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青春段落第八章
辛金 著
第八章 畏批斗 孝贤农妇绝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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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村人的生活很艰苦,生产队里没副业,人们只靠工分吃饭。谁家劳力多,挣工分多,谁家分粮食就多。生产队每年夏秋两季分粮给社员。粮食打下来,晒干去杂,先交够公粮,卖足余粮,留下种子,然后按工分、按人头分给社员。工分占分粮的比例在多半,大概占百分之七十左右。人口多的户,粮食大都不够吃,在自留地里种些蔬菜、南瓜、红薯之类,以副食补给自救。后来,自留地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了,断了社员自救的一条生路,遇到荒年,人们只能吃野菜、柳絮、树皮、草根、棉套……. 饿极了,有人试着吃绿豆秧。
贺玉富当队长后,他一心想改变社员年年吃返销粮的局面,围着增加社员收入做工作。白帆来贺村,在白帆的大力支持下,寻条增产的路子——种红薯。生产队扩大红薯种植面积,改良红薯品种提高红薯的亩产量,让每户秋后多分些红薯,解决粮食不足,使每个人不至于挨饿。秋后,田野里到处是晾晒的红薯干,白茫茫,如霜似雪。除晒红薯干外,还把鲜红薯窖藏一部分过冬。红薯成了社员的主食。
毛连文从外面串联回来,个人的私欲,外面的世界,大城市的生活,极左的革命激情,促使他更加疯狂地造反。毛连文带领“红卫兵”到大队、生产队任意揪斗地富反坏右分子,甚至连他们的家属子女也被拉去强行戴高帽子游街。他还不时把公社的“走资派”、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五花大绑押到生产队批判,一时间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一天下午,贺玉富带领社员在小麦田套种棉花。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许多社员家断了顿。社员边劳动边偷薅把已顶饱仁的青麦,揉出麦籽吃。贺长坤的妻子王翠花是个孝贤媳妇,平常她自己吃粗粮,细粮留给丈夫和孩子。她最大的毛病过日子不会精打细算,每年的口粮接不上茬儿。近些天,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没了,连最受吃的红薯也光了。贺长坤到亲戚家借来的红薯干也见底了,全家人只能挖野菜充饥。今天中午的青菜汤,待丈夫和孩子吃过后,王翠花只喝到半碗刷锅水。来上工的路上王翠花已是饥肠辘辘,干一阵子活儿,饿得她眼冒金星虚汗淋漓,强撑着干到地头,饿昏过去。 几个妇女见状跑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唤的呼唤…须臾,苏醒过来。贺玉富看她那灰黄的面色,知是被饿的,让两个妇女揉些麦籽给她吃。几把麦籽下肚,王翠花精神许多。这时,“母老虎”郑三嫂也种到地头,她不知缘由,见王翠花吃麦籽,大嚷大叫起来:“队长,你管不管?王翠花偷吃麦籽了。”
郑三嫂是贺玉柱的老婆。她一米七几的个头,黑胖的身材,显得健壮有力。她老家在安徽,无兄弟姐妹,一九四七年随父母讨饭来到豫东。后来,父亲饿死了,母亲改嫁给一户于财主当姨太太。贺玉柱的父亲旧社会是个“光棍”,在行里做行务,与于财主交厚,两家成了亲家。郑三嫂复杂的人生经历,磨砺了她倔强泼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次,郑三嫂与武术教师郑四不睦,两人动起手来。面对教师爷郑三嫂心里一点不惧,来个饿虎扑食之势,一头钻到贺四怀里,顺手抓住贺四的睾丸,疼得贺四月余叉拉着腿走路。还有一次,郑三嫂到外村拾秋,与看秋的大汉发生口角,大汉凭黑铁塔般的身躯,根本没把郑三嫂放在眼里,两人打在一起。结果,那大汉满脸的指甲抓痕,道道痕迹浸着鲜血。从那以后,人们不敢惹郑三嫂了。随之,郑三嫂“母老虎”的绰号也响遍三乡四村。
