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王庆元书记是我们淮安市的老领导。他的《阳光漫忆》与《阳光人生》《阳光随笔》共同构成“阳光三部曲”,给读者带来欢愉、感悟与启迪,有着广泛影响,深受读者欢迎。现逐步推出《阳光漫忆》中的文章,以飨读者。
我的当兵经历
王庆元
在我的人生中,有许多事像河溪流水一样,缓缓地就流淌过去了,没留下任何痕迹,还有许多事恰似一叶轻舟,漂过动荡的岁月,静静地泊靠在我的心中,无论岁月多久,却一直萦绕于心,令人难忘。我当兵的那段经历就是这样。因为在这段经历中珍藏了我最难忘的青春岁月、最艰苦的人生时光、最炙热的生命激情。
1970年12月,22岁时,我穿上军装离开家乡。第一站在山西襄汾县参加新兵集训。那时山西的冬天真冷,特别是到了三九天,洗脸水泼在地上立刻结成冰,手抓在晾衣的铁丝上,就会粘上去。人喘出的气,就像从口中冒出的烟雾一样。我们在雪地里,在冰碴上,在铁一样冰冷的地面上,立正、稍息、齐步走,摸爬滚打,整整训练了三个月。脸上、手上、脚上都冻出了不少紫疙瘩。新兵训练一结束,就挎着枪,背起背包,翻山越岭,野炊,走了两天,到达地处山西山区的一个边远的小村庄,住进了窑洞。到达驻地的第二天上午就进人坑道施工现场,打风钻、扒渣、爆破、灌注混凝土,一干就是三年半。
在这里,我们长年与大山为伍,与寂寞相伴,在地下岩层深处,担负着神圣使命一构筑地下长城。在这里,我们挺起铁打的脊梁,燃烧奉献的激情,释放青春的力量。我和战友们每天都要跨过一个山涧,从两山间的吊桥上摇摇晃晃地走过,然后从一千多米深的斜井侧旁小道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下去,到坑道里去施工。劳动强度极大,坑道内,上一班刚放完炮,下一班就要冒着浓浓的硝烟进洞接班,空气极为浑浊。四部风钻一开钻,响声隆隆,那响声,绝不小于刚发动的四部手扶拖拉机的声响。在这二十几米宽的洞内,这响声往往使现场施工战士的耳膜都是鼓胀着的,要是讲话,无论你扯开嗓子怎么喊,对方都听不见,指挥作业的班长是靠手比画、做动作示意战士去做什么的。
坑道内,战士们在一个不到50平方米的作业面开钻。打风钻的要从顶部开始打眼,从顶部到距离上一班爆下来的石渣堆之间只有两米左右。扒渣的战士在风钻杆的底下,弓着腰,一锹一锹地把石渣装进斗车拉出洞外,以便腾出作业面让风钻向下打眼。打眼的风钻,打一个眼就要往下挪20至30厘米再打。打眼的部位要不停地往下挪,扒渣的要不停地往下扒,否则钻杆就会压到他的头顶。从作业开始到下班,8个小时,除其中30分钟吃饭外,其余时间都要在作业面上忙活。同时,在作业时,送往坑道用于支撑风钻的风筒在呼呼地响个不停,坑道上边的岩缝里不停地滴着透骨凉的水滴。战士们8个小时下来,穿在身上的衣服全被滴水打湿,内衣也被汗水浸透。由于被风钻机油和打眼时石头孔眼里泥浆喷洒,我的脸上,除了能看到眼球的光亮和白色牙齿外,其余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油漆一样,
在这三年半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似乎是在战场上。当时施工条件太差,除了用风钻打眼爆破外,其余都是全靠人力去作业,工地上时刻都有伤残牺牲的危险,每一次下班,当我们从坑道里走出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全排点名查人,看是否有人没有上来,是否有人被砸在坑道里。尤其使我难忘的是,1972年1月,我的班长正在打风钻时,突然从洞顶掉下一块长3米、宽2米、厚有50厘米的大石头,把他活活地砸在下面。当我们清理出他的躯体时,已无法辨认,只能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班长是1969年从四川安岳人伍的,他和蔼可亲,平时总是笑着面对战士,干活时从来都是冲在前面。谁知,就在那一瞬间却永久地离开了我们,而且连他走时那年轻的容貌都没有留下,年仅23岁。班长牺牲的那天夜里,我们全班战士没有一个人吃夜班中的那顿饭,也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都默默地在清理现场,接着继续干活,一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下班。
1971年4月的一天,我们是上晚班。我正在用风钻打作业面顶部眼,洞里灯光较暗,打起风钻来往往是顾得了上边就顾不了下边。脚都是踩在石渣上的,风钻一开机,支架就会抖动起来,刚开机不到几分钟,只见一块脸盆口大的石头从渣堆上向我右脚方向滚来,此时,我下意识地把脚向后抽了一下,连躲带闪,石头已滚压在我的脚趾上。当推开石头时,发现靴子已被切破,我的脚面和大脚趾头上被滚落的石头切出了二寸长的口子,淌着血。施工中,每一个风钻手都是固定的位置,每个人都规定要打下几个眼孔的,没人换,走不开。到第二天凌晨4点下班时,靴子里的血已把整个脚底染透。心想要是躲不及的话,完全可能造成脚部骨伤致残,仍然认为是件幸事。1972年6月,我刚任班长不久。有一天,我们上的是凌晨早4点的班,至中午11点时,大家正在一边打作业面的底部眼,一边清理现场,准备装炮爆破。这时,排里安全员到现场,他用手电筒向洞顶上一照,发现长有6米、宽有4米、厚有1米多的一块板石,整体与顶部石头裂开。他边用电筒照着,边喊让大家赶快离开。这时,我和大伙赶紧往外拽风钻,四部风钻已撤出三部,最后一部从作业面刚拽出危险区一半时,顶部的那块大石头就轰的一声掉落下来,风钻一半被压在石头下。那时全班战友个个面面相觑,人人都一阵心惊,若是晚离开几秒钟,我和班里的四名风钻手全部会被砸在石块底下。至今,这件事虽已过去34年了,但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没有消失。在这34年里,有十几次梦到这个场面。像这样,险些被塌方的石头砸伤、砸死的情景,我后来又经历了两次。
