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病了》

深秋的天越来越短。不到傍晚6点,天就蒙上一层灰纱,夜已匆匆走来。
妻出了远门,去放飞一下心情。家里孑然一身,早早地熬了一碗粥吃晚。
电话震动的响。我不慌不忙的抓起手机,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心里格登的一下。母亲平时是很少来电的。
按下键紧赶的叫一声妈…,妈的声音才说了半截子,母亲急促的语调传过来,“快回来!你爸脑梗了!120急救车拉走了!”
顿时一震。咱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沧桑一世,经历过岁月的。凡人谁也没有猝然临之而不乱的定力。也并没有遇事不慌张的超脱。事情来的突然。
定定神,放下吃到一半的粥饭。先考虑如何迅速飞过去的法子。于是给小常拨过电话,求助快速方便的车辆。另外,家里还有位特殊成员,小狗狗“一桶”也得妥善安置。急忙给老同事沟通,将它寄养安顿。简单抓了几样必须的行路物件。十多分钟之后,跳上车岀发。家在榆次区。
省城太原到晋中榆次区基本同城化。太榆路成了最繁忙的南北大通道。傍晚时分又是高峰的车流。心急如焚,路就变的有了长度。还好没堵车。
听母亲阐述,父亲的发病很突然。下午刚送走了客人后不久,忽然就控制不了身体,软瘫在沙发下地面,十分用力的挣扎,手脚不听使唤。于是赶紧叫喊母亲。
母亲也是80奔9的老人,平时耳朵不太好使,好在腿脚灵便。母亲好学习,是知识老人。听到急促的呼喊,一看瘫在地面的父亲,拉了一把,心里已然明白几分。父亲身体岀状况了。他还没觉着严重,不想惊动别人。家住在二楼,窗口对着小区的门口。母亲拉开窗户,急忙向外呼喊来人。四下无人影。正焦急之际,白先生下班回来。听到母亲的叫喊,赶紧的跑上楼。白先生和我家是两辈的交往。相邻已有半个世纪。重要的是白先生还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医者。后来听白先生说,平时他到点是下不了班的。今天破例早回了家。恰如天下的菩萨使命来帮危病的父亲。
白先生见状,平缓的将父亲放在沙发上。他毫不犹豫,立即就拨打“120”急救电话。父亲的病争取了时间,没有耽搁,很快拉到3公里之外的晋中一院的急诊中心。立即做了CT,诊断是右脑部岀血。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了医院。急诊中心的临时病床周围,我的胞妹,外甥女,以及在榆次的表妹妹夫们七八人已先期赶到。父亲神智还清醒,有嗜睡状。主治医生说,脑出血了,大概有10毫升左右,还得继续观察,如果面积大了,再考虑其它医疗手段。
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又做了次CT。王宝大夫说岀血基本没扩展。心里稍平静些。