前天,王翠花家的猪拱了郑三嫂家地头的几棵菜,郑三嫂拿镰刀撵猪,一镰刀搂在猪肚子上,猪肠子淌了一地,不多时猪便死了。百十斤的猪啊!贺长坤全家人的希望,瞬间没了。王翠花咽不下这口气,找到郑三嫂理论,不由分说两人对骂起来。不是爷们实必相劝,两人非打起来不可。今天,郑三嫂见王翠花吃生产队里的庄稼,她心里正对王翠花不忿呢!以为抓到了理把子,不由分说嚷嚷起来。
郑三嫂一嚷嚷,恰巧被路过的毛连文听到。毛连文骑着自行车正要回张家村看父亲,听到表婶子(毛连文的姑姑是贺玉柱旁院的嫂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吵吵,他停住自行车。
贺玉富见来人是毛连文,心里吓一跳,急忙迎向前应酬,搭讪让烟。贺玉富解释说,两家因鸡毛蒜皮的事抬杠哩,没什么大事情。
其实,毛连文早听清楚原委。他正愁没批判的靶子开会教育乡下农民哩!他大声喝斥道:
“王翠花,你别以为你出身好,我没法整治你,今儿我非拿你开刀,杀鸡给猴看不可!你等着,明天全公社开你的批斗会,不信我整治不了你!”
贺玉富哀求说:
“连文表叔,咱邻邦庄子驻着,乡里乡亲的,不能这样,有话好说。”
“贺玉富,你别霸道!县里的红卫兵咋着不了你,怕你村的武功,我毛连文可不怕!你要是敢包庇坏人的话,这是立场问题!连你一起批斗!”
王翠花吓得身子像筛糠似的,抖着一团,泪流满面,已哭成泪人。
“贺玉富,由你负责看管王翠花,如果叫她跑了,我找你要人。” 毛连文甩下句话,骑着自行车去了。
郑三嫂见事情闹到毛连文那里,知有些过,她也知“造反派”的厉害。再说,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她本想出出气,并不想让“造反派”整治王翠花。郑三嫂见事情闹大,心里过意不去,她喊住毛连文说:
“表侄儿,我看算了吧,我们之间本无大事儿,咋能劳表侄儿的大驾呢!”
毛连文爱面子,最气别人不拿他的话当命令,就随口说:
“革命无小事,非整治她一顿,让她心服口服不可。”
毛连文走后,社员们无心干活,有埋怨郑三嫂的,有埋怨贺玉富怕毛连文的,有骂毛连文爱管闲事的,还有帮王翠花出主意的…贺玉富心里烦,宣布收工。
白帆一家来到贺村,生产队没有备好房料,闪过年,春暖花开才能动工造房子,贺玉富先把白帆一家安置在社屋里暂住。社屋在村东南头,一溜五间土坯房子,房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房檐上挂着一排长短不齐的琉璃(冰凌)。社屋的东三间饲养室养着生产队的牲口,西两间原是盛草料室,腾出来给白帆一家暂住。
翌日,贺雷自报奋勇领小川和大山去学校报名。报好名,他又陪姐弟去班里认课桌。白小川心里很庆幸能和贺雷同班读书。这个结果,报名时她在心里默默地不止一遍祈求过。她认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个熟人照应着,心里踏实。再说贺雷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又是大章叔的儿子,以后由他照顾,别的孩子不敢欺负俺和弟弟。
毛连文是高中的学生。自从串联回来,他夺取公社的大权,造反司令部安在公社院里。他带领着队伍,占领公社大院,不开批斗会他很少来完中。他不来,老师心里难得安静。说实话,老师们还恐怕他来学校胡闹。中央号召复课闹革命,毛连文不愿交出公社的大权回学校闹革命,继续住在公社院里。
岗谭镇完中复课后,把高中、初中的学生,不分班级合在一起学习。没有新课本,就按旧课本讲课。白小川来学校后,学校已把初中的课本复习一遍。白小川没学过,听不懂,贺雷主动给她补习,使她的学习成绩很快赶上来。
政治运动经常冲击学校,老师心有余悸,授课很不正常,平日没个课程安排,经常放假停课。代数课倒很正常,因它不涉及政治,都是些数字、定律、公式什么的,不管是哪个阶级都实用。语文课不同,弄不好就要犯政治错误。后来,语文老师学乖了,上语文课便读“语录”,“老三篇”,《志愿军英雄传》,《红岩》,《铁道游击队》……
时光荏苒,转眼一九六八年春节将至,学校决定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后放假。恰恰这时接到县革委的文件,学校要招生,春节前做好准备,该升学,该毕业的学生,春节前搞出结果。文件规定:该毕业的学生,一律毕业;该升学的学生,搞推荐,最后由革委会研究决定。为确保招生按着革委会文件走,不偏离革命的方向,不脱离群众,县革委会往各公社完中派驻工作组。派往岗谭镇完中的工作组负责人是县教育局革委会副主任史运来。史运来为了显示他领导的民主,有革命性,不顾地头蛇毛连文的一再反对,决定成立公社领导组,吸收校方和贫下中农的代表参加。谁都明白,这只是史运来搞的形式主义而已,真正的权力,还是他史运来掌握着,由他说了算。
