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青春段落
辛金 著

第六章 下郑州 小川借宿挑花峪
探消息 铁蛋只身闯县城

贺村人在贺玉富的带领下,英勇反击,取得了保护文物的胜利。经历了解放后特殊的一场战斗,使贺村人认识到一些人在“造反”旗子掩盖下的残忍无情的另一面。社员从公社的广播匣子里得知中央许多大领导也被一些“造反派”任意围攻批斗,知道县里的老革命被打成“走资派”关进牛棚,遭到摧残和折磨。社员们还隐约听说些关于贺村人的大恩人白帆的事儿。贺大章与白帆在战争年代结下了兄弟加同志般的友谊情感,他躺在病床上心里十分惦念白帆一家人的命运,向来看望他的贺玉富说:
“玉富啊,运动开始这么久了,连咱这偏远的乡村都遭了殃,也不知白大哥家怎么样了?是不是咱们去打听一下白大哥的情况?”
贺玉富说:
“今天早上在饭场,爷们还议论白帆来着,爷们也都不放心。要我说咱该进趟城,看看白帆家情况如何,也好给爷们个交代,好让全村人放心。”
“连俺这草莽之人,就被弄成这样了,估计白大哥也好不哪去。没听广播匣子里说吗,运动是全国性的,北京的红卫兵冲进党政机关,把当权派揪出批判、游街。咱这小县城山高皇帝远,没约束,听说闹腾得更是无法无天。哎,白大哥一家真是使人担忧啊!”贺大章忧心忡忡地说。
“听说完中的造反司令毛连文派人在各个交通路口设卡,严格盘查过往人员。就是贫下中农也要背条语录,念段报纸,才肯放行,否则一律不让通过。他们对出身不好的,不但不让走,而且还要批斗,搞得人心惶惶都不敢出门了。咱去打探白大哥的消息,派谁去好呢?咱村识字的人可不多啊!”
“毛连文这狗杂种,一点好事也不干!辱没他亲老子那大好人了。”贺大章愤愤骂道。
“说也是,张家村的毛国宣有名的大好人,从没跟人红过脸,怎生出这转种的东西呢!听人说毛国宣反对毛连文当司令造反,气得曾上吊自尽过!不是邻居发现得早,毛国宣的命早赴黄泉了。” 贺玉富说道。
贺大章想了想说:
“要不然让铁蛋跑一趟吧。他是学生,又和毛连文同一个学校,也曾经是红卫兵哩,难不住他的,一定能通过卡子。再说铁蛋前些时候还去过一趟县城搞串联,也认得路。”
“铁蛋去中是中,可你这伤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朗利,也需要人照顾啊!” 贺玉富担忧地说。
“我这伤就这样了,一会儿半会儿也难好利索,慢慢养着吧。平常都是铁蛋妈伺候我,铁蛋不会伺候人,干些杂活还行。再说为了白大哥,为了全村人,再忙也得让他去!这样吧,等铁蛋回来我安排安排他,明天就起程。”
贺玉富心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迟疑片刻说:
“那好吧。一会儿我去仓库里灌些粮食,去卖两钱,好让孩子做盘缠。”
“你千万别这样!卖粮食虽然爷们不会说什么,可我这心里过意不去,会不安的。小孩子能吃苦,揣上两馍啥都有了。”
大章向儿子安排了进城的事后,吩咐老伴舂出些小米,又装好一袋子大红枣,让儿子给白大哥带去。
是啊!贺村人怎么能忘记白帆冒着枪林弹雨,从敌人枪口下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啊!这天大的恩情,乡亲们认为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记得那是民国三十四年的秋天,黄水落后的豫东平原,旷野里芦苇茂密、荆棘丛生,衰草萋萋,满目的凄凉沧桑。在茫茫的青纱帐深处活动着一支游击队,队长是使日伪军蒋匪军闻之丧胆的白帆。一天,“刮民党”下乡抢粮,包围了贺村,拿刺刀威逼着把全村人喝到村东头大沙坑内,坑沿上架起挺机关枪,逼问粮食藏在何处。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贺村人个个是硬汉子,匪兵拷问半天也没得到一粒粮食。敌人发疯了,一个戴大盖帽的军官从人堆里拉出三个青年人,威胁说,限五分钟,到时如果还不说出粮食的藏处,就杀掉这三个人。时间一秒秒过去,贺村人愤怒了,大家向敌人冲过去。见情景,敌军官晓得贺村人拳脚功夫厉害,胆怯了,急令机枪手向人群扫射。一个大子端起机枪就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砰!砰!两声枪响,大个子应声倒下。原是白帆带领游击队打过来,救下了全村人的性命。老乡们和游击队员并肩作战。远敌,游击队员用枪打,近敌,贺氏拳脚猛揍。经过激烈战斗,敌人丢下几具尸体溃逃了。这场战斗,白帆为了救人,纵身一跃挡住了一颗射向老乡的子弹。老乡得救了,白帆却负了重伤。后来,在大章家养好了伤,又领兵杀敌去了。
十一月十日晨曦初露,“东方红战斗队”的全体队员就集合完毕。然后,在孙浩忠的带领下,打着红旗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路上同学们个个精神抖擞,兴奋不已。孙浩忠打着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还不时与擦肩而过的“兄弟部队”打声招呼,道声辛苦,显得十分舒心惬意。
