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

坎上，一棵枣树向外倾斜

很老，摇摇欲坠

濒临垂死状态

十分诡异，年年发

几片新叶结几颗新果

逆天行事，直到有一日

一个瘦小的老人，

挂在上面，唏嘘目光中

老枣树承受不住悲伤

与老人一起倒下

几粒干瘪小枣散落在地

暗红如泪

▎风 事

风大了，吹上天的

多数是垃圾

没有永远的风

终要停歇

无论，是猪是鸡毛

一切都会落地

▎老木匠

通常，木工肌肉如铁

孔武有力，老木匠有点出格

矮小，轻蔑相伴一生

刻意打造超大棺木

摆在老屋

宣示，生小死大

那天

他望着手上棺木改成的

骨灰盒

低声说道：还是小

▎捡破烂的老人

世上没有垃圾

只是资源放错位置

其实

老人不是在捡垃圾

只是翻找，一个可以

活下去的理由

而已

▎江 魂

江河有灵性

凡是被尘世丢弃的人

必定把灵魂高高托起

不会永沉江底

▎那一晚

二十年前

下岗第一天晚上

待在22楼，万家灯火

涌进空洞眼神

填不满，疏远的凄凉

失落，犹如薄纸

随风飘荡，见月勿指

尽是一些伤心泪光

惟愿，长夜更长

明天已没有上班的地方

▎神 殇

倾斜在荒草丛中的

菩萨

回归凡尘，碎成几节

流出无色透明的血

假如菩萨是神

此刻，神也露出无助眼神

世界开始苍白

▎遗 嘱

百年之后

如果有墓，有碑

就把碑上的名字

刻深一些

让岁月慢慢浸蚀

我要，静静的旁观

人间

一会斜风细雨

一会腥风血雨

▎天黑之后

黄昏是夕阳最后叹息

接下来，夜色迷离

脚步匆匆

满街都是回家的人

彼此陌生

更加渴望温馨

拥塞，是另类沉默

可以用来遮掩

累了一天的面部表情

▎洪水中

洪水袭来，一片叶

和一根木头，命运相似

沉浮之间

高贵与卑微拉近了距离

待冲上沙滩

抬走木头，树叶踩在脚底

结果

木头依然是木头

叶子还是叶子

▎背 影

背影有密码，可破译出

不一样的风景，那天

我默默看着你离去

云在头顶，带来一片宁静

山那边的杏花

你说，比这里白

其实，我比你更相信

每天重复的生活

像钝刀割肉，只有痛没有快乐

不要转身，远行就远行

一切都是天注定

▎一只白猫

深夜无人，猫伫立屋脊，

上与下的分界，

这是个神一样标准，

那时长时短时高时低的叫声，

穿越无尽，

徘徊于牢笼般内心，

独白的猫步，轻悄抵达理性，

一抹散淡的虚影，

终结在谁也挡不住的黎明

▎某年冬至

三个孩子在磨盘边

站成一条斜线，老大比

磨盘高一截老二磨盘一样高

老三比磨盘矮一截

三双鞋子七个脚趾

牵牛拉猪抱鸡提米

还有人上房揭瓦，天渐黑

雨渐密，老三问

妈妈今晚我们哪里睡

▎城市面孔

高楼与大地之间的夹角

有真实的脚步，活在旮旯的憋屈

勾勒出底层社会的45度

靠在比脸还干净的墙壁

摇晃的世界，在眼前摇晃

很多人都在无意识摇头

想拒绝，笑话一个

谁不是一无所有，城市的面孔

就是没有面孔

一幅灵魂异化的几何图

日渐精细的社会分工

切割掉人间最后的温柔

幻想的日子

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相互摆渡

▎打更人

一个幽灵，游荡在人间市井

每个时辰，击打手中梆子

声音在黑夜里发亮

推开诡奇怪事

空荡无人的街衢

孤零脚步，讲出多少聊斋志异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古老经典，存世最久最早

论语一样的台词

更夫，这个鬼神都认识的职业

而今再无音讯，因为

即使梆子敲断

也叫不醒那些装睡的人

▎大 雪

君临天下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一手漂亮

江山如画，任由卷起放下

无垠中，白昼黑夜

比较谁更空旷，还有

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千里冰封

也怕季节和阳光

▎矿 难

生命之火熄灭

黑的更黑，冷的更冷

血染的煤运出地面

天色向晚，已近黄昏

井口，有个女人

凝视散碎煤块

她在，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卓 玛

卓玛牵着马走在雪山下