贺大章是中共党员,出身好,政治可靠,办事公道讲信誉,被贫下中农推为代表参政。贺大章被推为代表后,每天两趟来学校,决心当好代表,为民办好事,不辱使命。
贺雷很担心白小川姐弟升学的事儿。姐弟俩刚来岗谭镇,人生地不熟,工作组被“造反派”把持着,姐弟俩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占其一,能顺利升学吗?能过推荐这关吗?贺雷琢磨,领导组研究这关先不想它,先帮他们过推荐这关,推荐过关,接下来就有希望。如果推荐这关不过,那下一关就甭讲了。贺雷找到好朋友张军庆商量,要他和他一起做同学的工作,一定让姐弟俩升学。
搞推荐升学,白小川感到她和弟弟升学的希望不大。她心里很沉重,悄悄做好回乡务农的思想准备。
学生开始推荐,白小川心里忐忑不安,眼望着黑板上自己和弟弟名字后正字的变化,心快蹦到嗓子眼里。她盼望早早出结果,可又怕见到不愿看到的最终结果。推荐的结果出来,出乎她的预料,她和弟弟都过关了。这是贺雷暗下做工作的结果,可这一切,白小川一无所知。
学生的推荐是公平的,到史运来那里就不公平了。他根本不看推荐的结果,他要看出身,看政治表现。其他工作组成员在他眼里都是陪衬,是聋子的耳朵。史运来一手遮天,他说谁升学,谁就升学,别人不能提不同的意见。他在领导组研究升学人员的会上说:
“我们一定把好录取关口,把贫下中农的子女,不管学习成绩好坏,一律升学。那些地富反坏右,走资派和黑帮分子的后代,学习成绩再好,也不能录取,一律剔出学校。我们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史运来讲得吐沫星子乱飞。他顿了顿,端起缸子呷口水继续说道:“我们以政治挂帅,以阶级斗争为纲,防止阶级敌人报复,搞破坏活动。毛连文的队伍,要日夜巡逻,发现可疑人员,一律扣留审问。对那些贫下中农出身的子女,也要搞政审,查社会关系,查祖宗三代,四代,五代,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查,发现有黑点的,一律不录。大家想想,我们是培养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接班人呢?还是给资产阶级的苗施肥浇水呢?这可是个政治路线问题,是个立场问题,是捍卫不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问题……”
史运来有些激动,脸上油光光的。他使劲拉了拉脖领子,继续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谈阔论。贫下中农代表有人听不顺耳,开始相互小声交谈。
贺大章是个粗人,听不懂史运来讲的大道理,但其中一点他听明白了,出身不好的孩子不能上学。按史运来的说法,他想到白帆家的两个娃,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抵触情绪。
“大家先别议论,先听史主任讲。”毛连文制止说。
史运来见代表们心情激动,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知他们对他的政策有意见。为笼络住代表们的心,他把话锋一转说:
“当然了,我们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子女,对那些已经改造好的子女,对那些表现特别好的子女,也可以灵活灵活,放宽些政策,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
史运来讲话结束,毛连文哈巴狗似的吹捧史运来的讲话水平如何如何高后,他请代表们发言。可是,代表们光是小声议论,就是没人出来吹捧拍马屁。史运来见没人再继续吹捧他,心里不悦,不耐烦地制止住大家的议论,宣布开始摆材料,敲定升学名单。
毛连文先摆几个出身贫下中农子女的材料,史运来都让通过了。当摆到白小川时,史运来坚决不同意她升学。史运来情绪激动地说:
“白帆是什么人?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是我们的敌人!这全县谁不知道!这次让他下放劳动就便宜他了,应把他送去劳改!他的孩子坚决不能升学!”