就在这个洞里,三年半的时间里,我们将寂寞化作云淡风轻,将责任高擎过双肩,将困苦化于血汗,在艰难和困苦之间寻找到了坚强。我们每天都穿着一件破旧的工作服,腰里扎着一根草绳或放炮线,去打眼、爆破、扒渣。就在这里,我亲眼看到本连队兄弟四排陕西籍战友王茂胜,被石头砸破头,鲜血直涌,当场牺牲的情景。在这里,我看到本班河南籍战友陈啟洲在打风钻时,被一块石头砸在头顶,穿透柳制安全帽,鲜血从他面颊上直往下流。在这里,我看到一些战友有的胳膊被砸伤,有的眼睛被砸坏,有的腿被砸断,有的战友在施工中由于劳动强度太大,当场累得昏倒在地。
1973年5月,组织上让我到南京工程兵学院参加培训班,至1974年初提干,接着就到团政治处组织股任职。到机关工作后,连队生活的情景始终留在脑海里,感到在连队当兵的每一天,都是艰苦与紧张同在,拼搏与危险并存。每一天都在激情奋斗中绽放青春的光芒。我在连队当战士三年半的时间里,虽然不是在刀对刀,枪对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但每天都是汗流浃背、艰苦体力的付出,都是生与死的拼搏。
青春是应该多去经历的,有经历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而正是这当兵的艰苦岁月,给我的人生留下了一段浓墨重彩的奋斗历程和难忘的记忆。因为在当兵的日子里,虽然付出的是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但得到的是受益一生的锻炼和体悟。它使我深深地感受到艰苦的磨炼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艰苦育美德,坎坷出智慧。在这里,虽然我和战友们从事的是简单、危险、枯燥繁重的体力劳动,但奏出的却是精彩的人生乐章。在这里虽然我们吃的是苦,受的是累,付出的是艰辛,流出的是血汗,但它为我们在生命里铸下了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质。生命里有了这当兵的经历,就等于把曾经柔弱的肩膀,铸成了不畏任何险阻、勇于迎接任何挑战的钢筋铁骨。它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种干练果敢的气质,在我的心里铸就了做人的尊严,在我的眼睛里留下了洞察外界,明辨是非曲直的机敏。它更让我明白,承受艰难是一种灵魂的升华,承受艰难是一种道德的修炼,承受艰难是一种能量的集聚。承受了惊涛骇浪,才会有登临彼岸的释然;承受了危难艰辛之苦,才会有直面命运的勇气。总之,当兵的这段经历,它奠定了我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人生态度和热爱生活、创造生活的精神追求。它让我收获自信、沉稳、勇敢和坚强。
人生有一段军人的历史,一生值得珍惜,值得骄傲。那是因为在一个人的青春里,有漂泊,有艰难困苦的磨炼,有生与死的经历,有不怕苦不怕死的朝气浩荡,有果敢坚定无怨无悔的情怀……这些融人生命,而后铸成了特殊的人生品格,将会使我灵魂带灯,伴随终身。有人说,军人,当了一回兵就像土烧成了陶,永远不会回到那土的状态,即便后来破成了碎片,但永区别于土,每一个颗粒依然坚硬,依然散发着特殊的光彩。而土,就算是捏成了各种形状,涂上了绚丽的色彩,一旦受到外面压力又回归松散,其间的差距就是一场火的历练。



作者简介:
王庆元,江苏省宿迁市人,1949年生,大学文化,社会科学副研究员。宿迁中学“老三届”高中毕业后,回乡种地,担任村青年书记。1970年参军,先后在连队当兵、任排长;入军校培训学习后,分别在团机关宣传、组织部门任过干事和领导职务。1984年转业到地方工作,历任宿迁县织布厂人事股长、淮阴市委组织部组织科长、办公室主任、副部长;淮安市清河区委书记;淮安市委常委、秘书长兼市委党校校长、市委政法委书记;淮安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淮安市委副书记;江苏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兼省信访局局长;省政协常委、教育文化委员会主任等职。现为江苏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爱好文学,勤于写作,曾在军界和地方省市级报刊上发表86篇散文小说。先后在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新时期党建工作笔谈》专著,中国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阳光人生》散文集,南京出版社出版《阳光信访》《阳光随笔》散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