的。热腾腾的猪肉包子,黄灿灿的大油条,香喷喷的热干面,香辣的鸭脖子……应有尽有,馋得他哈喇子情不自禁地流了几丈长,也只好眼巴巴止不住地往食道里咽。
字不明白没什么,当务之急是怎样解决闹肚子的问题哦。
他开始四处晕头转向地傻转。转了老半天,也没有看到哪里可以搞到吃的。
“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一个嘴刁的洋气小女孩,把她妈妈给她的一块饼干扔进了路边的干水沟子里,生气地朝前跑了。
胡景鹏眼尖,见她们走后,迅速捡起来,塞进嘴巴里,味道好得不得了。要是迟一秒,差点儿就被别的流浪儿捡跑了。就是吃进嘴巴里了,都还有几只手伸了过来。事后,还不停地暗自庆幸。之后,又去讨了一点残羹冷炙,捡了一点零零星星的烂水果、苞米粒什么的吃的,算是勉强把肚子填饱了。就这样,他在汉阳饥一餐,饱一顿地过到了第二年初夏。那种饥饿的滋味,遭人白眼的滋味,被人嫌弃的滋味,受人驱赶的滋味,挨打骂的滋味,时常把自己饿得发昏,胃流清水的肚子,填得饱饱的。尽管这样,他依然觉得比在家乡要舒服自在得多。
一九五五年初夏的一个晚上,他东一点、西一点地塞饱了肚子,宛似无头的苍蝇,兜兜转转,来到了江边的一处码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倒头就睡下了。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码头上突然亮起了灯火,有好多人在那里从一艘大货轮上把麻包扛下来。
忽然,船上、岸上传来了一阵惊呼吵闹声,把胡景鹏惊醒了。起去一看,跳板挪位没有人发现,滑落江水里,好几个码头工人掉进了江里被激流冲走了,还有两个跌落在岸边的岩石上摔伤了,正送去医院治疗。冲进江水里的也派人去找去了。一时间,人手短缺,卸货告急。
货老板看到胡景鹏在那里看热闹,顾不得他邋里邋遢,蓬头垢面,一副乞丐相,上前抓住他,急切地说:“小伙子,你能干吗?”
“干。有钱吗?”胡景鹏试探着说。
“有。二百一个。干不干?”(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当时的一万元相当于第二套人民币的一元。一九四九年发行,一九五五年停止流通。当时的票面有五万、一万、五千、二千、一千、五百、二百、一百、分别相当于第二套人民币的五元、一元、五角、二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
“干!”想起饥饿的滋味,胡景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这样,他认识了这个叫裴鸿光的货老板,住在码头的简易工棚里面,一干就是近三年。其间,经常去武汉长江大桥施工点附近,捡点废品卖钱。
有一回,捡了不该捡的东西,被抓住关押,还要罚款。还是裴鸿光交罚款保释出来的。后来,裴鸿光去了天津治病,再也没有活着回来,他就这样失业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扒上了去北京的货运火车,从此过了两年靠火车吃火车的艰辛、惊险而舒心快意的日子。
他到过郑州、石家庄、北京、西安、宝鸡、沈阳、长春、哈尔滨、连云港和上海,也算见过大世面了——其实,有好多地方,他也不知道地名。虽然被人打过、骂过、拘押过,遍体鳞伤,心灰意冷过,但总比家乡要使人畅快。
一九五九年仲夏的一个清晨,已是二十一岁的胡景鹏,扒上了一列货车,不曾想稀里糊涂地又回到了离别两年之久的汉阳。没有文化、没有资源、不会交际的他,强烈感受到,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但已经永远不属于他,不知不觉又滋生了回乡的念头。那里还有一个令他眷顾的亲人,爷爷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哦。
他沿着汉江河原路返回。
途中,渴了,去掬水喝,不慎坠沉江中,眼看不得活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躺在一艘破旧的渔船上。
一位面目慈善的老人,白发苍苍,鹤发童颜,身材魁梧,好似垂钓渭水的姜尚姜子牙,他非常友善地望着胡景鹏:“孩子,你醒了?”
