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 猎
作者:刘文和
长白山余脉大秃山——在记忆的音锤敲响我生命时钟的每一次,它都跃然脑际,回填着彼时的空虚……
大秃山不秃,非但不秃,几欲令你如履仙境 :山峦叠嶂、古木参天;紫霭青烟、溪水潺潺。大秃山,道道地地的原始大森林!
1973年,我带工来这里,那时,野生动物保护法尚未问世,狩猎也就不足为怪了。一次下山办事,搭乘林场张书记的吉普车,行进中,忽见两只狍子飞奔车前,张书记大喊:“小刘,把住!”车门猛开,盒子枪一梭子弹横扫而去,狍子已逃之夭夭,哪容你再换弹夹!80迈的四轮,没跑过狍子的四蹄,张书记喟然道:“不好打!”
每次到林场招待所,我都能吃上2毛钱一盘的狍子肉,那是猎人的战利品;狍子皮2元钱一张,铺在褥下暖和着呢,这东西脱毛,粘满褥面,它们,竟跟我同榻而眠!
听说,站在不同方位的3~4个人一阵吆五喝六地把狍子哄至冰面上,它可就只有束蹄待毙了。那机遇太少,堪称“守株待兔”。
倘是猎人遇到它们,派上几条猎狗,轻松拿下!一阵猛追狂吠后,狍子的尾巴会被利齿钳住,四膝被咬得伤痕累累……
资深的猎人会给你展示另一幅画面:狍子正在奔跑时,猎人突发一枪,它立刻止步回望,那瞬间的造型被当地人美其名曰:“犀牛望月”,说时迟,那时快,猎人的第二粒子弹已射入其喉。呜呼!怪不得人称“傻狍子”呢,马不停蹄,尔何必停蹄呢?
大沟里9点多始见阳光,15点乃日薄西山矣。冬日晨起,偶见路边乌压压几十条猎狗簇拥两位满腮霜花的猎人,太壮观了!这是我见到的最庞大的猎队。头狗、二狗、尾狗,列队井然,却更肃然。听老山场员安大爷说,他们少则3~5日,多则6~7天回来。我诧异地问:“猎物打多了,两个人怎麽运啊?”答曰:“山里有的是树,几斧子砍个爬犁,狗拉呀。”恍然大悟!50年代,在苏联的影片中,我分明见过群狗拉雪橇的镜头。
深山里黑瞎子的本领可谓高矣!黑瞎子如今乃是林中之王。因为安大爷最后一次在一棵巨大的横倒木的落雪上见到“细毛子”——老虎的足印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黑瞎子挺着几百斤的躯体能爬上参天大树;受伤后能奔跑如风,追上伤了它的猎户,扭断他的双筒猎枪并击断他6根肋骨!我,见过多年前受伤、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心有余悸……
黑瞎子冬季并不冬眠,而是靠它那皮下厚厚的脂肪煎熬着漫漫严冬的日日夜夜,安大爷听过它们舔掌的沙沙声。原始大深林中,巨大的横倒木倘若烂空了心则叫“地窗”,黑瞎子性喜索居,钻进去“猫冬”。若被猎人发现,基本就宣布了它的死刑。而林中大树上方几米处的树洞叫“天窗”,在那上边的黑瞎子可享高枕无忧之福。
猎人用两根粗粗的木棒将“地窗’封成3条窄缝, 用绳索将木棒勒结实后,用开山斧捅向“窗”缝里,黑瞎子哪容得这般无礼之举,遂奋掌反抗!等待这“山珍”的绳套锁将过去,2人奋力拉扯!待熊掌出来很长一段,遂将绳紧紧系于某树干上,扬起利斧剁将下去——
猎人胜利了。4只熊掌只能卖上20余元钱;熊胆时价60元;4块膝盖骨倒能卖40元,当时,入药的比“进口”的东西昂贵多了。熊肉嘛,没人吃,安大爷说,吃了,十几天内浑身都冒油。
秋天,高高的树间有许多“飞鼠”,从此树到彼树 ,做空中短暂的滑翔表演,给枯燥乏味的林中人以一丝轻松的调节,实不失为乐趣。飞鼠的肉质细腻、皮面华丽,除非“大伤身”(皮面要害部位留有弹孔),总能卖上3~5元钱。一次,张书记来了,用他的枪,我点射了几发,未果。他却不虚此行,猎得两只。送给我的那只下锅后“飞了”——煮飞了。地窨子里一个同伴饶有风趣地说:“有肉烂在锅里嘛!”那汤真鲜美。
又一次下山办事,意欲晚归,已无车矣。索性到张书记处讨杯水酒,晚上住招待所。冬天的大秃山,采伐、集材、狩猎、购山货者熙熙攘攘,床位紧张。委屈一下,与人合住吧!开得房门,吓我一跳:地下放着獠牙双挑的斗大猪头,一张野猪皮平平铺开,两个手执利刃、血满衣襟者分割起3~5斤一块的肉来,是猎人!倘若夜归沟里,只身遇见这獠牙猛兽,那——还是住下来吧!