草木没有目的生长

一切是那么美好，她想转山

想去冈仁波齐

一路上放置玛尼石堆

撒风马旗，悬挂五彩经幡

她心很干净

格桑花一样的想法

随马蹄声绽放

▎望 莲

独处时，一杯茶

可以喝出古往今来

木质的心情

会雕出金石意趣

水生草本植物，天地精华

隔着尘世，有不一样的解语

岸边众人形色各异

黄昏降临，揣着心事纷纷离去

自己的花开给他人看

落寞的莲在叹息

▎羌寨碉楼

碉楼，云朵里陡峭

而起的鹰翅

百年不倒，与山共舞

石片，泥土，层层错缝叠砌

以极简易的方式

尽情地把山脉力量

向天空挺立

我手抚粗砺坚硬的岩石

那是羌人内心的外形

岁月如流，洗去当初亮色

隐喻着高原深沉

只是基调有点苍凉

或许，大美都不完整

残缺是一种宿命

▎霜 色

爬山涉水，去看

那一川一坡经霜的秋树

或许可找到

心里隐约的感悟

有了红叶、黄叶

世界不再阴郁

秋天到冬天

剩下一片叶子的距离

很短很近

于是，我想给庚子年

最后一个季节

准备一些

有温度的形容词

▎木 雕

木雕，价值再高

在我眼里首先是木料

然后才是艺术

一件一尊一幅

辯认出，太行崖柏

海南黄花梨、印尼黑檀

越南紫檀、老挝大红酸枝

缅甸花梨、四川金丝楠

台湾香樟木

为什么？同样是木头

有的到庙堂，有的上案桌

有的成灰烬，有的变马桶

个中缘由

我知道我不说

▎美 食

把一日三餐

研究成舌尖上的文化

是欲望绑架

万物有灵，果腹之心不可极致

过则亢龙有悔

自然中收割食材

敬畏平衡包容

少一些互害、残忍

生物链顶端，惜衣惜食

虽然憎恨饥饿

活着也不一定非得美食

其实，他们不是需要

是炫耀

▎江南夜

有一种灯火叫阑珊

是在冬日残夜

摇曳浆声，撞进有点忧郁的心

临河青石台阶

十分坚硬，走在上面的时光，

擦不去熟悉的乡音

破晓时分

花繁柳密中透出鸡鸣

醒来的小拱桥

弯出了一道有意思的倒影

▎城市风

城市边缘的山，尤其有气质

山与城，

长久相望百看不厌

推窗看山，岭上还有残雪

清冷的气息，不知

会不会影响烟火的尘世

夕照青山

开启进入黄昏的仪式

入夜，灯光串起

想象的形容词

一城繁华，百般人生

我看见，高楼下

有无数蚂蚁一样的影子

▎香车美女

性感车模，诱惑众人的视线

力与美动与静思与行

走进大厅，像来到动漫空间

色彩纷繁多样

不仅在眼也在心，车与人

快速组合变换各种姿势

跳跃的情绪，聚合时尚品味

构建出气质魅力

这是一个另类的集市

生活与现代工业相遇

宝马在奔驰，牛车远去

▎青石板路

心思细腻的青石

油亮如老农的背脊

百年风雨

走出一地泪水

岁月蹉跎成镜

留下了，上千上万人身影

有躺下有站立

当然，也有跪拜

每一块，可踩出悲怆的回声

嵌在梦里伴随我一生

▎天下游

行走荒野，空旷的情绪

压抑着心情

硌脚的不一定是石子

或许是一段

枯骨没有飞灰的历史

黎明前，冷月如刀

可怕的静默

众生在期待，朝霞如血

▎沉 思

一脚现在一脚过去

踩痛了岁月

每片落叶都是一场修行

面对无常的季节

我，深知

有些话不能轻易出口

风吹不走

会成为历史

▎个 性

你想挖个坑，把真相埋了

因为，没人看

你想点堆火，将真实焚烧

因为，无人信

这是冬天做夏天的事情

滴水难以穿石，只能成冰

冰如镜

映出你的个性

和孤狼一样的身影

▎街边老人

靠着悲欢闭目沉思

烟在指间，准备着一场仪式

祭拜曾经的过去

老街默写余生

来往的人，逐一进行告别

我在他们眼里

他们在我的记忆

彼此，都困在这烟火尘世

▎王 陵

我去过许多王陵

其实就是亡陵，尸体横陈

没有灵魂，灵魂高贵

决不会匍匐在地

只与圣洁的白云相邻

十室九空

古今中外从来不缺掘墓人

墓壁潮湿如滴，千年泪

历史不哭，唯有地火

才能烧出它真实的表情

阴冷阴暗阴沉

充溢腐烂气味

络绎不绝的人群

去看什么？至今我也不明白

▎地 主

街头，三人打牌

围观者十几个

从古至今，

这个世界上

看闹热的

远比做正事儿的多

他照片中的景象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

漆黑的城市和璀璨的星光构成了极大的反差

艺术家 Thierry Co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