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女房东的丈夫叫古一鸣。这会儿，他在镇上的居室里，躺在沙发上，抽着烟发愣。他在镇上教书，时兴下海那几年，跟学校签订了停薪留职的合约，出去闯荡过几年，混不下去了，又回来了。那套居室，是他刚买下的。他和妻子一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半年前，他就搬出来住了，先住出租房，两个月前买下了这套居室。那是一套二手房，房主做生意亏本，急于卖房赔钱，在价钱上作了让步，和新房相比，要便宜十多万，而且省去了装修房屋的麻烦。接着，他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在他班上读书，十二岁。他和孩子的母亲有一面之交，知道那个女人是操皮肉生涯的。暑假前，临近考试的时候，孩子的母亲失踪了，他可怜孤苦伶仃的孩子，就收养了她。他搬出来住以后，妻子的娘家就认为他别有企图，果然，他又买房屋，又“收养”妓女的女儿，这给了妻子的亲属们口实，他们认为他和妓女有勾搭；经过他们脑子的不断想象加工，他们把他和妓女的勾搭说得活灵活现，说那孩子压根就是他的孩子，说他出去闯荡的那些年，妓女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回来了，妓女也跟着他回来了，他们的目的，就是永远在一起苟合；他们说到这些的时候，全不顾念他和他妻子曾经有过的感情，好像是他们亲眼见到了那么多肮脏卑鄙的事，好像他是一个害人不浅的灾星；他们把他恨得咬牙切齿。那些事，让他有口难辨，名誉扫地，和他相熟的人私下里都说，如果他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件事将会最终毁掉他的一生。

此刻，他躺在沙发上，这些烦心的事都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清楚地知道，所谓采取措施，无非就是从他的手里再把孩子遗弃。让他这样做，他是一万个办不到的，他宁愿不要工作，宁愿不要家庭，甚至宁愿去死，他也不会抛弃孩子；短短的时间，他和那个孩子已经有了无法割舍的感情，他可怜那个孩子的遭遇，犹如可怜自己的遭遇，他和孩子相依为命，离开了孩子他也不能活。他更知道，他和妻子是注定会离婚的，即使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也会离婚。他们从来都感情不合，没有共同的语言，他们的感情早就破裂；他们风雨飘摇的家庭关系之所以能够维持到今天，全是因为他俩都是软心肠，把对方的可怜无限地夸大了，不忍心迈出那最关键的一步。孩子的事，既彻底伤害了他，也彻底伤害了妻子，即使 他现在把孩子送出去了，他和妻子身上留下的深深的伤痕也无法愈合。

现在，他只想和妻子尽快解除婚约。他和她有婚姻无爱情的畸形夫妻关系，让两个人都十分痛苦。他们不能在一起生活，他们一见面就龃龉不断，她娘家的母亲和兄弟们更是把他当成灾难的根源，无休无止地给他难堪甚至当面羞辱，他们给他造成了深深的精神伤害。他别无出路，只有离婚，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他和妻子曾经有过一次协议离婚的民事请求，民事法庭认为他们的夫妻感情并未彻底破裂，经过调解后，他们撤销了各自的请求；现在，他正在考虑重新起草一份协议离婚的请求。

他也想到了在身边的这个孩子将来的去向。他很怀疑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培养这个孩子，他想给这个孩子物色一个好的去处，一旦有他满意的地方，他会毫不迟疑地把这个孩子送出去。至于现在，他还没有精力办这件事；孩子已经受够了苦难，他对给孩子找去处的事小心慎重，他担心因为自己的粗心疏忽重新把孩子推进苦海。

至于他自己，他总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没有必要喋喋不休地去向周围的人们申辩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所作的事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就够了。由于感情经受了那么多的挫折，他不再把重新组织家庭看得十分重要，相反，他更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独身的生活。曾经向往的人间的伊甸园，如今在头脑里已经消失殆尽，天设地造的美好姻缘，也只是曾有过的梦中的幻想，随着梦境的不断消失，梦幻不再时常出现，代之而来的，是对驱不走的现实的适应和思考。

他要作的事还很多。他要很好地总结自己大半生人生的经历，婚姻、家庭、社会，是他人生中离不开的现实，他要总结人生的经历，离不开研究婚姻、家庭、社会对他的影响。他早就在着手这么做了。他买了很多书，准备利用假期的时间好好地读读；他的计划是，一边读书，一边把他最近两年一直在写的一本书完成，他虽然能力有限，不是写书的材料，但他还是不愿虚度时光，希望在一生中，留下一点对别人有用的东西。

然而，这场持久的婚姻战，却让他焦头烂额，不能分身。他真是烦透了！

 期待第五章(待续)

作者简介:

舒守伦，四川成都，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刊发过长篇小说和散文诗。中国世纪文学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