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垦荒故事
文 || 杨泽花
(一)
初到宝泉岭
那是96年的春天,我抱着刚刚三个月的女儿从从穆棱县一路坐着火车到了佳木斯,又转乘萝北的客车,才到了宝泉岭农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平原,那么广袤无垠。从宝泉岭农场到35连还有一段路程。一路上苇翎摇曳,蓬蒿茂盛。
我们坐着手扶车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了35连的家。一下车我目瞪口呆,连队的房子好矮小啊,矮的好像一迈腿就能窜上房子一样,小的连我结婚时买的家具仅存留的三分之一家具都装不下,家具放在院里,扇在上面的塑料布呼哒呼哒的响,房子边上搭着偏厦子,人进去都得猫着腰。满院子我们从马桥河拉来柴油机,手扶,木料,锅碗瓢盆,水缸,鸡笼。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的脑袋嗡的一下,这里跟我想象的差距太远了……
这里的房子矮小的让人压抑,走进去感觉都喘不出气来。这时,脑海里浮现出当初六姐的告诫:她说为什么要到那么远去,你在这边的小日子有几个人能赶上,结婚的大房子下面是车库,明显就是二层楼嘛!洗衣用自来水,做饭有煤气。现在又生了个姑娘,何苦来的去遭那个罪啊,说到搬迁是我主张的,穆棱县是山区,人口稠密,水土流失严重。虽然眼前我的小日子人见人羡,但是穆棱已经没有发展的空间,只依靠开四轮还需要两个小时才到的贫瘠土地,我们日后的生活走在下坡路上,一成不变的话,不会有精彩的未来。所以我坐月子时候七奶奶提起一望无际的北大荒,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地。漫山遍野的牛羊。到处都是的,野鸡,松鸦,还有长脖老等,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长脖老等是什么。随处都能捡到的野鸭蛋,野鸡蛋……七奶奶还说,北大荒往地里走遇到个水洼就能捞到鱼。一桶一桶的捞。有老头鱼,有柳根,还有鲫瓜子和狗鱼等等……最关键的是正赶上宝泉岭农场在招水田种植户。开垦和重拾农场的土地。我的兴趣就来了,一个劲儿催小波(我的爱人)去北大荒看看。
我想搬家的想法一冒头,就遭到了亲朋好友的棒喝,各种反对没有动摇我对北大荒的向往,和我们夫妻的治家方略。小波考察回来后跟我说,咱们将要去的地方不如七爷所在的二连方便,地势好。离七爷家有三十里地,是个叫三十五连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几户人家,特别的荒凉。当地人多以养奶牛为生。到处都是撂荒地,大片的十几垧地,三垧五垧比比皆是。撂荒地的蒿子长得一人多高,一看土地就很肥沃。涝洼的地方长满了芦苇,塔头墩。进去三五个人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那里是个资源,机遇,和艰辛成正比的地方。
我以为自己是做好思想准备的,但是看到眼前我真的有些蒙,一同迁来的几家亲属听说我到了,都赶过来问我的感想,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不适应,这反倒让我冷静下来,我安慰大家说我们来是创业的,创业就意味着必须付出艰辛,困难是暂时的,未来是光明的。
(二)
艰辛的开始
同我们一年迁来的有五户马桥河镇的,还有八面通镇的13户。其中有我们的四爷和七姑家。听说还有鹤岗迁来的几户人家。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原籍过得出类拔萃的人家,因为不是过得有些小资本,想来投资水田,也是迁不动的。要知道那时候投资五六万,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十万的投资了。