史运来表过态,用目光环视大家,又干咳两声,等待有人发言赞同他的观点。可是,大家谁也没吱声。他又耐心地等会儿,仍是鸦雀无声,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搬梯子下台阶说:
“大家无话,那就是没意见。好!白小川不能升学,就这样定了,摆下一个吧。”史运来盛气凌人,显得非常傲慢和霸道。
开始,贺大章和其他农民代表一直在听史运来讲话,各自吸着旱烟锅子,谁也没说话。后来,见史运来要拒白小川于校门之外,贺大章心里琢磨,要是白小川通不过,那下面的大山也别想。老白大哥的两个孩子都不能上学,我这个代表是咋当的,咋向贺村人交待啊!贺大章心里越想越气,由原来的抵触情绪,随即升级转变成愤愤然,窝一肚子火无处发。贺大章抬头望见史运来不停地晃动二郎腿,一副霸道,盛气凌人的得意样,心里更是烦躁来气。是斗争,是屈服,他脑海里激烈地斗争。终于,贺大章忍耐不住,他腾地站起来大声质问道:
“史同志,你这样弄是谁的政策?哦,贫下中农的子女可以上学、工人阶级的子女可以上学,我们都没意见,为啥惟独老革命的后代不能上学?白小川的父亲白帆打过江山,杀过日本鬼子,杀过反动派哩,他的孩子怎么连上学的权力也没了?”
贺大章强忍住怒火,尽量使语调平和些。尽管这样,仍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愤怒,显得怒气冲冲,说出的话生硬,咄咄逼人。
贺大章突如其来地发难,确实把史运来吓一跳。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农民竟敢拿他这“钦差”不当回事。顿时他觉得小看农民是个错误。他在心里琢磨,既然你跳出来发难,那我必须先镇住这个乡巴佬!只有这样,下面的工作才好办。我说个圆的,就是个圆的,说是个长的,就是个长的,再没人敢炸刺儿。想到此,他乜斜大章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老贺同志,你是名党员,是贫下中农代表,这叫我咋说你好呢!你怎么能这样认识问题?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肩负的使命,你要明白你现在是在替谁说话?你的政治觉悟、政治立场哪去了?如果说重了,你这是敌我不分,是替资产阶级说话,是政治问题,也是个执行不执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问题。”
史运来一口气给贺大章扣许多大帽子。他以为这准能吓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举镇住贺大章,杀鸡给猴看。贺大章可不是小泥沟里的泥鳅,而是一条遨游大海的鲨鱼。他啥没见过没经历过,怎吃他吓唬!史运来万万没想到贺大章有胆量敢和他较真。只见贺大章腾地站起来,攥紧拳头说:
“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党,贫农出身,中共党员,今儿又是广大贫下中农推选的堂堂代表,你给扣不上这些帽子。”贺大章越说越激动,嗓门很高,脸涨得像下蛋的母鸡似的。
“你以为你这代表能管啥用呀!说你是代表,那是抬举你;说你不是代表,你啥也不是!”史运来说道。
他只顾信口开河过嘴瘾,却忘了投鼠忌器之说。他一番话激怒了所有的代表,个个气得脸红红的。脾气暴躁的陈二旺,嚷嚷着要退场,被毛连文派人劝拉回来。
贺大章带头闹腾,无疑为心里对史运来不满的人注射了强心剂。瞬间,你一句我一句质问史运来。岗潭镇是革命老区,谁人不记得白帆的名字,又有几个孩子不是听着游击队长白帆双手能打枪,百步能穿杨的故事长大的呢!听说白小川是白帆的女儿,联想到白帆昔日的诸多好处,谁还管什么出身不出身,都同意白小川升学!