两人与我几句寒暄、一阵忙乱,拎着最大的两块肉出去了。大约过了2个小时,兴冲冲归来,放下盆盆碗碗,其中一位从怀里掏出瓶白酒,约我同席共饮。炖的这盆叫“前槽”,送给管理员的那块叫“后鞧”。瞧!地下血肉模糊,看!桌上杯盘狼藉。这不活生生3个野人吗?
酒足肉饱,一个猎人出去了,一会儿领进一条狗。那狗进得门直奔我嗅来,还好,“友谊第一”。“它——”猎人朋友(切莫说我们是酒肉朋友)说:“头狗(打先锋的狗),上午被这头“死猪”给獠了一下,怕冻了伤口,对不起您,晚上住这儿了。”对我淡然一笑,紧接着恶狠狠地瞪了地下那堆肉一眼——余怒未消。他扭头向另一位说:“喂完它们了,都饱了。”接着,滔滔不绝地跟我侃了起来。“这条头狗最仁义!猛兽追我,它舍身护主 ——那是去岁深秋,野猪们结队“ 溜秋茬”(检食榛子、核桃等),嘿!阵势雄浑、纪律严明,一雄猪为开路先锋,后面两雄呈犄角之势,再次,雄猪分列两侧,母猪、籽猪居中挺进,最后三雄猪稳稳押住阵脚!那后面的雄猪中的一头被我连射两枪击中,怒冲冲地向我袭来,我的头狗,一狗当先,周旋时许,咬住其尾,其余几条或咬其耳、或抓其眼,顷刻成我囊中之物矣!”
曾闻:“马有垂缰之义,犬有湿草之仁”,信然!前秦攻打东晋之役,拥兵百万的苻坚,运筹失策,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惊恐逃逸中只身落马,坠于矮崖下(幸好是矮崖),那马跪身俯首垂下缰绳,救其一命;另一个故事是,古时,一猎人(相传是康熙大帝)沉睡于燥秋的草丛中,山火欲至,他的猎狗往返于附近的河沟,尽湿皮毛,将主人周围的干草淋湿,保得了主人性命。
我问猎人朋友:“晚上它不偷吃那肉?”友一眼横来:“不会,饿死也不会!”答得那样干脆、自信。“我是长春人,回城给你弄条狼犬来?”“你老外了不是!我们的狗,自幼领其进山,钻树趟子、窜乱石岗子,习于山林矣!你弄个狼犬上山狩猎,追击猎物时,一准撞树身亡!”看来,猎狗的饭碗也不好端啊!
夜深了,辗转反侧,翻身俯首望去,那条头狗于灯下舔拭伤口、喑喑无语;身畔野猪肉的血腥味直抵鼻端,它,竟那样安祥……

作者简介
刘文和长春人。68年高中毕业下乡,78年考入大学。曾任厂长、总工;高级工程师。《长春劳动保障》报记者。获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作协征文二、三、优秀奖;市委宣传部、市文联、市作协、市报、市电视台等联合征文三等奖!在《人民日报》、《吉林日报》、《浪淘沙》省级以上刊物上发表上百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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