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春,在田里飞扬
文/李花满园
几十年了,弹指一挥间。突然,我想起了下乡时的许多事......
(一)
今秋十月,风高气爽,我与姐姐回家看望父亲,闲聊时,“今天去哪玩?”小弟说,去你插队的地方看看呗,“哎,好主意。”于是,兄弟姐妹四人,并带着92岁的老父亲踏上阔别47年曾经插队的地方。也是老父亲当年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下乡的常住地。那里,是我人生成长的起点,那里,是我培植理想的田园。还是那里,我走过春秋,度过冷暖,趟过泥水,爬过岭丘。
今天,随着车轮滚滚,迎面的秋风卷着薄尘、裹着落叶、带着果香、携着青草味顺着半开的车窗扑面而来,深吸一口久违的气息,嗯,还是原来的味道。车子弯弯曲曲一路向前,还是崎岖的s形山路,可由原来的黄泥路已铺成了水泥路,比当年宽敞平坦了许多,村村通的扶贫政策得到了落实。
想起我当年一辆崭新的28型永久牌自行车在这条狭小的黄泥路碾过多少个来回,老天也无法计算,只知道偶尔遇到行人,我一阵“叮铃铃”的清脆铃声每每会引来艳羡的回头,让我得意忘形。这是父亲在单位得的一张票,花128元买一辆崭新的车送给我,饱含着父爱和关心。我爱惜它,每骑一次,之后上下擦干净,钢圈、钢丝都擦得贼亮,轮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发出特有的、低沉的沙沙声,一听便知道是新车子。每次大雨后,泥土被完全浸透,路面凸凹不平,还带有硬头滑,但凡人和车走过,胶着的黄泥巴都会沾满鞋子和车轮,我的“宝马”被泥水淹没过多少次车轮、被泥巴塞满过多少回雨板、用肩扛走过多少截泥泞的路段,不得而知,只记得摔过,滑过,也记得每回洗车子就自嘲,这到底是人骑车还是车骑人?回一次家,需要两小时。
深深的回忆被姐姐一句“好远!还没到啊。”拉了回来,朦胧的印象不敢确定是否已到,下车看看,自转一周,满眼皆柿子树,柿子黄了、红了,丰盈圆润,悬挂枝头。柿子,是方圆几十里村庄的主要农副产品和经济支柱,每年霜降以后,便是采摘的繁忙时候,收下来的柿子,去皮,晾晒,日出晒,日落收 ,边晒边捏,一个个,一筛筛,一架架,一层层,充分吸收冬日阳光的沐浴,直到把柿子身上的涩味完全去掉,变成圆圆扁扁、既有手感又有质感、软硬适中的饼,再由里到外渗透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就成了柿饼,一口咬下,如蜜化嘴中,甜透心里。销往大江南北,东南亚一带也比较喜欢。
眼下,正是丰收时节,走上前问问老乡,要去的四队到了没有,老乡说这里是一队,得,继续走。随着车子的深入,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乡亲、房屋、道路、草木一一呈现。时光荏苒,人事变迁,山,还是山,村落,还是村落,只是旧房不见了,新房一排排,一幢幢,那间当年我住的仓库早已拆除,熟悉的人,也五湖四海、各自东西,47年了,该老已老,该走已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当年.....
(二)
1974年7月的盛夏,在临高中毕业的前夕,公社便和学校把动员工作做到了前头,我和所有符合上山下乡政策的应届同学,满怀喜悦,满怀憧憬,满怀热情,在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热烈氛围下,在公社领导、父母亲人的厚重祝福中,随着浩荡的知青大军,踏上了离家三十里路的乡间小道。
我与本班一位名叫“三妹”的女同学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大展大队,同届毕业还有两位当地的农村同学。乡亲们很热情,很和蔼,小孩子稀奇的围着我们转,姑娘们帮我们拿东西,整理物品。一个桶,一床被,几件换洗衣服,一只父亲做的半大不小的樟木箱便是我的全部家当。队长是位慈善的父辈,一间仓库便是我们的住所,四块砖头垒起,一面靠墙便是小灶,再用砖头摞起,一块小长方形的粗糙木板便能放碗筷和洗漱用品,两张长条凳子架上两块木板便是我们“做梦”的温床,两人一个铺,两个桶系上两根小指般粗细的绳子便是日常担水的工具,洗澡洗衣都是它,多功能用途。一口瓦缸能装两担水,每天我们轮流挑,一切感觉很新鲜,心情也是激动的。