陈二旺说:
“史同志,你不依靠贫下中农,你依靠谁?贫下中农说好的,你却说坏,我看你这是立场问题。请问你代表的是哪个阶级?”
李兴华说:
“退一步说就算白帆有问题,那他的女儿有啥问题?谁的政策规定她不能升学?”
柳金生说:
“史同志,是不是白县长以前批评你得罪你了,你才非要和他过不去,要报复他的?”
大家的质问,史运来彻底懵了,额头上冒出汗珠子。他想用 “扣帽子”、“打棍子”的惯用伎俩吓唬住代表们,结果事与愿违,反而被几个农民讥落数落得一文不值。心想,今天遇到了大难题。想到此,他心里不由得打个寒战,一阵阵发虚。他故作镇静地呷口茶水,强打起精神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认真对付这群乡巴佬,否则要栽在这些人手里。他十分清楚激怒贫下中农代表的后果,如果告到上面,丢人打家伙不说,弄不好真的要犯路线错误。万一弄到这一步,弄个停职审查,那日子就不好过了。想到此,他不由得心里有些后怕,感到后脑勺直冒凉气。这时候他还放不下官架子,改不了霸道的秉性,只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拍着桌子说:
“同志们,静一静…不要吵,有话好说,好商量吗!”
大伙情绪激昂愤怒,谁也不听他的,仍不停地质问他。毛连文大声喊叫也没用。史运来见局面不可收拾,再继续下去,也没个好结果,决定先休会,然后好好想想对策。史运来大声喊道:
“各位代表,你们提的问题很重要,我也做不了主,我马上向县革委会汇报请示,现在休会。他说完,不顾毛连文,先退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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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章边往门口走边嘟囔道:
“请示个球哇!叫谁上学不叫谁上学,县革委会管这事。”
贺大章说对了,史运来压根儿就没准备向谁请示什么。史运来之所以那样说,那只是他搪塞代表,为他施的缓兵之计所放出的烟雾弹。
王翠花感到很无辜,万万没想到,吃几粒救命麦籽会惹出大祸。恐惧、委屈使她哭得死去活来。平日里和她要好的几位妇女在不停地开导她,安慰她。
王翠花思想固执,婞直,遇事好钻牛角尖。她感到天要塌了,没法活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不做茶饭,不管孩子,呆呆地坐在那想心事,一心琢磨明天挨批斗的事。她想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像团乱麻,没理出个头绪。她埋怨郑三嫂和她作对,痛恨毛连文小题大做,惧怕批斗往死里整她,她越想越怕越恨。以前丈夫被“红卫兵”揪到公社批斗的情景历历在目……想着想着,她惊出一身冷汗。
王翠花的丈夫贺长坤,解放前被国民党的军队抓了壮丁。那是一九四六年的春天,贺长坤正在田间劳作,突然,见西边尘土飞扬处过来一队骑兵。霎时,骑兵进了贺村,在村里挨家搜人,搜遍全村也未见一个青壮年,就撤走了。马队出了村,直奔贺长坤的方向而来。贺长坤见情况不妙,急忙躲在地阳沟内。骑兵是路过,要到东边的庞庄。骑兵恰巧要经过贺长坤干活的地头。地阳沟浅,遮不住身躯高大的贺长坤,被居高临下的一个军官在马上瞧见。那军官一声吆喝,用马鞭一指,眨眼工夫,两个骑兵把贺长坤押过来,那军官喝令绑了。这时,远处传来两声枪响。匪兵以为游击队来了,急忙上马,马后拖着贺长坤,吆喝着,绝尘而去。