胡景鹏惊奇地望着白发长者,点点头。
“你太累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老人家换了一口气,点燃一支镶铜焊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继续说,“我驾着渔船,顺流而下,老远就看到你失足跌落流水里,足足赶了两里水路,才把你薅上来。开始,你还挣扎几下,后来,就看到你像一条鱼一样,任由流水冲击,你不想活了?”老人说完,咳嗽了几下。
“我当时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也就放弃了。”胡景鹏说完,不禁双手捂着脸,哭泣起来。然后,向老者说出了自己的悲惨身世,和自己的凄惨遭遇。
“你叫什么名字啊?”边问边起身去船中仓的锅里,盛了一碗热鱼汤,递给他。
“我叫胡景鹏,父母叫我小鹏子。您老呢?”
“我叫翁锦程。孩子,我也和你一样,从小父母被仇家杀害,他们一定要斩草除根,逼得我四处躲避。弄得我举目无亲,在外面到处流浪。后来,逃到这里,遇到一位好心的独居老人徐景龙,他收留了我。十年前,老人家无病无灾,安详地去世了,就把这条船和岸上的茅草屋,一起留给了我,每每想起惨死的父母,就再也不想离开,打算在这里终老一生。你如果不想回去,就和我一起做个伴,怎么样啊?”
“好!”既然有这么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老人家也对他这么好,同病相怜,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胡景鹏和这个老人家一起生活了近五年。老人家把打鱼的本领全教给了他,汉江的鱼多得很,有鲫鱼、鲤鱼、草鱼、青鱼、鳊鱼、鲂鱼、鲶鱼、黑鱼、黄颡鱼、泥鳅、马口鱼、桃花鱼、沙丁鱼等,还有名贵的鳜鱼、鳡鱼、江鳅、赤眼鳟、细体鮠、长吻鮠等鱼种。吃不完的,就做成鱼干保存,再多的就拿去小镇上卖,有时也不让卖,说是投机倒把,偶尔也会有人偷偷到草房子里来收。
一有时间,老人家还教他认识了一些字。但最想的是给他娶个媳妇。可自己长期生活在无人烟的汉江边,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委托了几个经常来卖鱼的熟客,他们表面答应,可实际上却嫌弃他们无根无蒂,一贫如洗,哪个能放心呢?
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是胡景鹏二十六岁生日。这天大清早,勤恳耐劳的他告别翁爷爷,就独自驾船捕鱼和收网去了。这天的收获不错,喜气洋洋地回去给老人家报喜。谁知,喊了好几声,也没见翁爷爷答应。急忙推门进去一看,老人家已经面色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手里还攥着留给胡景鹏的一点钱和积攒起来的一点金银,——纸条上写着留给他娶媳妇用的。顿时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你太不公道了吧?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人,都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我怎么办啊?”哭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于是,连忙买棺木安葬了翁爷爷,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十年未回的老家高峰岭村。
在外面瞎折腾了十年之久的胡景鹏,办好翁爷爷丧事后的第三天黄昏时分,回到了故乡。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颤颤惊惊。当走近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子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乌焦麻黑,惨不忍睹。连屋后那两颗美丽的鸽子树和连香树,也未能幸免,树兜都差点烧没了,那可是他心里唯一最美好的记忆和纪念啊!
可爷爷和叔叔他们一大家子人都不知去向。他连忙跑到对他还有怜悯之心的瞎老太婆王翠花家里,急忙问道:“王奶奶,我是小鹏子,您还记得吗?”
“啊?你是小鹏子,你真是小鹏子?”
“是的,是的。王奶奶,我爷爷他们的房子怎么被烧了啊?他们都去哪里了啊?”