环顾简陋的房间,面对突变的人和事,渐渐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尽管和蔼的乡亲对我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我突然心绪不宁,不知所措。当队长把一堆农具放在我们面前,我已经满眼盈泪;当告之今天就下田收稻子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让泪水一泻千里。一种无助,害怕,迷茫的心情油然而生,农民的真正含义从这时开始领会。那年,我未满17岁。
(三)
哭过之后,一抹珠泪,脱下一双并不好看的塑料凉鞋,卷起裤管,戴上草帽,挑着箩筐,顶着艳艳的骄阳,跟乡亲们一道收稻谷去了。来到空旷的田野,放眼望去,黄橙橙的稻穗随风摇曳,一望无际。阵阵热风吹来,层层稻浪翻滚,饱满的稻谷低着沉沉的头,摇摇晃晃,象在对我点头微笑:“你来了?欢迎你。”喜人的丰收景象抵消不了心头的惆怅,眉头紧锁,乡亲们挨个下田了,一眼望去,个个躬腰驼背,齐刷刷的黑、灰、蓝、青,清一色着装,是那时服装的主色调,我一件小红花的确良衬衫显得格外夺目。怕晒黑了,还是怕弄脏衣服,自己也未知可否。只杵在那好几分钟才迟疑着下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时才真正领会其中含义。
与农村同学还有几个姑娘们一字排开,弯腰割禾。说起割禾,也算不上陌生,在学校,每当农忙时节,学校也会放假几天,让农村的学生回家农忙,城镇的学生便由学校组织支农。因为支农,我的小拇指被深深的割开过一个口子,至今的疤痕仍在。因此,我开始也还能跟上她们的节奏,渐渐的,腰也酸了,手脚也慢了,一垄田很快她们就割到头了,我与三妹还在一半田里,回过头来,她们又帮我们割完,再到另一块田。
终于,难挨的一天过了。天,麻麻黑了,我和三妹挑着大半箩筐谷粒(其他人都是满满的一担)乘着夜幕,乡亲们挑着稻谷有节奏的一步一沉,一沉一步的往回走,我们是拖着沉重的步子,高一脚,低一脚踏着不平的山间小道把稻谷送到晒谷坪,过秤,登记,然后再回到那间仓库小屋。
晚上,对着昏暗的小油灯,扶摸着被晒得热辣辣的双臂,和被蚂蝗几处叮咬还有被禾蔸划伤的双腿,真疼!我问三妹,你疼吗?她说,哪有不疼的。我们相视而苦笑着。简陋的环境没有洗澡房,一桶水拎到露天茅厕,就着月光,颤颤微微,紧紧张张的洗完了。要命还有那房前屋后的泥泞小路,下雨天,雨水、污水、茅厕里溢出来的粪水,和着稀泥,还有低洼处因长期潮湿而滋生的青苔,纠结在一起,再被板车轮子碾压、牛再拉点屎尿,牛再踩、人再踩,合成后的黑色稀泥覆盖路面,出工时光着脚丫,每走一步稀泥从趾逢中挤出,那感觉,那滋味,----各位亲,谁想体验一下? 我只有不断提醒自己,走稳了,别踩滑了。
农忙时节每天三节工,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撵着温柔的晨风,带上各种农具,拉开了一天的序幕。9点收工赶紧做早饭,那时没有早点一说,大米饭,一个青菜便是基本食谱,(青菜都是乡亲们给,后来就干脆与乡亲搭伙了,也住到姑娘们家)10点多上第二节工,下午3点第三节工,晚上7、8点回。农闲两节工,生产队为了照顾我们,每天的两节工分是9分,略比同村的姑娘们多两分,早晨那节是2分。

(四)
艰苦的岁月,漫长的日子就象刀一样在身体刻下了痕迹,手变粗了,皮肤晒黑了。还有腿上被蚂蝗、稻草根扎伤的累累疤痕。几个月的风吹雨打,残酷磨练,我们已经完全适应了乡村生活,我不怕吃苦,也不娇气,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扛起。打药水、割砖瓦草、柿子刨皮、偶尔也学用牛犁地。队里分给我们一块地,我们种上了时令蔬菜,浇水,施肥,除草,翻地,俨然是两个农村姑娘。开心的时候,我经常在田里放声歌唱,歌声在空旷的原野萦绕,很是动听。因为年轻人多,我还负责组织了一个文艺队,唱歌,跳舞,排练,也忙的不亦乐乎,有了知青,队里的闲暇生活丰富了许多。在乡亲们的心里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五)