贺长坤被抓到队伍上,长官给他一杆破枪,一套“黄皮”,编入班,长官派人暗里严密监视着他。贺长坤思念家乡,曾先后三次逃跑,均被抓回。每次抓回,免不了遭受一顿毒打。当他第三次被抓回后,连长气得嗷嗷大叫,扬言要杀一儆百。在临行刑时多亏好心善良的排长为他求情,并且为他担保,才免他一死。从此后,贺长坤怕连累排长不敢再逃跑。他先后当过传令兵、班长、排长…一九四八年,部队在徐州被解放军打败,有的被俘虏、有的被打死、有的当了逃兵。贺长坤随溃兵往西逃去。他想到家中的老娘,趁机连天加夜逃回老家。从此,贺长坤再也没离开过家乡,一直在家劳动,安分过日子。
司道年带领“红卫兵”砸毁双灵寺,偷袭贺村不久,毛连文造反拉队伍。毛连文联合县城里的“红卫兵”把贺长坤弄到岗谭镇扣上顶“军阀”、“兵痞”、“坏分子”的帽子批斗游街。
贺长坤在国民党的部队里染上些坏习气,好逸恶劳,明抢暗夺,流里流气……因偷鸡摸狗的毛病,常与人发生口角,甚至还动手打架,与人结怨得罪不少人。贺长坤的无赖名声,四乡八村都晓得。贺长坤在当地名声不好,毛连文号召人批斗他,同情他的人不多,憎恨他的人不少。平日里那些与贺长坤有过结,积怨较深的人认为可抓住报仇出气的机会,恨不得让“红卫兵”专贺长坤的政,方解恨。结果,那些寻仇的,在会场里起哄,高呼口号,要砸烂贺长坤的狗头…那些人的极左过激行动,鼓动了不明真相的人,会场骚动起来。随即,你一拳我一脚,你一推我一搡地动起手来。开批斗会,毛连文要的就是这效果,谁还去制止啊!再说这是群众的自发革命,谁敢指责制止!就这样,霎时,贺长坤鼻口流血倒在地上。人们见贺长坤倒地,怕出人命,这才住手。见贺长坤被打成重伤,倒在地上起不来,批斗会草草收场。王翠花用架子车拉贺长坤回家,请大夫检查说折两根肋骨,两耳膜穿孔,重度脑震荡。为给丈夫治伤,王翠花卖光家中所有的值钱物件,还欠不少外债。这回王翠花又要挨批斗,她怎不惊恐万分,心有余悸呢!
今天,贺长坤被队长派往南场铡草。他收工回到家,见妻子孩子也不管,饭也没做,不停地哭泣已成泪人。问她缘故,又不肯说因,只顾哽咽落泪。四个孩子见母亲伤心,也围着母亲哭作一团。贺长坤见老婆哭,孩子闹,一时没了主意乱了阵脚。他猜想干活时一定是出了大事,要不然老婆不至于这样。他再三追问妻子,王翠花才哭诉一遍所发生的事。
贺长坤听妻子叙述后,心里着实吓得不轻。他知道批斗的厉害,一时间没了主意。须臾,他转过神来,安慰妻子说:
“先别急,我去找队长求他想想法子。既然事出来了,光哭也没用啊!”说罢,贺长坤急急忙忙找队长去了。
王翠花清楚找队长也没用,当时队长也挨了毛连文的批评!她脑海里不时闪现丈夫被批斗的一幕幕,不觉浑身一阵痉挛。她拿定主意,宁愿去死也不愿挨批斗。王翠花主意拿定,趁贺长坤去找队长之际,安顿好孩子,又在每个孩子的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拿条麻绳,跑到村西边的小树林里,找个树杈,搭上绳挽个扣,她走上条不归路。
贺长坤回到家里,不知妻子去向,见孩子哭作一团。等他找到妻子时,已是“揉碎桃花满地红,玉山倾倒再难扶”,王翠花已咽气多时了。
王翠花死了,贺村人气愤了,骂毛连文丧尽天良,骂毛国宣生个孽子,祖上没积德,坏了良心,让他生下辈人没屁眼。人们的骂声,传到毛国宣的耳朵内,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坐不住了。他要儿子回来种一辈子地,也不教儿子再胡作非为祸害人坏良心了。可毛连文怎听他老子的话啊!气得毛国宣寻死觅活,大病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