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成了山里的媳妇,在我们那个年代,城里人嫁到农村还是蛮少的。
当时,村子里的一个村干部还写了一篇文章,说我是飞进山里的“金凤凰”。
由于我和老公是借的钱结婚的,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商量的,反正我们结婚的第三天,讨债的就来了,说了很多话,我当时就想着,既然结婚了,那就是一家人了,那这个债,我也可以帮助分担一点,再说,这个债毕竟也是和我有关的。
于是,我拿出了娘家人给我的压箱钱,还给了债主,这个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妈妈,直到有一次和妈妈闲聊的时候,才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妈妈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有点生气,说我,“你怎么那么傻,那是给你的,就是防备着万一你男人对你不好,你还有个退路。”
原来,妈妈一直不看好我们的婚姻,他对我老公一直有意见,嫌他太穷了,还动不动就让我们离婚。
我真的不知道我妈妈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是因为奶奶当年拆散了她和爸爸的婚姻,所以她就要拆散我和我老公的婚姻吗?
老公虽然很穷,但是对我很好呀,我什么也不会做,他也没有嫌弃过我,我不会做家务,他也从来没说过我。
更让我感动的是,从结婚那天晚上开始,老公每天晚上都给我抠后背的伤疤,一抠就是十年,因为我后背植皮的伤疤没有毛孔,只要一发热就奇痒无比。
其实,我当时和老公结婚,想逃离娘家,也是因为这个伤口。
那个夏天,我十分难过,刚植皮的伤口,没有毛孔,不透气,我本来就非常怕热,再加上娘家的楼房在顶层,因为房子比较旧,顶层也没有隔热板。
屋子里像蒸笼,正常人都会热的怕,更何况我那才植皮的伤口,我就一直要开着电风扇吹,即使这样,电风扇吹的都是热风。
可是继父却十分心疼他的电费,“你每天都吹电风扇,这个电费可不要你出吧。”
本来被电打残后,我已经很难过了,可是继父不但没有心疼我,还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窟窿里。
妈妈也只能由着继父说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害怕继父,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敢说。
任由着那个男人对我说着各种挖苦,嘲讽的话,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自己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没有人在乎我心里有多伤。
直到遇到老公,虽然他不会说什么贴心的话,但是至少没有说过让我很伤心的话。
而且婆婆对我也很好,虽然我们只和她们在一起住了一个月就被分开了,可是那一个月里边,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一大早,婆婆就把饭都做好了,才叫我们起来吃,我什么都不会做,婆婆也没有说过我。
到了晚上,婆婆都会在吃完晚饭以后,把水烧好了,叫我们洗澡,然后一家人在一起看电视,婆婆特别喜欢看电视,一边看还会一边和我们讲看电视的感受。
不下雨的时候,婆婆会整理菜园子,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会陪她打牌,婆婆很喜欢打牌,别看她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可是很会打牌,拖拉机,斗地主都会。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婆婆找了一个亲戚做见证,我们就这样分家了。有意思的是,分家居然分给了我们500块的债务,说是田里的提留款要还,作为子女,我们应该要帮忙承担一部分。
幸亏我结婚前,一个人在城里置办了自己的嫁妆,分家的时候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有,简单的家居用品还是有的,除了没有钱。
婆婆还是给了一点油,米,肉,面条,就这样,我和老公开始了二人世界的生活。
分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吃的是面条,我们居然忘记了放油,简单的面条,但是我们却吃的很香,因为是我们自己单独过日子的第一顿饭。
现在想想,其实还是蛮感谢老公的,因为他给了一个容身之所给我,家虽然很简陋,但是老公对我很好,让我暂时忘记在娘家的不快乐。
就这样过了一年,白天老公在地里干活,我会去地里陪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只能自己在屋里呆着,有时候,还要等着他从地里干完活,回来给我做饭吃。
我也不愿意出门,因为我不喜欢村里人的话题,都是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像一座孤岛在这里呆着,我开始厌烦这种生活,直到儿子的到来也没有改变我的心情。
儿子是剖腹产生的,是我回娘家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回娘家生孩子,可能是觉得娘家这边离医院近,妈妈照顾我也能方便点吧。
但是没想到,我也为我的这个选择付出了代价。
医生给我做了B超,说孩子脐带绕颈,可能会有风险,要签字才能手术,妈妈和老公都害怕,迟疑着不敢签字,是我自己签的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虎,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会有什么意外。