年底分红,当时的分值是10个工分价值0.14元.(我们队还算高,有的队只有几分钱),扣除分的主粮、杂粮费用,我领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39元钱。现在想来太不可思议了,当时的粮价是0.139元,一尺花棉布是几毛钱不等,给裁缝师做件衣服是0.8元,一斤猪肉0.8元,很多日用品都是以分、角计算的,生活费用和水平很低,可当我领钱时,却意外的发现在我名下多了50元钱,39变成89,粗心的出纳把3看成了8。我曾犹豫过,要不要退回去,多50元相当于我所得的两倍还多,在当时,那不是小数目。可以用它买很多东西。但无功不受禄,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又想到出纳因为50元对不上数会急成什么样。想到这,便决定给出纳退回去。可我又顽皮的给自己赌一回,我拿只硬币,往空中抛,正面退,背面不退,三次,三次都是背面---不退!咦,天意吗?老天都叫我不退。我瞪着硬币:你想害死我啊?第二天我不带回头的把多余的钱退了回去,出纳那个感激啊,让我很骄傲。这普通的两个数字在我的心中烙下了很深的印记。至今想来仍然记忆犹新。因为我的平时表现,76年,我光荣的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六)
日子久了,我有点不安分了,活蹦乱跳的性格让我免去了许多繁重的农活,利用自己的特长,参加了公社组织的文艺宣传队,那时,政治思想放在首位,文艺宣传也是大事,队里总是大力支持。排练,巡回演出,一去就是两三个月,队里还得给工分,就这样既展示了自己,又逃过了不想干的农活。冬天,就去修水利,给挑土方的农民发票,比如,他一担泥值100斤,就给他发100斤的票样,吃现成饭,做现成事,也很惬意。还在大队修的小水库当过广播员,一台可播可放的收音机便是豪华的指挥部兼广播室,自己收集素材,自己写稿,自己播,还挺能的 。现在想想觉得很好笑。
(七)
转眼,两年多了,周围的知青陆续走了,我由于多种原因被多留了一年。三妹,先我一年进厂,剩我一人更感孤独无助,想招工进厂的愿望越发强烈。到处奔走,下决心要离开农村的想法一直萦绕心头。
时间来到1977年的9月,下乡3年多,算是老知青了,几年的良好表现,公社管知青的干部也心里有数,每次知青代表大会都榜上有名。先让我去考桂林地区文工团,县里预考,之后到文工团里培训一星期,我也是本着玩的心态躲懒一星期,已经20岁,年龄偏大,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用心,自然考不上。从考文工团回来,跟知青干部说文工团没考上,姓唐的干部说知道了。第二天,他便通知我到县里招工办找部队工厂招工的负责人,说有个人的资料不符部队要求,你去补这个名额。“好”字没说完,我便飞快骑着我的“永久”牌宝马车,来到了14公里远的县城,进到县城招待所,十来个穿着绿色军衣的解放军同志坐满房间,顿感严肃认真,另一位高我一届的校友也来争同一个名额,好紧张,我怯怯的介绍自己,个个上下打量我,一个解放军问我,你会什么,我说会唱歌,一曲《红梅赞》和《南泥湾》唱下来,校友也跳了一支舞,就让我们回去等通知,忐忑几天,通知来了,我搭上了到桂林军工厂的末班车。(这次之后,再无市里单位到县城招工)我被录取了!估计是“党员”的政治身份帮了我,那一刻,激动与开心并存,骄傲与放纵同飞。体检的时候,血压升到140,医生问,高不高,解放军叔叔说,“不高不高,她是紧张的”,我的心却快要跳出来了,生怕不过关,暗地里对解放军叔叔说,我爱死你了, 部队工厂,那是何等的幸运加荣耀,几年艰辛与等待换来了满足。
(八)
我要去桂林了,我要进厂了,这消息很快传遍小小的村庄,乡亲们祝福我,年青人羡慕我,当我收拾简单的行李,抑住喜悦的心跟老乡告别时,我还是清泪满面流,复杂之情满满上心,淳朴的乡情令我有许多不舍。转身离去,回眸的那一刻,思绪万千,哽咽在喉。别了,青烟袅袅的村落,别了,可爱的乡亲,别了,难以走过的泥泞小路......。
往事如烟,岁月不堪回首。多少年了,忘记过许多经历的事,唯独在农村的那些事不曾忘怀,从来无需想起,总会款款而来。
七律 感怀
尘烟往事忆从头,万丈豪情共志谋。
山水依然亲日月,星辰却是叠春秋。
鲜花铺满田园路,热汗侵扶土岭丘。
一卷文章留念想,经年兑酒与君酬。
后记:此次回乡,同辈的几乎没见到,小辈的几乎不认识,与几个上年纪的闲聊家常,他们的生活比以前强很多,家家有田地,有果树,有山林,儿女孙子都按部就班,为生活,为工作,为学业而忙碌着。而老队长家挺不幸,与老伴双双辞世,两个儿子前几年不到60岁也双双离世,在此,为死去的乡亲祈祷!为活着的他们,送上深深的祝福和安康!
李晓云2021年 11月草于桂林


【作者简介】
李晓云,网名李花满园,广西桂林人。爱好诗词,写作十余年,诗词创作上千首,都发表在QQ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