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生命的摇篮,那是我来到人间最初的热土,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从认识老屋里的一切开始。地里的小麦,田里的稻谷,山里的柴禾,湖里的鱼虾,龙井的泉水……无尽的资源,无私的喂养,这是故土不计成本的供给。在风霜雨雪里,我们走出了季节的轮回;在花草树木里,我们探索着生长的奥秘;在蛙声鸟语里,我们聆听出音乐的旋律;在太阳与月亮中,我们经受了黑白的交替。于故乡而言,不论精灵还是糟粕,不管高官还是贫民,不问常居还是游子,不分时代骄子抑或被人瞧不上眼的人,都是她滴血的儿孙。
沿着107国道南行,在安山街前方约1.5公里的地方右转,步行10分钟(开车更快),走过北山那条长长的林深小巷,站在屋岭头那片黄土高坡上举目而视,一座月亮弯形的村庄就静静地躺在脚下,这里就是我的故乡——陈垱网。门口山与屋后山咫尺相望,仅仅让一垄水田从中间逼窄地穿过。前山比后山略低一点点,老人们常说,陈垱网的人就是被这座又高又近的前山挡住了视线和前程,所以,湾村里一直没出过显赫的高官或名人。而村民们依然不改百年依恋,即使外出落籍,也常常回故乡走走,感恩故土的养育。
小时候上学,出门往西,必走下屋(湾村里分为上屋、中屋和下屋三份)那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经过王家林稻场由上至下,连接一段旱水相接的土路,便将你引至高桥蔡家的青石桥边。特别是西山巷中那些缠树的藤萝,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声,常常流淌出我创作歌曲的音符。我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桥边那棵大枫树下稍歇片刻,招手呼唤与南来柯家的同学结伴同行,走进街镇西头的小学课堂。那条路我走了好几年,童年时光在那里倾情流淌,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洒落在田边地头,直至唇边长出了一点青草桩桩,这才离别了那条小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垱网人上街便改了道,由原来的西向改为北向,经过屋后的灯笼山,路过游家海,走一截107国道抵达安山街镇上。依稀记得,这种路线改变,还是在我离开故乡进城之后。现在进入故乡的车辆渐渐多起来,北行路近,上107国道很快,这是时代接轨的必然吧。近几年,本家的苗木老板陈立胜,新修了一条由湾村后山直达107的水泥路。从此,无论人行车走,即拉直了绕过西边海水库的那一截弯道,虽说节约不到两分钟车程,却让人感觉简捷了许多。老板修路方便运输,村民直行方便生活,大家感觉真好。
故乡湾里的人并不太多,最旺的年月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人,但在安山当地还算得上一个大村落,好像排名前四吧。余家咀第一,李侍郎第二,吴家边第三,最大的湾子抵近千人。据说,我们村前的门口山为一只金龟所变,后山为北斗的坐标,风水先生曾呼应过“金龟拜北斗”,湾村的极致可以发旺到百户人家。据家谱记载,至今最多的时候还只有七八十户,终究没过四百人口的大关。如不受当代进城浪潮的影响,我们湾村应该具有较大发展空间,人口早该突破“金龟拜北斗”的呼应。
陈垱网,我儿时记忆中第一个在脑海中入典的村名,她不仅是那样根深蒂固的熟悉,而且与众不同的亲切,说不清,也忘不了。我常常在梦中回到故乡,没有要求没有奢望地任我风雨季节。在梦中与儿时的伙伴们一起,一屁股坐在黄土坡上飞速地直滑而下,痛快至极。看着裤子后面沾着黄土的破洞,父亲不必追问地一巴掌打过来,母亲又拿起针线,在煤油灯下缝补夜光。假如我是一个画家,必将故乡逼真地工笔一回,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地角,也不会遗漏。尤其是屋岭头上两棵撑天的小叶栎,还有我家门前结满果实的桑树,那都是画中的光点。
最忘不了的还是故乡的人和事,一一都如刀刻的印痕,不惧岁月洗磨地越来越深。还有故乡里那些甚至有些古怪与特色的乡风民俗,诸多不加考证地被世代传承。我知道,湾民们对文化香火的不尽燃烧,不仅仅是为尊祖,更是大家发自内心地相信与自觉接受,这种沿袭基本没有人相逼。婚嫁、丧葬、喜乐、年节、开基造屋、上梁洒瓦、生日寿庆、春节龙灯舞会、祖堂聚集的神鼓召唤、还有一年一度为七仙娘娘举行的围村彩旗游,这些不同于邻村别湾的活动形式与程序,都如符号般印证了每一个陈垱网人。
每当归来的时候,故乡依旧对你敞开胸怀,风是轻的,雨是柔的……爱的抚摸无处不在。不知多少次在疲惫或困顿的时候,我止不住想起那座永不模糊的村庄。只要踏上那块熟悉的土地,在灵魂的安逸中便远去了一切危机的侵袭,即使是灾难性的挫折,也会得到通明的题解。尤其是当你走到人间尽头叶落归根之时,她总会给你几尺黄土,从此与日月星辰相伴。转眼抵近古稀之年,儿女们曾在话家常时征询过百年之后的归属,我无假思索地对他们说,肯定回到陈垱网(故乡的湾名),长眠在父母的身边和奶奶的脚下。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江夏区文联、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