也许我早就豁出去了吧,没有觉得自己的生命有多宝贵,反正我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存不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出手术室的那一刻,看到妈妈,我虚弱的说了一句,“真好,我也当妈妈了。”然后就吐了一大口,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吧,也可能是术后反应。
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老公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其实也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也许我们都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吧,也许生活的窘迫早已经让我们开始麻木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嫂子和妈妈发生冲突,妈妈在我面前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从来不会管我能不能接受,只要她心里不痛快就会和我诉苦,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她向我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怒,说自己当初是怎么照顾嫂子怀孕到坐月子的,说嫂子如今怎么不懂得感恩,和她吵架。
我当时听了这些,只有一个念头,生完孩子我就走,不会连累她的。
于是在拆线当天,我要求出院回家,当时医生说会有危险的,我倔强的说了一句,“没事,后果我自负。”
就像当初选择和老公结婚一样,事实上,我这辈子说过很多次这句话,我也为这句话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当我和妈妈说出我的决定的时候,她虽然不同意,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她在她那个家里,没有半点话语权,她忍辱负重的讨好着他们每一个人,唯独对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来不会考虑我心里的感受。
用我儿子的话说,我就是她的出气筒,我这辈子,听到最多妈妈也说过的话,“你是我生的,我只能对你这样。”
而我这辈子,就被这句话一直道德绑架了半辈子。
妈妈从来不会考虑,作为一个孩子,我能不能接受她给我的心理负担,反正她就觉得我是她生的,我就应该承担她所有的痛。
导致我自己当妈妈以后,我也是这样对我儿子的,刚开始我不懂,儿子为什么会抑郁,现在我从晓北老师那里才知道,我们这个叫做代际创伤。
我的骨子里就就传承了我们家族的这种代际创伤,我把这种创伤又带给了我儿子,幸运的是,我现在终于觉醒了,我的后辈所承受的创伤,也不会有我们所承受的这么痛了。
妈妈帮我联系好了车,我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才发现又在下雨,我这辈子好像和雨有一种特殊的关联,我的境遇越难,就越是要用雨水来烘托我的心情,让我的心情更加难受。
山路满是泥泞,我就一脸木然的坐在车子里,看着车窗外的雨水敲打着玻璃,我却没有任何为人母和要回家的喜悦。
到了婆婆家,婆婆接过儿子,开心的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孙子呀,怎么这么瘦啊。”我听到这句话,心里苦笑着,家里条件差,我怀孕也没吃啥有营养的东西,孩子能长得胖吗?
我不知道老公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刚拆完线,他怎么就能忍心让我走回家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答应了,换做别的女人,可能早就发怒了吧。
脚上穿着沉重的雨鞋,老公扶着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我的心好疼,可是我能怎么办?
等我好不容易用蜗牛般的速度爬到家,发现刚拆线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条小口子。
我看到那条口子,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不知道疼,也许我的心早就已经麻木了。
老公这才有点慌了,而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体上的伤痛,没有任何惊慌,只是让他去公公那里拿点创可贴回来,在裂开的口子上贴了几张。
我的生命力真的太强了,想起当年被高压电打伤,上手术台植皮的事情,别的病友植的皮都不太成功,而我一植皮就成功了,连医生都佩服我的生命力太顽强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生命力,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活着,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生命的伤痛在等着我。
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早已经麻木了,从妈妈和爸爸离婚的那一刻,从奶奶倒在血泊的那一刻,从爸爸消失在我眼前的那一刻,从我来到继父家,被他当头棒喝那一刻,从我感受到我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那一刻。
好吧,既然都是我的错,那就来吧,你们可以随意宰割我这只毫无抵抗力的。
作者简介
被生活重创,还可以继续重生,热爱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