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 期 作 者 水 云 天(中国)
海外头条总编审 王 在 军(中国)
海外头条副编审 Wendy温迪(英国)
海 外 头 条总 编 火 凤 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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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咱们中国有《鬼曲》。
水云天
你知道吗?意大利有《神曲》,中国也有《鬼曲》。
而且,这首鬼之曲,作者可不是泛泛之辈,他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语言大师——老舍。
老舍是标准的但丁迷。他是在英国任教期间,首次读到《神曲》的,没料到那一读,就读出大事来了,他立即整个儿被震撼住了。事后他这样形容这桩大事儿:“使我受益最大的是但丁的《神曲》。我把所能找到的几种英译本,韵文的散文的,都读了一过儿,并且搜集了许多关于但丁的论著。读了《神曲》,我明白了何谓伟大的文艺。”。自此之后,他对但丁的着迷,就好比时下的年青人追星一样。
回国后,他不断地介绍但丁及其《神曲》,不止这样,他更发了宏愿要写出一部象《神曲》那样完整的东西来,他曾这样无限感概的说“我读过的文艺名著里,给我最多好处的是但丁的《神曲》..........他笔下的世界是一首完整的诗,每一色彩,每一响声,都有它的适当的地方。《神曲》是什么都有,而且什么都有组织,有因果。中世纪的宗教、伦理、政治、哲学、美术、科学都在这里。世界上只有一本无可摹仿的大书,就是《神曲》。它的气魄之大,结构之精,永远使文艺的学徒自惭自励”。
自从认识了但丁,老舍的创作都离不开借镜《神曲》,并一再在《鬼曲》、《猫城记》、《蜕》、《火葬》、《四世同堂》等作品中体现出《神曲》的影响。
老舍是1934年春天在济南试笔写《鬼曲》的,诗写得笼罩在一片阴森恐怖、神秘诡异的气氛中,艺术成分是颇高的,但最终仅是写了千多字的引子出来,便戛然而止,没有完成下去,留下给读者无限的悬念。
他在诗后附了一段“诗的说明”,如下:“我能作诗吗?我不知道。老想试试,可是。今年春天,忽然想到“鬼曲”;谁知是怎么想起来的呢。它是个梦中的梦。在梦里,我见着很多鬼头鬼脑的人与事。我要描写他们,并且判断他们。假如有点思想的话,就在这“判断”里。我不能叫这些鬼头鬼脑的人与事就那么“人”似的,“事”似的;我判定,并且惩罚。有点象《神曲》中的“地狱”。但只有“地狱”而无“天堂”等。主意拿定,我就动了笔。到四月间写成了梦中之梦的头一个梦,就是这里的这几行,也就是个小引子。写成,便放在一边,打算把后面全写好再发表。可是从四月到现在,没有拿笔的机会,而诗又是慢工儿活,即使将来能继续作,何年何月作成,简直不敢说。先发表这点吧。”。
老舍就让读者永远地悬念下去,并没有写下续章,这或许是与他自觉还不能蛮有信心地驾驭诗歌体裁有关吧?最终,老舍改用了小说体裁来实现他要写出一部象《神曲》那样完整的东西的宏愿,于是便产生了《四世同堂》。
《四世同堂》的结构,谁也看得出是模仿《神曲》的,而且模仿得极其刻意。按《神曲》分为“地狱篇”、“炼狱篇”、“天堂篇”三部分,每部分有三十三章,首篇因为多了个序诗而共有三十四章,三部分也就合共一百章。而《四世同堂》分为《惶惑》、《偷生》、《饥荒》三部分,其中第一部分有三十四章,第二、三部分均为三十三章,也是合共一百章。此外,两部巨著也都以人物的心路历程作为线索构连全体,稍不同者《神曲》是以但丁个人的心路历程来象征人类的心路历程,而《四世同堂》则铺写了许多人的心路历程。两部著作的主要人物形象,也都有着许多可相对应的地方。
老舍的刻意模仿不止在结构上,甚至是到了吊诡的全盘地步。按《神曲》很长一段时间曾经缺少了最后的13章,是但丁故意藏起来没发表。后来是他儿子雅各寻获大纲,经过悉心整理才补齐全曲100章。而1950年老舍在上海的《小说》杂志连载《饥荒》的时候,发表至第87章之时,却在末尾标示“全文刊完”,没有把已大致写好的全部发表,这表明他故意效法但丁,也要给读者留个遗憾。不过他却为全书日后能够破镜重圆铺下了精心的安排:除了在美国出版了英文简译本,又写信给当时在日本的冰心交代了藏起来的那部分的详细提纲。现在《四世同堂》最后的13章,是后人从英文简译本复译回来的,不过那只是原稿的缩写,已非老舍的手笔。
在但丁面前,老舍自觉是学徒,所以他不敢说要写出一部同样伟大的作品,而只说要写出一部同样完整的作品来。的确,自从认识了但丁,这位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巨人便一直影响着老舍的创作思路。他充分吸收了但丁“从图象到图象”(老舍语,意为逼真如画)的艺术手法,后期作品的笔法锤炼得特级细腻生动,加上他自己的用语诙谐作风,因而成为语言大师。他又受到但丁摒弃拉丁文改用方言创作《神曲》的启发,而改用北京话入文,因此创作出几部成功地“把白话的真正香味烧出来”的杰作,包括《骆驼祥子》和《四世同堂》。

老舍可谓是受到但丁影响最深的中国作家,就后期造诣和创作成果而言,他甚至可以说是师承但丁。
但丁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竟然为中国调教出了一位语言大师。
以下,兹附上老舍借镜意大利《神曲》而写的中国《鬼曲》全文,请细心揣摩欣赏:
《鬼曲》
在个风微云重的冬天,疏散的雪花轻落。
三五只寒雀躲在窗前,吞着头彼此时时偷看;会意的偶尔啾啾两声,今日的饥寒也许是
“自然”的慈善:雪掩的麦田预言着端午的金粒。
冷气慢慢培肥了雪花,也密起来,前仆后继。
没有管弦的轻舞似狐步无声,树枝与小风也不再低语。
三伏三九是午睡的故乡,无聊伴送我入了梦境:寒花似的抱着些悲酸,乱世人,哎!哪有香甜的梦。
在条空路上我独自前行,微光仅足拦回过度的恐怖。
切盼面前有些灯光,
或是犬吠,给行人点安慰,宇宙似还没有诞生,
连海菱样的蝙蝠也不见一个。
不敢折回,知道来时
并未遇见什么人,物。
听着自己的足音,
看着自己的襟袖,
连头也懒得抬一抬,
希望中的星天是无边的黑暗。
也许左近有插天的乱峰,千年积雪断尽了春的消息;什么也胜于独自心跳,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失望若是惊恐的泉源,只好勉强勇敢将自己欺骗。
象赤道上的昼忽成夜,庞丑的黑影猛然吞尽余光!