我们的到来给三十五连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不适应。习惯了起五更爬半夜的马桥河人,能起早的发哥三点就起来摇着火磨合柴油机,能贪晚的小波晚上九点也不闭柴油机。整个三十五连都被绞闹起来,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我们兄弟两家开垦一条地。整整一个春天的忙碌,选择地块儿,放荒,收拾机械。四月份开始整理苗床地,大哥犯了胃病住了医院,大嫂去护理。家里雇了很多人,我看护着女儿,一边负责做饭,一边还得趁孩子睡觉砍架大棚的杆子。一天女儿睡着了,我就去砍大棚杆。听到她哭声我就往屋里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从垫子窜到热炕上烫伤一块头皮,孩子太小,小手指盖那么大的烫伤致使她皮下胀气,年轻的医生不知所措,他提出开颅检查的建议,我哭着拒绝,小小的烫伤怎么会开颅呢?小小的女儿看到我的泪,她便停止哭闹。尽管我感觉到她很疼,很不舒服。但是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哭闹过。很多人都很惊奇那么小的孩子懂得心疼我。我呢也一直对人夸耀我的女儿是我的天使。后来,我们转院到佳木斯二二四军区医院烫伤科。大夫只是用一个针头扎破头皮,放了胀气。孩子擦了一些烫伤膏,恢复的很快。我记得头两天爱人陪着我们在佳木斯住院,为了孩子有奶喝,他给我买5.5一斤的排骨吃,自己去喝五毛钱一碗的大碴子粥。那个时候他的压力很大,带头来开荒,出师不是很顺利,大家抱怨纷纷。大哥病了,那么多不熟悉的活计等他去做去安排,现在孩子又烫伤,家里没有人料理已经两天了,他很着急,为了我们他还必须沉稳。直到医生说确保孩子脱离了危险期。他才匆匆赶回连队,他说他不只为我们母女,还要为所有信任他的人撑起一片天空。
对于第一年接手大片土地,并且没种过水田的旱鸭子的我们来说是个大考验。我们处处按领导要求操作,结果那时候领导对于种水田也是门外汉。他们指挥有误,致使我们这些听话的农户的席苗大棚,间距过窄。压土不便。遇风就掫棚,掫了容易,压起来特别难。一栋棚好几个人得忙一天。无论压多少东西好像都抵挡不住96年的春风。那时候一起风大家就得停下手里的活去压大棚。那年水田种植户天天都有掫棚的,或者一栋或者两栋,不是你家就是他家。96年的四月最突出的艰辛是跟风做斗争。每次风停了,他们都精疲力尽的回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平原的风真大啊。如果是现在遇到大风,我们会觉得很简单,只要压好不用管它,如果遇到强风掫了大棚,我们也不会似那年那样与风作斗争去抢拽塑料布,我们会把棚布压好,等风停了,或者风小了以后再去扣押大棚,那样不会耽误活计,也不会那么累。可是那时候我们那里有这样的经验啊,那个时候也没有勒大棚的扁带,无论大风小风,篷布呼呼哒哒就起来了,人们也是齐心,他家的掫了,所有人都去帮忙,按下这个整那个。所以每个人都累的精疲力尽,各种悔恨,各种牢骚,各种抱怨弥漫着我们。娘们累急眼了更是嚎啕大哭,一个个原本水光溜滑的人那阵子都呛毛呛刺的,瘦脱相了,皮肤不合的天天被蚊子咬的鼻青脸肿的。
由于土地撂荒多年,地势洼的地方像飘筏垫子一样,软绵绵的,即使锹磨的锋快,踩下去就像踩着棉花上一样。撂荒的地方还不错,能够挖到土培埂子。那时候我们雇了多人,雇工不似现在这样难雇,只是能忙过来以后那里舍得花钱雇人啊,到了撒肥的时候,我们带来的机械全都用在地里抽水,我记得化肥都是大哥和小波一袋一袋扛到离家两里之距的地里的。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手里还拿把蒿子拍打蚊子。
忙完地里的活,我们才得以欣赏这片土地。真的好美啊!旭日和余晖都是平铺而来的,与成片的芦苇荒地相映一章,在这里我看到了大雁、灰鹤、老鹰.还有好多不知道名字的小鸟。麻雀更是多如牛毛。它们中有些是不怕人的,常常在人耳边头顶飞过。我背着孩子去地里送饭的时候手里需要拿着一个棍子吓唬鸟类,我怕它们俯飞过来吓着我的女儿。那个时候只要有时间出去溜一圈就真的能捡到野鸡蛋或者野鸭蛋。随便下个网就能网到鱼,各式各样的小鱼,我都叫不上名字来。
秋收的时候是大收割机收的,地里浪费的粮食捡都捡不完,外来户的娘们都像疯了一样在地里捡庄稼。老户们则习以为常,他们说收回来就赢了,浪费点小小不然是避免不了的,
外来户的娘们们是劝不听的,他们捡了好久的庄稼。并发誓来年雇人刀割,不用浪费这么大的收割机。
收回来就赢了,是真的吗?好大的一堆堆粮食很快就被拉走了,交公粮,还挂账。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我们外来户几乎没有见到钱,能平了账的就算是挣钱了。这意味着明年的投资需要贷款,很多家都气馁了,马桥河的五家留了下来,八面通留下来了七家。其余的开垦者都走了,现在的三十五连就是十多户老垦农和我们十多户穆棱户,开枝散叶传承下来的。