“哎,作孽啊!你爷爷在你外出的三年后,因风寒去世了。你叔叔在你爷爷去世四年后,和你爸爸一样,因胃出血死了。你婶婶受不了打击,带着你的三个堂弟妹回她老家团陂镇了。后来……”王奶奶说着说着,话到嘴边,面现难色,又咽了回去。
“后来怎么了啊,王奶奶?”胡景鹏着急地追问。
“后来……后来,生产队的人说,都是你这个灾星惹的祸,害得你们胡家家破人亡,害得我们这里的风水都变坏了,这两处房子就……就是不吉祥的,于是,一起放火都给烧了。哎,作孽哟。这都是命啊,哪里有什么灾星呢!孩子,你别难过,不听他们胡说。小鹏子,你千万要想开点哟!”王奶奶边说边拍大腿,边安慰胡景鹏,生怕这个在外面闯荡了十年的小鹏子,干出什么傻事来。
听完王奶奶的话,胡景鹏伤心到了极点,愤恨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他攥紧拳头,脸上青筋直爆,喘着粗气,使劲咬了咬牙,眼里流出了绝望的泪水,这就是命啊!他深信这就是王奶奶说的是自己的命啊!他不恨乡亲们了,恨也没用,总不能拿起刀,把每个人都去砍一刀吧?不如不恨,但这辈子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他要永远地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绝望的地方,躲到一个不让人知道的地方去。今晚,就睡在父母的坟墓旁,算是他最后的尽孝了。
留下十块钱,告别王奶奶,到父母的坟墓旁睡了一个晚上,天刚蒙蒙亮,就再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永远也不想回来的高峰岭大队。
乘着晓色,他原路返回,快临近他的草棚时,远远就看到一片山火,还在那里燃烧着,跑近一看,翁爷爷留给他的草棚、渔网和家什,统统烧得一干二净。想冲到屋子里面找点可用的东西,但里面还在熊熊燃烧,没有了一点希望。
再到江边寻找翁爷爷留给他的破旧且还结实的渔船,也没了踪影。
不是翁爷爷留给他一点钱,他几乎又变成了活脱脱的穷光蛋了。
家乡的悲哀还没有散尽,新的悲愁又笼上心头。苦难之神,好像就在他的脚尖前面,为他精心安排了一个又一个连环陷坑的悲剧,等着他去一一品尝、体验和演绎,似乎在考验他身体和精神能承受的极限。
浑浊的波涛愤怒咆哮着,山风江风任性地刮拂着,水鸟凄厉地鸣叫着,滚滚浓烟四处飘散着。
他四脚朝天地躺在汉江边的沙滩上,头发蓬乱,衣服邋遢,闭上双眼,好似一具躺在地狱里的尸体一样,了无生趣。又好像是在等着江水漫涨,好把他一起冲进江里,冲到大海,那样,一切烦恼和忧愤,就全都结束了。
心里已经严重扭曲的胡景鹏,不善于与外界交流,眼里只有父母、亲人和好人的概念。即使是成年之后,也自是按照自己的感觉而形成了自己的认知观和世界观,没有任何人开导他,指引他。而父母亲人,还有好人,都去了另外的世界。
胆怯、失望、愤怒、悲伤,缠绕着整个心身,无法排解,不知道该怎么做。天地之大,仿佛就没有他的立身之地。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似乎丧失了生存意志。这个可怜的人就这样睡着,睡着,睡着……一天,两天,三天。
一只黑羊和一只白羊“咩咩咩”地来到了他前面的江边喝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羊的叫声,但他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意识了。
当他恢复知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栋低矮的茅屋里的竹床上。头下一个破旧棉衣当枕头,身上盖着一件黑布衫。一位花甲老人,坐在旁边的沁色竹椅上,拿一把到处透风的芭蕉扇,给他扇风。
“冬儿,快点把凉小米粥端来,这小伙子醒了。”
“是吗?急死人了。这就来了。爸爸,你把他扶起来,我来喂他。”那个叫冬儿的女子,端着一碗温温的小米粥,一阵风似的,来到他们跟前,用一把木调羹,一勺一勺地往已经被花甲老人扶起来的胡景鹏嘴里霸蛮地塞。
早就被灌了一些米汤水的胡景鹏,睡了一觉醒来,恢复了一点意识,现在又被强行喂了一些小米粥,渐渐地返阳,活转过来了。他望着眼前的一老一少,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外面已经是黢黑黢黑的。尽管有气无力,还是张开嘴问道:“是你们救了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那偏僻的江弯里面的啊?”
