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猪肉
文/苏盛荣(湖北)
一九七三年冬,我的母亲刚满四十岁,可在生活的重压下,已是两鬓微白,细细的皱纹也爬上了额头。那时最小的妹妹才一岁零三个月,我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三个妹妹,一家八口人,真可谓家大口阔。
年后,不知母亲从哪里买回一头母猪。那时候是集体劳动,父母亲和大哥挣工分。大哥刚满十六岁,出工只能算半个工。每月出满勤两个半劳动力也才七十五个工。按最高工价五毛计算,每月才三十二元五角,这对于八口之家的开销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家年年都是生产队里的超支户。现在又添了“猪口”,虽不吃粮食,“菜”是断然不能少的呀。于是母亲就在房前屋后空地栽上红薯,但这还不能解决它的“温饱”。母亲规定我和二哥放学回来,每人要寻一篮子猪菜才能吃晚饭。而母亲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外,还要操持一家八口人的吃喝拉撒,一切家务都由她承担。晚上安排三个妹妹睡下后,还要洗一大脚盆衣服,然后剁猪菜、煮猪食,直到把煮熟的猪食盛到一口大缸里,洗好锅,将近鸡叫头遍了才去睡觉。有时候锅里的红薯和碎米熟了和着野菜的香味钻进一旁做作业的我的鼻子里,忍不住会揭开锅盖舀一锅铲“猪菜”吃,母亲看到我和二哥的“谗样”,不禁暗自垂泪。
两个月后,母猪下了十多头猪崽,猪崽满月后,除了留下两头外,其余的都卖掉用以补贴我们六兄弟姊妹的吃穿用和家里的开销。而留下的两头猪,一头按政策上交给国家,一头自家杀了过大年。那年杀的年猪有二百多斤,父亲用盐腌好,有一大水缸,腊肉要吃到来年的五六月份。就这样,我家养母猪养了十年,除了雨雪天外,我几乎每天都要“寻猪菜”:夏天撑着船,用两根竹竿绞花鱼草,用长把镰刀割鸡头莲梗;秋天,路边田头的灰灰菜、野油菜、田米子菜、刺嘎子菜、牛黄叶子、红花涝籽,只要是青色的野菜,都用铲子铲了,用竹篮子挎回来。
母亲满五十岁时,眼睛无缘无故流泪水下来,生火做饭时,时不时用黑黝黝的围巾角擦拭。我想是她长年累月做饭煮猪食、烟熏火燎造成的。加上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就力劝母亲不要养母猪了,她才作罢。之前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养母猪,及至慢慢长大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养母猪缘由,不料母亲还告诉我另一个重要原因:
一九七三年冬至过后,我们生产队里家庭条件好的人家都杀年猪。而我们家每年养的一头“任务猪”都交食品站了,一年到头极少吃上一块猪肉,最小的妹妹才一岁,可以说是嗷嗷待哺。母亲想着要改善伙食,手里捏着两元钱,去二百米开外的大队财经主任家买猪肉。大队财经主任见我母亲来到肉案前(杀好的猪已经摊在门板上了),问道:“你买肉?”,母亲说:“我买一斤肥点的猪肉。”母亲刚说完,财经主任却说道:“你们超支户也吃得起肉?!”母亲听了,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年年杀年猪,杀的年猪还要比他的大!!!……
这是我十八岁那年母亲亲口跟我说的,还叮嘱我做人要争气,人穷志不能穷。现在生活好了,天天都能吃到猪肉,但每每想起母亲为了一斤猪肉抹泪的心酸事,眼前总会浮现她为此一脸坚毅的神情!

作者简介:苏盛荣,笔名闲云野鹤,祖籍湖南益阳,现居湖北荆州,喜诗词,从事
中学教育十余年,偶有作品散见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