(三)
拼搏的一年
97年我们接手了四爷开垦的土地,这条地十七垧,四爷和七姑开垦出来了9垧水田,还有七、八垧地的撂荒和涝洼塘。97年的时候农场政策是开垦起来撂荒地种旱田,每年每垧地二百元的地税。我的劲头又来了,背着孩子到处去看地势,我相中了两条成片的撂荒地,大概有四十垧左右。回来商量爱人放弃水田,开垦旱田,或者同步投资,但是小波不同意,他的顾虑一无机械开垦,二无财力投资。不如安稳伺候水田求稳。我拗不过他,眼睁睁的错过了开垦大片旱田的时机,只得把目标定在自家承包的地块上,那时候每一条地块都用挖沟机筑的水壕,也是天然的隔离带,我背着一岁多的女儿去放荒,一根火柴,蒿子芦苇顺着风势着了开去,一片火海,我看着这熊熊大火和燃后显露的肥沃的黑土地,就如同看到了希望。
我回头看看女儿,她的眼中映着红红的火光,惊恐抓着我的肩膀,没有惊叫和哭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火,看着我。
当我兴冲冲回到家的时候,小波告诉我,他答应了一家邻居开垦我放荒的撂荒地。我急了,跟他大吵了一架,去邻居家要回了开发权。他赌气说他没有财力人力去开荒,我说我有。我要用我的嫁妆钱投资开发旱田。我去找了三十五连的拖拉机旋地,我交代好情况,但是没有去监督,不知道是我爱人作梗还是拖拉机手不愿意干,结果第一年我们家只旋了一晌二亩地的旱田,我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办法。
水田地里紧张有序的忙碌着,到了抽水泡田的时候,我家的机井怎么也抽不出水来,六千元的自费机井啊,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找了好多单位都表示无能为力,眼看着别人家的地都耙捞了一半,我们只得重新打井。说来也巧,我排了十几天播种的时间在我家打井的那天5月8日排到了,我爱人根本没有时间管播种的事情,我只得把孩子托付给邻居,自己把化肥装上车,装上豆籽去跟随播种。好在只有一晌多地。两三个小时播完了,我的心安了,这是我自己的投资,不容有失。
机井打出来了,水很旺。我们耙着地别人家开始插秧了,在我们家干活的人都为了多挣钱跑去插秧了,地里只剩下小波一个人,耙地,看水,培埂子都得他一个人干,起早贪黑的,眼睛里一下子血丝,累的精瘦精瘦的,也吃不下去饭,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就提出我背着孩子去帮他,他不同意,说孩子太小,地里蚊子太厚了,能把孩子吃了。那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夜决定送孩子回老家让婆婆给看几个月。我和他一起承担生活的压力和责任。他开始坚决不同意,我问他有更好的办法吗?答案:没有。我们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关系高价雇人,但是前几天满大道的人现在都去插秧了,有的回信儿说给人家插完秧再回来帮我插秧。“人家回来是插秧的,可咱们地还没有耙完呢,”我一边劝着一边收拾着孩子的东西。最后我说我去赶火车,他没有吱声。那天他破天荒的没有起早去干活,一直在家抱着孩子。那个深情和纠结的眼神我至今难忘。我给他做了几天的饭,背起孩子头也不回往离我们十几里地的车站走去,他在后面叫住我,我看到他蹲在那里,眼睛红红的。我驻足了几分钟,见他没有再言语,我接着走去。开始我的脚步很轻很慢。我怕他再叫我和孩子,我听不见。越走越远,我回头看了几次他还一直蹲在那里。直到一点也看不到他我的泪水也止不住流下来,孩子明显的感觉到了我的抽搐。一个劲儿的安慰我:妈妈不哭,宝宝听话。妈妈不哭,宝宝听话。
那个时候交通不是很发达,我们折腾了一天一宿才到老家,匆匆看过老人,安抚好孩子便返回宝泉岭和小波一起投入到紧张有序的劳作当中。我们人前不愿提起孩子,但是从那以后因为想孩子我经常牙疼,以至于到现在没有一颗牙是完好无损的。
人要是不走字,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们起早贪黑的耙完了地,但是雇不到人插秧。那阵子人都去外地插秧了,插秧价格也一路飙升,从550每垧地长到了780每垧,就是给780一垧也没有插秧的人,都说不插六月秧,眼瞅着都六月中旬了,我们多方努力都没有找到插秧的人。我和小波很上火,加上想孩子。我们互相看着,眼泪簌簌转而嚎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爱人大哭。至今也是最后一次。我抱怨说再雇不到人咱们就回老家吧,不干了!他不做声,平复心情以后告诉我:“你回家休息一下吧,咱们别的活忙完了,我自己往地里撒点苗,能插多少就插多少。总不能闲呆着!”他说:“过一两天就会有人的,虽然晚点,咱们不能半途而废,再说投资那么大,咱们也废不起。干吧!尽人心听天命。”