“那你得感谢我们家的两只羊了。它们被山火烟熏火烤,吓得到处逃跑。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就跑到你那里去了。我爸爸找得实在没办法,也到处乱跑,刚走到江边,就听到了它们在咩咩咩地叫唤。不曾想就看见了你,被你吓个半死。见你还有一口气,就把羊系好在你旁边的灌木枝条上,连忙跑回来喊了我的堂弟周俊德和表弟王康平两个人,轮流把你背回来的。掰开你嘴,灌了好多米汤,这才缓过气来。见你醒了,又喂了些小米粥,你才还阳。”那年轻女子莺莺燕燕地娓娓道来,胡景鹏才明白过来。
听完女子的叙述,胡景鹏本想责怪他们多管闲事,怎么不让他死啦算了呢。但看到他们一片好心,和自己一样淳朴善良,也就不忍心拂了人家的好意,连忙道谢:“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叫胡景鹏,父母都叫我小鹏子。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周香莲。这是我爸爸周浦和同志,我们家里就我和我爸俩人。我们这里是太平桥大队周家寨生产队。”
“周老伯,谢谢您!”于是,就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周香莲父女俩听,他们听完,无不唏嘘感叹,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命苦的人哦。
问及他今后的打算,胡景鹏默然无语,只无力地摇摇头。周香莲父女一合计,说出了他们的想法,把他留下来,与生产队说明一下,和他们一起生活。
第三年,胡景鹏做了周家的上门女婿,周香莲也怀孕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周香莲因难产而死,小孩也没有保住。周浦和老爷子也气得吐血而亡。
胡景鹏万念俱灰,整天行尸走肉般地活着。“高峰岭的人没有说错,我真是一个灾星,十恶不赦的灾星!我克死了父母,克死了裴老板,克死了翁爷爷,克死了爷爷和叔叔,又克死了岳父和老婆,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他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到自己头上,在内心深处,时常残酷地责骂自己,诅咒自己,用头撞墙、不吃饭等折磨自己,惩罚自己。
他在老婆和老亲爷(方言:岳父)的坟墓旁睡了三天三夜,就永远地离开了那个让他伤心欲绝的周家寨,远走他乡,四海为家。天地之大,好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时间一晃,胡景鹏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他仍在到处打零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也正是他五十一岁生日,他清楚地记得这个重要的日子。心里还记着两个重要的日子,一个他母亲的忌日: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古历);一个他父亲的忌日: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古历)。他的生日恰巧在这两个忌日的中间一天。每当想到这里,无限的悲伤就泥水般涌上心头。他的父母,仿佛是人世间特地给他这个活死人来陪葬的。
这段时间,城里乱得很,只好去小镇上讨点生活过日子。
他拎着一个黑布包,从包儿山(后来才知道的)这个荒山野岭走过,准备去兰麻镇,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被这里的美丽景色迷住了。这里背靠主山,山环水绕,灵气充沛,生气流动,气贯隆盛,天门开,地户闭,好一派灵光宝地!