说起来咱是有福之人。我兄妹三人均已年过花甲,可父母还健在。父母亲都是1935年生人,虚岁80有7,不仅生活自理,而且各有其充实的生命内容。父亲喜学习,国际国内都操心,玩微信,互联网工具玩的娴熟,时不时还抚弄电子琴弹首革命歌曲。母亲也有自己的爱好,每日伏案书法,又喜欢户外锻炼,每日行走几千步,已持续坚持几十年。
咱也不算年轻了,办了退休手续好几年了,已成了社会的边缘材料,养生和养老成了生命主题。
在孩子们的眼里,咱也是地道的老人。可在自己的头顶上,还有一层天,父母亲都是奔九的年龄了。
我是老大,妹是老二,弟是老三。我和弟工作居住在省城,孩子们在京城的,深港的,都是节日才飞回来的远客。只有妹妹一家守在家乡榆次,经常可以照护父母亲。
省城太原和晋中榆次区同城了。近20年了,每个周六是我家的“例会”。不用吆喝自成规矩。老小只要没跑远差,到时自动聚到父母亲身边。
我家是一所天然熬成的“养老院”。为了照料年事已高的父母亲,在祁县乡下的舅舅,舅母早在20年前一便迁居过来。这样4个老人互相依偎,相依为命。多少年过了,家庭虽断不了小磕小碰,大调子和谐融洽。目前,我老父母2人奔9,舅父舅母也水涨船高到70岁大几,4个老人累计300来岁。相依为命。不仅在四邻左右,放在别处也属稀罕。
第3代的孩子们在外打拼,也各自有了自己的窝子。逢年过节才四面回巢团圆。每到周末,我们兄妹和父母亲聚的多。我们兄妹3个,老弟最小,也60岀头。4个长辈,加上我们,圆桌7人,60多的,70多的,80多的,一色儿的老年人,准老年人。进一步说明,中国社会的前途已和这张桌子无关。但我家这座养老院也属特别,有老爹娘的喜好观主导,烟火气不足。多不围绕家长里短,胖猫瘦狗之类说事。吃饭酒饮,多年来还是习惯操闲心,端着酒盅,拿着筷子还吵嚷着美帝国主义怎么了,台湾的蔡女人又怎么了。如果饭桌上有孩子们在,还谈论足球英超意甲,为美国的CBA嚼舌。要说饭桌上的大侃主角,非我父亲莫属。我老爹的知识维度够宽敞的。
父亲忽然病了,打破了这张桌子平静的梦。大家的心都放到医院的那张病床上。
父亲的身体算不错的,一生没得过什么大的疾病。80大几奔9了,没有给我们子女添过什么麻烦。平时有点儿病痛,也不喜欢麻烦儿孙。从岗位上退休快30年了,父亲的生活一直很自律。自律和一般意义上的自理有区别。他的做人,他的人品,在小巷里的评价是好老头。这么大年纪了,他仍旧不需要任何人伺候。自己打扫居家的卫生,洗涮,洗衣服,擦抹墩地等。我母亲说及父亲每天日功,固定的卫生作业得持续一个多小时。
父亲在我们小巷子里号称是最大的官儿。从市公安局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来,曾经位高权重过。我们在小巷老院已住了半个世纪,这是非常平民化的住片,市民中各个阶层的都有。父亲即使在岗时,巷子里的男女也觉得这个和蔼男人浪费了公安局长这个差事。父亲从来待人随和,没有职位应有的凛凛威势。他在单位也是如此的本色。早些年,我们兄妹对父亲心有不爽。想家人量轻。分不到房子就得苦熬苦爬挣票子买房子,直接输在了生活的起跑线上。父亲连续干了十多年公安局长,家里没有分得一套公房。每次单位盖了房子,父亲总是说,先紧人家无房的吧,我们家好赖是有房住的。后来我工作调到省公安厅,编辑部记者全省到处转悠。心里还感慨,几乎没碰到过这样的无房局长。父母亲退休十年后,母亲的单位积资了一套新房,每平米千把块,一共12万元。父母亲拿岀了全部积蓄交了集资房款,装修时囊中如洗。我兄妹三人各掏腰包给父母亲简装过又买了家电。
不到一定年龄看不出人间本相。如今我们兄妹非常欣赏父亲的当初。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看见的物质,却给了我们无形的珍贵继承。父亲的利他心,做人的善良,经略大小事的宽容忍让,始终影响着我们全家老小。当我们老了时,才剥开“吃亏是福”的外壳。我们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得到和失去。原来襟怀坦白,会让人活的受用不尽。
父亲在岗时,是全家最懒最自私的人。以前太原晋中一带谑称警察是“老公家”。我父亲是地道的公家人。一年365天他几乎罕有休息天,连除夕春节没在家团聚过。办了退休手续之后,我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真象舞台下来脱了演岀服,褪变成烟火中人。他直接上了锅台洗碗涮锅,腰上系起围裙,我们都觉得好笑。
多年来父亲的身体很结实。是他的心态好,更是积极的生活态度。他把自己安排的严谨有序,井井有条。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吃饭,饭后运动,打扫收拾,练琴看书上电脑,学习不放松,看书看报,手机微信玩的欢,思维始终与时代同步不落伍。更把保护身体看的重。嘴里常念叨着,身体好了自己不受罪,更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年纪大了机器老了,父亲也无法防的住。所以病倒了。以前也没有这么陪侍过父亲。这次父亲得了病住院,倒是有机会厮守在老爹身边呆些日子了。
坐在父亲的病床边,60来岁的小老人伺候着奔9的老爹,心里反倒溢出别一种甜味。
静下来时默默的祈祷,但愿父亲尽快好起来。好人一生平安。
住进了晋中一院的神经外科病房。
榆次区的南郊,离潇河很近,近年崛起的这么一座巨大的人体修理工厂。这座医院设计的非常人性化。现代化的楼宇,公园式的环境,三级甲等医院,规格够高,还是山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土生土长的晋中人,半个世纪见证了小榆次走向都市的历程。医疗硬件就是城市飞跃发展的缩影。
按类住在了神经外病区。病房整洁干净,服务体系完备。医护勤各类人员着装明晰,护理勤快,各项卫生细节做的很好。这几年去过京城和省城的一些大医院探访病友,比较下来,晋中的这间人体修理厂还真不差。
现在无论任何一个城市,不知怎么了,医院人流泛滥的不次于集贸市场。
住院区很静雅。
父亲住进了1005病房,同室还有一位病友。也就60岁上下。脑干附近出血,已有半月,恢复的不错。躺在那里,时而自语,受死罪了,难受哇。
按照医嘱,父亲的身体不允许大的挪动。人躺着,神智清醒。浑身插着输氧管,导尿管,输液管等,不说体验,看着就难耐。有什么办法。
脑部岀现的心血管症状,破坏的是人体指挥系统。稍不慎就引起肢体瘫痪。相信人体的强大自愈能力,但呵护也很重要。王宝主治医生很精心,让我们时不时的给父亲翻翻身,简单的来几句对话。
医院有一种特殊的场形力量。无论什么角色的社会人到了此地,脑袋空空如也,很容易把杂事清零。是龙的是虫的,在肉体修理师面前都变的很乖。生命的灵魂再有重量,肉体一垮,万念俱灰。
入夜,寂静一片。嗜睡的父亲呼噜声很大,不时停顿,发出痛苦的呻吟。稍一动静,赶紧的走近床边观察。老迈的父亲一世坚强,但疾病摧残人,孱弱又无助。人老还童,在疾病面前,都是备受呵护的孩子一般。
一旁的病人是位壮实的老农家,一晚上不间断的“唉呀,唉呀”。长叹不停。
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没什么不要没了钱,有啥别有了病。理想化的梦。活一生谁能不得病,赎罪吧。
疾病也是良药。两种含义,一是病过之后更加注重养生,别瞎折腾。二是疾病后才知生命的真相,一切名利都是过眼烟云,爱自己有意义的生活才是正确的活法。

人天生是不公道的,眼睛朝下看的多,想父母少,想子女多。父母给予我们的,我们是毕生难以报答的。我也如此,对父母亲孝心欠缺的很。
总之,我的父亲也算幸福,除了亲生儿女,我的表弟妹们都要尽份心意。这么多亲人围绕过来,主动要排班陪侍。
论到我们这一代老家伙,都是独生子女。将来有个事,够孩子招架的。
人生苦短,置身在医院里想的更多。
父亲住院快一周了,眼见的在好转。陪侍在老爹一旁,无声的叨念佛菩萨加持,好人好报,但愿我父亲早日康复。
阿弥陀佛!
(2021.1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