我记得清清楚楚97年我们是六月十三号雇到人开始正式插秧的,十四号来了二十多人,九垧水田地,四天连量地结算都完成了,那年由于苗期管理的好,在苗床上就分蘖了。插秧时气温回升,再加上后期人多活少,干活的人们干的特别板正。苗插到地里直接就开始长了,没有经过缓苗期。我们后插秧的几家稻子长势喜人。后来农户们凑在一起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啊!从那年以后我们积累经验,抢前抓早,一是不误农时,二是好雇人。
到了秋收的时候,由于连雨天,收割机根本就收不了涝洼塘,我们以每垧地500元的价雇人割稻子,后来涨到550每垧地。那时候地里一天多的三十多人,少的时候八九个人割稻子,人多的时候大多都是连队害怕收割不及时捂雪里稻子,摊派下来的人,是不供吃住的,可是跑车的下午两三点钟就得给他们量地算账。工价也高,活计也不很利落。很麻烦的,所以不是摊派我们一般不会选择用跑车的。我们通常会雇十来个人在家里住十来天。早上三点我就得起床做饭,他们也起早去割两三个小时,然后回来吃饭。我收拾完了早晨的饭菜,就做中午的,准备好晚上的以后,中午十点左右挑着饭菜送到地里。割一下午稻子比工人们早回来一个小时做晚饭。由于飘筏甸子有一垧多地没上大冻前根本上不去人,只得等着上了大冻,我和小波两个人穿着棉鞋,棉鞋外面包着塑料布,带着棉手套,自己去割的。由于倒伏一垧多地我们整整割了半个月。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几乎家家都有。我记得那年我们夫妻两个割了两垧地的水稻,一晌多地的豆子。然后大嘠伙打稻子。那时候用麻袋装粮食,一趟趟的倒稻捆子,脱完籽粒,装袋倒回场院。那时候谁家有脱粒机是很牛行的事情。我家就有一台。但是我们家没有人力,所以邻居们就在一起大嘠伙。出力的,出车的,出脱谷机的,所以大家一拍即合。秋冬之际一片忙碌景象。97年以后是我们交完公粮,剩余的粮食我们自己在场院卖的,记得那年产量还算可以,每垧地合了六吨多粮,那时候农户们都是那个产量。
我们卖完粮,不敢耽误。匆匆返回老家,老人和孩子都在那里。那时候我们老家的房子没有卖。半年不见,孩子已经不认识我们了,我抱起机敏可爱的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开始还怯生生问了我一句:“你是谁?”公公婆婆没有直接告诉她,在一旁问她:“颖儿,你猜她是谁?”孩子静静地坐在我的怀里,开始给我拭泪。然后轻轻的喊了一声:“妈妈!”整个屋子的人都震惊了,这孩子认识她妈妈。从我进屋到她认出我用时十几分钟。婆婆逗她说:“你不是说妈妈不管你,你不要你妈妈了吗?”孩子喊着:“宝宝要妈妈,要妈妈!”那天她一直没有舍得离开我,直到婆婆告诉她我坐了一天一宿的车,累了,她才恋恋不舍的起来,并且到柜里给我拿来了两个枕头和小被子。她也躺在我身边,用小手拍着我,哄我睡觉。我还记得婆婆略感醋意的说:“就知道疼你妈妈!”孩子没有白疼的,从小学五年级就知道攒零花钱给爷爷奶奶买好吃的,好用的。也给我们买适合我们的,放假十天陪爷爷奶奶三天,陪我们七天。一直如此。
所谓头三脚难踢,过了97年,我们积累了一些经验。我主张开垦的一垧二亩地的小开荒,收回成本,留出98年的仔种还挣了2000多元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堪比两垧地水田的收益了,98年不用我催我爱人就着手开垦其余的土地。到99年七垧旱田基本上都开垦出来了。就这样我们一步一个台阶的踏实的开拓下来,一路有很多故事,很多艰辛。好在我们不负众望,没有辜负第二代垦荒人的称号。


作者简介:杨泽花,女,1972年出生,小学学历。黑龙江省宝泉岭农场职工,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萝北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散见《诗刊》《丁玲文学》《北大荒文化》《北大荒日报》等多种报刊杂志,作品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