他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意间,发现了几个墓门洞开的墓穴,好奇心驱使他赶紧走过去,一一查看,里面都是空空荡荡的,又宽敞,又干燥,而且年代久远,应该是废弃的。两个朝南,一个朝东南,两个朝东南偏南。
他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想:“自己孤身一人,长期在外面漂泊流浪,没有一个栖身的地方,要是在这里安个家,那该多好啊!总比在外面风吹雨淋、日晒夜露要强得多呢。”
想到这里,打定主意,就急不可耐地环顾四周,希望能找个本地人问询一下,看是否是无主墓?可四周荒无人烟,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
于是,放好包裹,换一套干净点的衣服,寻向远方。七弯八拐,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几户人家。掩映在绿树丛中。
走上前去,看到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同年人,就上前问候道:“老哥,你好!我想打听一个事儿?”
“你说,什么事啊?”那老哥穿着一身劳动服,头戴一顶旧草帽,拿着一把锄头在屋后菜园子里面除草,见有人问他,抬起头,打量了片刻说道。
“我叫胡景鹏,是武汉高峰岭的,在外面有事路过这里。看到北边岭坡上,有几处空荡荡的墓穴,觉得好奇,就想来问问。老哥贵姓啊?你这里是哪个地方啊?”
“我叫陈茂勋,我们这里是豹子口村。你是说后面包儿山的那些废弃坟墓吧?那说来话就长了。兄弟你过来我后门口坐坐,喝点茶,我跟你慢慢说道说道。”陈茂勋说完,邀请胡景鹏去他家喝茶。
两人坐定,陈茂勋递给胡景鹏一杯山里特有的凉茶,说道:“那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喝了几口茶,又接着说道“四十多年前,我们这个地界出了一位有名的国民党的将军,叫陈良弼,听说还是一位中将军长,是蒋介石的嫡系王牌。当时,他自知蒋介石气数已尽,必定要和蒋介石逃亡台湾去的,再也回不来了。也因为老家我们这里又没有什么亲属了,这里的亲属都被他好早就弄到南京去定居了。”说到这里,他抽了几口焊烟,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于是,派人化妆潜回来(当时,我们这里已经解放了),把他们家的祖坟都迁移到台湾南港墓园去了。那些墓穴就废弃了,也没有谁去触那个霉头,把它们去砸了。所以,现在就一直在那里,让它们自生自灭,几十年没人管了。”陈茂勋慢悠悠地说完,仍然感叹不已。
“原来还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啊!也真够离谱的。”听完陈茂勋的叙述,心里一阵暗喜,这下心里彻底有底了。连忙起身告辞说“谢谢老哥,打搅这么久了,我也要赶路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告别陈茂勋,胡乱转了一个圈,就马不停蹄地返回墓穴的地方去了。
这回,他仔细认真地全面查看了五个墓穴,选了一个光线最好、干净敞亮的一个,做自己的卧室。他把卧室编做一号房,其他的编做二、三、四、五号房。四、五号房在一号房的左右,做库房用的。
他去外面割了一把茅草,捆扎好,把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去砍了几捆茅草,铺在墓底,垫上长期使用的床褥子,摘了一些野果子,填饱肚子,撑起捡来的蚊帐,就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这一晚,他睡得异常平静,是从他父亲去世四十五年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平静而踏实。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曾经十年内,每次生日都会在他父母坟墓旁边睡一个晚上;出狱后,又在老丈人和老婆的坟墓旁,睡过三天三夜。他几乎可以把坟地当自己的家了。而这回,真的是变成了自己的家,内心深处,一点也不觉得凄凉,反而与世无争,不用提心吊胆,看别人的眼色了。