即使路旁尽是江南的新柳,极留神的我守住路中央;有路可循是唯一的安慰,最近的黑暗仿佛是最温柔!
记得儿时在慈母的膝上,襟袋里满载着一个铜钱的落花生——甜美的追忆!
炉火烘暖我的通身;
连母亲的腮上,那么苍白,也透出了顷刻的微红,字字甜蜜,她诓我入睡:说什么大年三十的夜间,诸神下界,就是个小儿在黑处独行,也没有老妖敢伸出绿毛的巨手……时时我渴望着岁残,
可以任情的通宵玩耍;虽然在除夕的忙乱中,辫上结着新红的绒线,还是早早的睡去。啊,半世违离,因一时的恐怖想起慈亲的言语;但愿今天便是那样的时光,纵无爆竹与群星,也无危险!
祈求是危害的先兆,
不久我便越发不安:
我的眼虽看惯了黑暗,可是辨不清何处来的水声。
我的耳专听着自己的心跳,外面的微音加重了颤惊;况且似雨后的野流四窜,带着砂石各自把阻碍冲开,或是浑河在秋前突涨,平堤的群溜击撞成旋。
听官只会半疑的暗示,真象,黑暗封着眼,我无从看清。
莫非是在危崖之上,
举步便落入毒恶的蛟潭?
还是路已成了海角,
孤独的指着腥海荒流?
也许是距离得还很远,夜静的波涛分外惊心?
即使是想象试探着勇气,自卫的本能阻住了足音;象多脚的绿虫在秋阴下,一声落叶使它缩敛成一团。
经验教给我莫要慌张,立定了细听水声的所在。
以足轻试,象谨慎的盲人,果然,地上有些泥湿。
河,也许是海,必是在我面前,与来时的道路形成丁字。
急流不断,在暗里奔驰,似从史前流来的恐怖;只有我的两眼渴望光明,万有似都在混沌中摸索惯。
看不见的水声,想象的母亲:桃花流水与黑洋的野浪,在暗中是一样的变化万端,水与夜的交谈操着鬼语!
我欲狂叫那创造之神,一个巨闪照裂了天地。
冷风阵阵从野浪上吹来,腥苦的雾花挂湿了眉发。
我想轻身去暂避风寒;刚想到,暗中显了异象:一星铜绿的火光从远处闪来,似梦前的眼花明隐不定。
头上无限的黑云,
面前万顷的夜色,
飘着这一点鬼绿的流光,还有,还有点笛声断续!
从黑暗里向黑暗里探身,好奇心有时胜过惊惧,它忽上忽下的升沉,
若是船,必是轻而不稳:象港口夜间迎客的小舟,在大船的浪旁一升一落。
渐渐的,风弱时也还有笛声,细直尖酸似雏鹰的哀叫。
最后,我看见伴着绿光前进,是一些破碎的水影。
看清了!灯下的风中
惊疑的摆着一片惨碧,是一面小小的白旗,
被灯光照得微绿。
一个长齿的头骨,那灯!
一双深孔吐出青火。
白骨的桅杆扯着白旗,倚桅而坐一架骷髅吹着细笛。
一俯一昂,船嘴瘦长,啄着黑浪,在我眼前浮过!
心挂在眼上,眼随着灯,宇宙间只有那点绿光闪动;生命只剩了一点惊疑,呆立,我忘了呼吸。
船侧,追逐着那点微光,是几小条不很明的蛇浪。
落在船后的笛音已经不多;那光,远一点,远一点,似一缕豆须伸入夜间;再远,还远,飘入永久的黑暗,忽隐忽现;一个流萤
不自主的随风而逝。
似看着最亲近的埋入墓中,我痴立茫然,只想悲叹。
似斜风里的银背杨叶,我全身颤抖,惊惶
在回想中凝结了血管。
顾不得危险与湿寒,
不自主的我瘫在岸上;也许正对着巨口的鳄鱼,滴着馋涎向我轻掉铁尾。
但是,我把这一点肉身交给了任何样的命运,水声渐远,流入死样的渺茫。

作者简介:
朱鏻灿 笔名:水云天
平生最爱寄情于水于云于天于林莽,宗大自然为师。闲时喜爱阅览及写作诗文,尤爱饱览散文游记,藉以神游天下。
屡获征文大赛一等奖及最佳散文奖,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年鉴》、〈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出版有个人诗文集《行云流水水云天》,现任中国散文网特约编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