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记忆(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 齐齐

老同学建强在我的老家南阳新开了一家千丝牛杂火锅店,生意火爆。店面离我的姨表哥家不足300米,哥嫂去了好几次,说味道很不错,建强也在朋友圈里发了不少火锅店的照片,引得一帮襄阳的高中老同学垂涎三尺,他安慰大家说:很快他将会在襄阳开分店,这让大家无限期待和欣喜,而远在厦门的我,只好遥望故乡,默吞口水了。
厦门地气湿热,麻辣火锅在这里是不太有市场的,而且牛杂极为难得,闽南信佛者众,信者不吃牛肉,这也许是牛产品不多的一个原因吧。

襄阳和南阳,在历史上有很多重合,本该是一个地方的两个城市,现在却分属鄂、豫两省,如今,两地还常为历史名人的归属打笔墨口仗,而在我的心里,它们都是我可爱的故乡。
我生于南阳,长于襄阳,因为地域接近,所以两地的饮食和民风都很相类,这使我从前的生活一直没有违和感。襄阳的牛杂面是每一个离家的襄阳人不变的乡愁:一大碗牛杂面,再配上一碗米酒,便是很多襄阳人一天的开始。这里的人们常说:无论怎样的美食到了襄阳,也改变不了襄阳人对牛杂面的喜爱。
我的故乡南阳有不少回民,因此诞生了很多清真市场,听母亲说,她生我时没有半滴奶水。在70年代的内地,奶粉是非常稀罕的物件儿,母亲愁得总是抱着我哭,好在南阳的清真市场有卖牛奶、羊奶的,于是家人每天去清真市场给我买奶,用两个500毫升的葡萄糖瓶打回来。我长大后,家人们还常常笑谑:奶牛和奶羊是我的奶妈。
2016年暑假,我回到了阔别近二十年的家乡南阳,得知我对故居的思念,表哥开车带我回故居探访。昔日的民房都拆迁,姨家的原址上矗立着一座清真寺,这仿佛是冥冥中的一种契合——虽然我们不是回民,但我的姨妈是不吃猪肉的;舅舅家那里则成了一处休闲小广场。

我那开白花的木槿树呢?那亭亭如盖的泡桐呢?我不由得泪流满面,唯一能辨认出的,是老旧的护城河,河边还保留着没有拆迁的几户居民。记得母亲曾指着护城河外的一大片地跟我说起,以前那可都是祖上的产业。
“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我的心陷入了无尽的失落里,小东关北夹后——南阳再无这个地名了。我不知道母亲看了会做何感念,一定会十分难过的。大概在2000年的时候,舅舅打来电话告知故居即将拆迁,母亲忍不住感叹流泪:“再也没有梦中的家园了!”我安慰她说:“三峡库区的移民,家乡许多都埋在了水底,连见也见不到了,而我们还是可以回故地看看的。”
我曾在1996年清明节的时候,陪母亲回南阳给外婆扫墓,当时,我刚刚考上母校的研究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的外婆一生钟爱读书人,母亲带我回乡,意在告慰外婆的在天之灵。那时我的姨妈已经去世三年,故地重游,除了伤心,这次的回乡之行在我脑海并没留下过多的记忆。
而我更深刻的记忆总是停留在1985年的夏天。

从南关的水煎包铺出发,一直往东走,有一条窄窄的小巷,巷口是一溜洁白的粉墙,两边多是两层的民宅,楼顶上间或长着蓬草或大花马齿苋,沿着静静的小巷一直走,快到尽头时,推开左边一处的木门,便是一个安静的小院:门口的花坛里栽有花椒和粉豆;院子正中有一口压井,压杆上生着斑驳的青苔,井水清凉可口;几笼白色的长毛兔在开满白色木槿花的树下吃草;大龙缸里种着一颗葡萄树,回廊下有鹦鹉在啁啾。院墙后面紧挨护城河,河边是低矮的民房,堂屋里走出我亲爱的姨妈,端着我爱吃的东西,向我笑着迎来......。
隔几户人家,便是舅舅的院子。院内的花坛里是舅舅喜爱的米兰,上面养着脱壳后剪去翅膀的金蝉,夏日的上午,我和舅舅家的表哥在泡桐树下做数学习题,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着,泡桐树上长了很多俗称吊死鬼的害虫,经常会有虫屎掉在舅妈的水桶里,于是我和表哥就爬到楼顶去抓虫,一抓就是几十只,剪开坚韧的虫囊,便是肥肥的虫子。小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怕,把它们包在泡桐叶子里,用手托着,到鸡棚去喂鸡。
夜晚,表哥拿着小铲,打着手电筒,带我来到树下捉蝉,他见洞便开始挖,不一会就能捉住一只没有脱壳的蝉,一晚上收获颇多。把它们放在小床的蚊帐上,等天亮后,金蝉便开始脱壳,赶在它们的翅膀没有变硬之前,剪掉一半的翅膀,养在花坛里的米兰上。有时蝉吵得我们心烦意乱,无法专心做题。表哥就洗一块面筋,挑在竹竿上,到楼顶去粘知了。如此一来,花坛里的知了数目越来越多。每逢我和表哥吵架,哭个不停时,舅妈就安慰我:“去拿一个哥逮的知了来,我烤给你吃!”风箱“呼呼”拉了几下,知了便熟了,在美味的诱惑下,我破涕为笑。

往事是那样清晰而又遥远,我仿佛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那么长,我一做便是整整三十多年。
记忆中更早的一个画面是有关我的外婆:外婆穿着深色的斜襟大褂,头上戴了一个平顶的天鹅绒旧式女帽,帽中央是一块绿玉宝石。她牵着我的手,迈着小脚,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门口的杨花落了一地,成串的花絮酷似毛毛虫,我穿着外婆做的不分左右脚的鞋,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捡着没杨花的路走......。这是有关外婆唯一的记忆,她去世的时侯,我才只有三岁。
我常常觉得,外婆和姨妈一直都在天上静静地看着我,保佑着我考学、工作、结婚、生子。从前看过一段话:“父母在时,兄弟姐妹是手足;父母不在时,兄弟姐妹便是亲戚。”这段话字字泣血锥心,但我觉得有些偏颇,姨妈生前对我十分怜爱,对我的宠溺远远地超过了她的亲生子女,我跟表哥表姐们感情很深,他们对我极好,待女儿也很亲,并不输于我亲生的妹妹。

如今,父母已年迈,在南京定居,而我远在厦门,大家相聚的日子越来越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常带着女儿回去探望他们。
常回家看看,那里是我的故乡,还有思念我的人和我思念着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