夜晚睡梦中,他梦见了他死去的父母、爷爷、叔叔、岳父、老婆、裴老板、翁爷爷,他们每个阴魂都笑嘻嘻地抚摸他,拍拍他,就是不说话;他还梦见了五个陌生人,那五个人中的一个白发老者到是开口说话了:“胡景鹏,你好啊!谢谢你,帮我们守好墓穴。我们在台湾人生地疏,时常受到外人的欺辱,好像还有什么荷兰人和日本鬼子的亡魂。我们过得好苦啊!瞎阎罗又不准我们迁回来故乡。我们整日里,以泪洗面,苦不堪言啦!你一定要好好地守住我们的冥宅,我们会保佑你的!你好好睡吧,孩子。”说完,就不见了踪影。他好像还连连点头答应。原来,他们都是陈良弼的先人。
第二天醒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做了一个长远而可行的计划。
既然选择了这个居所,就要把这里建设得像一个家。于是带着不多的一点积蓄,走了好久又好久,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叫永华镇的小集市上,买了两个菜碗,一个饭碗,一口铁锅,一把锅铲,一小袋子大米,还有一些蔬菜种子和一把锄头,就欢欢喜喜、风急火燎地赶回了墓穴。
他捡回一些石块,放在二号房里面,用锅去山下的小溪里,端水和了一些稀泥,砌成了一个简易的柴灶。又去山上采回来一些野菜,捡了一些干柴,就生火炒了两碗青菜,煮了一碗米的饭,折了两根树枝做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一顿,吃得特别香,饭和菜都一扫而光。这一餐,是他好久好久,好多年又好多年,吃得最舒心、最满足的一顿饭。他用手抹了抹嘴唇,搓了搓双手,走出二号房,站在外面,极目四周,山清水秀,柳暗花明,鸟嗡虫鸣,喜悦在心中荡漾,美好的前景就在自己眼前展现,感到莫大的满足和快慰。
接下来,他马不停蹄,选了一个较平整的地方,开辟出几畦菜地,播种了夏白菜;夏辣椒;夏豇豆、苦瓜、通心菜、芹菜等。山上的菜,长得快,长得水嫩又水灵,吃不完,就去镇上零售,或者,上给菜贩子。
吃水不方便,就选一个不远处的小山坳里面,不停地挖了一口水井,挖了好几天,好像挖到了一个泉眼,澄澈甘甜的泉水,喷涌出来,高兴得他像一个小孩,手舞足蹈起来。
他在水井旁边,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洗了一个最开心、最畅快、最得意的泉水澡。
尔后,又采摘了许多的野菜和野果,放在“房顶”和树杈上晒干,以备不时之需。
有一些新鲜好吃的野果,就拿去集市里卖钱,渐渐地有了一些菲薄的收入,就添置一些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慢慢的,“家里”有了锅碗瓢盆,有了桌椅板凳,有了煤油灯,有了一个现代化的小家电——收音机,有了春夏秋冬的衣服,渐渐地告别了无产者的日子。
小溪旁边,有五个大坑,他凿了五条小渠道,把水引进来,养了鲫鱼、鲤鱼、草鱼、青鱼、鳊鱼、鲂鱼、鲶鱼、黑鱼、黄颡鱼、泥鳅、马口鱼、桃花鱼、沙丁鱼鱼。他和翁爷爷一起,在汉江里捕了近五年的鱼,深知鱼性,知道什么鱼可以混养,什么鱼要分开养,什么鱼相互之间互补,什么草养什么鱼,加上山溪水和山上的肥腐殖质,养的鱼个大,肉嫩,味道好。鱼长到两斤多,就每天捞一些,去集市卖。不知不觉,卖出了一点小名气。还有鱼贩子和镇上的餐馆,有蛮多指定预购。后来,不得不去镇上的农业银行办了一张储蓄卡,就这样,胡景鹏也算是有存款的人了。每卖了一段时间,又补放一批鱼苗进去,就这样循环往复,经久不衰。
与此同时,他还种了好多果树。有柑桔树、梨树、桃树、葡萄树、柿子树,每到果子成熟季节,就背到山下去卖,卖不赢,就便宜批发给镇上的水果店。
此外,他还养了好多的鸡、鸭和蜜蜂。这些鸡和鸭,肉质鲜美,蜂蜜色浓味纯,拿到集市,就是抢手货。
有了钱,就开始自己动手,把“卧室”装修了一个遍,连墓穴的上面,都盖成了农家屋顶的模样,乍一看,就像一群农家乐式的小别墅,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了。
这个饱经沧桑、历尽磨难,从旧社会走出来,历经了解放、文化革命、改革开放几个时代的老人,就这样,在这个荒凉的山岭上,愉快地生活了三十年。二0一八年,已经是八十岁高龄的胡景鹏,眼不花,耳不聋,身板硬朗,声音洪亮,吃得香,睡得甜。
尽管无依无靠,却怡然自得,心情舒畅,“家”里的里里外外还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山下许多人都知道了老人的经历和苦难的故事,都想帮助他,都被他一一婉拒了。后来,有许多好心人,担心他一个人在野山里出意外,更担心他一个人害怕,劝他搬到镇上去安度晚年。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这句话,成了他人生的总结和写照。大家渐渐明白了,这个老人受了太多的打击,吃了太多的苦,心里都非常难过。
于是,经常有好心人,亲自上山来他这里购买,尤其是那些菜贩子、鱼贩子、水果贩子们,常常过来在他的指点下,亲自捞鱼,抓鸡,摘果,摘菜,去山下贩卖。他们想用这种办法,去慢慢温暖这颗伤痕累累的孤独的心。
永华镇镇政府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在劝导无果的情况下,特地把胡景鹏所在的那个山岭,承包给他,并且签订了承包合同,还给他补办了居民身份证,逢年过节,还去慰问老人,给他送衣,送米,送油,送营养品和慰问金。
老人心里的冰块,好似春暖花开的季节,一点一点地正缓缓融化。
故事已近尾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胡景鹏的大姨母的儿子章宝林、二姨母的儿子侯元霸,他们从报子、电视上和乡亲们的谈论中知道了这件事,心里非常同情这个多灾多难的姨表弟。他们的老伴也都去世了,正好去和表弟做个伴。征求家人的意见时,尽管家人们极力反对,但仍拗不过老人家的迫切愿望。亲人们只好护送他们来到了包儿山。
胡景鹏弄清原委后,激动得嚎啕大哭,久久不能控制自己。见他们哥俩这么执着,就让他们住在他“卧室”两旁的“四号房”和“五号房”里面,以此来感怀和纪念他们苦难的母亲们的恩情。而且相约死后,兄弟仨就葬在一起,永远做个伴。即使在另外的世界里,也要共护周全。
从此,胡景鹏有两个老哥陪伴,再也不孤单了。而且,姨侄、姨孙们,也会经常过来看望他们。他们从不感到难为情。此后的包儿山充满了欢声笑语。
好景总是不长。
二0二一年的三月中旬和下旬(古历),胡景鹏的两位老姨表哥章宝林和侯元霸,先后非常安详地无疾而终,一个享年八十六岁,一个享年八十五岁。临终前,口授遗嘱:就尽埋在傍胡景鹏“卧室”邻近的“四号房”和“五号房”里面。尽管有背常理,但也只能遂了老人家的心愿。
同年四月二十六日(古历),胡景鹏在他生日这天的睡梦中溘然长逝,享年整整八十三岁。
镇政府领导,附近的乡亲们,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里,参加了他的葬礼。
姨侄、姨孙们根据胡景鹏身前的遗愿,就地把他葬在他的“一号房‘卧室’”里面,陪伴他的两位老哥。根据遗嘱,他积蓄的二十万人民币,捐献给了永华镇的永华中学。
据说,他老家原屋后的那两棵鸽子树和连香树枯木逢春,长出了一丛丛新芽,生机勃勃。
这一根藤上面结下的三个“苦瓜”,就此长眠在这秀丽的山水宝地中,给这块土地,留下了一个离奇而感人的传奇故事。
包儿山春和景明,山青水绿,鸟语花香,惠风和畅。此时,胡景鹏老人应该和他英年早逝的苦难的父母团聚了吧。
2021年11月15日星期一写于东莞东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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