白小川走在队伍中间目不暇接地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她觉得今天的天格外蓝,阳光格外明亮,空气格外新鲜,心情格外舒畅。她肩上背个蓝红白三色线相间的小方格被子打成的背包,背包后面别双布鞋,背包顶部披件小大衣,背包略显臃大,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吃力。
这群革命干部子弟,由于思想上长期受压抑,今天实现了抗争的初步愿望 ,个个心里极度兴奋亢进。此刻,他们像飞出笼子的鸟儿,翱翔在无际的蓝天,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一路上,每经过乡村集市,他们都不忘向人群撒去传单。行进中不断高唱革命歌曲,一天行军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喊累。
第二天晨,孙浩忠激动的心情仍未消,早早的起了床。他与接待站的人员交涉好,办好手续,叫醒大家,用过早餐,又打着红旗上路了。行至中午,队员都觉得累了,饿了,肚子在咕咕叫。有好几个同学脚上打了水泡。白小川实在累坏了,每向前迈一步就得费很大的气力。孙浩忠见大家成了这样,就大声命令,同志们请再加把劲,赶到前面的村庄就休息,向老乡讨些水和食物补充补充能量。由于他们中途休息时间过长,傍晚没能按计划赶到接待站。大家累得实在走不动了,一打听,离接待站还远着呢!孙浩忠与赵爱萍商议,准备在前面的村庄借住一宿。大家艰难地赶到前面的村庄,孙浩忠命令队伍在路边停下原地休息。等大家缓过些劲来,孙浩忠令两个人留下看东西,其余的人员去老乡家打扫院子、挑水、干杂活儿,访贫问苦。由孙浩忠、赵爱萍和白小川三个去找生产队长联系吃住。
此村叫李家庄,总共有三十来户人家,房舍大都依公路两旁而建。
孙浩忠、赵爱萍和白小川一路打听找到队长家。见三间低矮的草房,山墙上扒间小厨房,从厨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由爱萍喊门,出来开门的正是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六十来岁,瘦高个儿,国字脸,红脸膛,稀疏的胡须,花白的头发,门牙已掉了两颗,说话嘴巴有些不兜风。
老队长叫李春佳,贫农出身,心地善良,老实巴交,为人忠厚,是大队贫协主席。
孙浩忠向老队长说:“我们是到郑州学习革命经验的红卫兵,路过贵方宝地天色将晚,实在是太累走不动了,想麻烦您老行个方便,找个地方借住一宿,明早就离去。”
听了孙浩忠一番话,老队长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仨人说:
“你们都是啥出身,有介绍信吗?”
孙浩忠见老队长问起出身和介绍信,心里不由得阵阵发虚,吞吞吐吐地说:
“我们出…我们出身……”
赵爱萍机灵,怕孙浩忠说出实情,老队长怎敢收留,急忙抢过话头说:
“老大爷,我们是贫下中农的子弟,又都是红卫兵。”她说着指着胳膊上的红袖章说:“这就是我们的身份!现在都讲出身,讲政治,黑帮分子和其他坏分子,政治上有半点问题的人也参加不了红卫兵。小川同志,快把咱们的介绍信拿出来请老大爷看看。”
白小川听赵爱萍说让她拿介绍信,心里已明白用意,是要她说话打消老大爷的顾虑。
白小川说:
“噢,介绍信,有,有。”说着一只手伸进挎包里摸了摸说:“对了,昨天在接待站是张卫华负责登记的,介绍信在她那里,你们等着我去拿来。”
老队长也是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人,经历过无数次政治运动,知道这年头出身不好的孩子在家呆着还嫌不安全呢,谁还肯跑出来受罪凑热闹啊!他就相信他们。老队长喊住白小川说:
“姑娘,不用拿了,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老队长的话音刚落,几个同学担着两桶水推门而入,有的拿起扫帚打扫院子,有的起猪圈,有的去干杂活儿。
老队长见景,更加相信孙浩忠他们了。他笑容满面地急忙制止说:
“同志们行军辛苦了,还是歇着吧。”
“大爷,我们不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孙浩忠说:
“大爷,我们革命小将要发扬革命老前辈的光荣传统,每到一处要帮贫下中农干活儿,关心群众的生活,与贫下中农心连心。”
老队长对这帮孩子很有好感,决定收留他们。老队长说:
“我们村不大,又是穷村,家家都不富裕,社员家里条件差,把同学们分到各家去住,照顾不周到的,请多包含。”
孙浩忠说:
“住老乡家里,那哪行呢!我们不能打扰老乡,不能给贫下中农添麻烦!还请大爷给找个空房子,能避避风寒就中。”
老队长思忖片刻说:
“那只有小学校两排房子可住。不过那些房子破旧,窗户没糊上,四面透风,恐怕难以住人。”
孙浩忠心里正为老队长收留他们而高兴呢,听了老队长的话,他随即说道: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现在我们有个地方容身,比红军长征时的艰苦条件强得太多了。”
老队长见革命小将思想觉悟不一般,心里高兴,亲自领着同学们去了小学校。
小学校两间教室除几张破桌外什么也没有。老队长派五个男社员去场院背来麦秸豆秸打地铺。解决了住的问题,老队长热心肠,知道同学们出外的难处,要安排孩子们去吃派饭。孙浩忠怕给社员添麻烦,不同意老队长的安排。老队长是真心相帮,硬是给同学们安排了派饭。社员们见一群孩子进了村,挨家找活干,又扫院子又挑水的,说话和气热情,都乐意让孩子来家吃饭。
孙浩忠和赵爱萍商量,决定每人按二两粮票两角钱的标准交伙食费。社员们哪里肯收。同学们就想法把钱粮票偷偷压在碗底下,或放在桌子上。
晚饭后,同学们回到小学校,打水洗脚,挑水泡,分男左边,女右边睡下。天实在是太冷了,嗖嗖的朔风从破窗户棂和破墙缝里吹进来,钻进被窝,冻得同学们难以入睡。夜深人静,北风凛冽,同学们像住进冰窖里,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抗不住寒冷的侵袭,大家披着被子围成一圈拢火取暖。天快亮时,同学们架不住困意的进攻,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当老队长唤醒大家,已日上三竿。同学们迅速起床,打好背包,收拾好一切,孙浩忠代表大家向老队长辞行,向老乡们告别。老队长要同学们吃过饭再走,声称已派过饭了。孙浩忠不愿再打扰乡亲们,向老队长千恩万谢地告辞。老队长一直把同学们送出村口,伫立寒风里挥手目送同学们远去。
贺雷按父亲说的地址,一路问着,好不易才摸到坐落在胜利路中段的县委家属院。
这是所封闭的院落,院内共有七排起脊房子,每两间隔成一独家小院。一色的红砖围墙,黑漆大门,脊架门楼。
贺雷来到最南边的十八号院门前停住脚步。他迟疑一会儿,便抬起手敲了两下大门,又喊了声“有人吗?”没人应声。接下来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敲门,院内没一点动静。他又用力拍几下大门,提高嗓门喊,仍是没人应。贺雷心里着急,当他要寻个人打听时,只听到吱呀一声,大门开条缝隙,露出一张满是皱纹十分沧桑的脸。一位老奶奶颤巍巍地走出来,一脸迷茫,望了望贺雷。
贺雷见出来位老奶奶,赶忙说:
“老奶奶,您好!请问白帆家是住这吗?”
老奶奶耳背,没听见贺雷的话,望着贺雷说:
“你这孩子干啥呀,咋光张嘴不说话,有什么事吗?”老奶奶说话还真逗,真风趣。
“我找白帆…白小川。”贺雷提高嗓门说。
老奶奶听见了。她眉头皱了几下说:
“白帆,白小川,不认识。”
老奶奶有七十多岁,满头银丝,满脸的皱纹里镶嵌着许多老年班,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许多。老奶奶牙齿已全部脱落,嘴型显得瘪瘪的。在女儿时期缠裹的“三寸金莲”玲珑标致,穿双尖尖的黑绒面棉鞋。老奶奶除了背微驼、耳背外,身体还算扎实硬朗。
贺雷从老奶奶那里打听不到白帆的消息,心里正在着急,见靠十八号院东侧的院门开了,随即走出来一位漂亮的大姑娘。只见她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一头秀发,漂亮的刘海,扎着齐耳短辫,尖下颌,鹅蛋脸两个俏笑靥。姑娘见一乡下孩子,手里掂半口袋东西在打听白帆家,心里已没了戒备。她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望着贺雷说:
“小弟弟,你和奶奶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白小川家已不住在这里了。你是她家的亲戚吗?”
“俺从乡下来。俺爹和白大爷是朋友。白大爷过去救过俺全村人的命,俺是受全村人委托来看望白大爷一家的。”
听他这么说,姑娘下意识地瞥了贺雷一眼,见他一脸诚实,就说道:
“白帆被打成走资派,被批斗,关进牛棚,家被抄了,全家人被逐出这大院了。”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老奶奶的家说:“这家是从外地才搬来的。”
“俺家离城里五六十里路,进一趟城实在是不容易。如果见不到白大爷,俺回去如何向乡亲们交待啊!请姐姐告诉俺白大爷一家搬到什么地方了,俺好去找他们。”贺雷恳求道。
姑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
“不是我不告诉你,俺实在不知道他们搬什么地方了。抄家时来好些红卫兵不让人靠近,连在远处观望的人都遭到呵斥,靠近些的还挨了皮带。不过,后来听人传说白小川全家被押到东关外什么地方了,住处有红卫兵监视着。”
贺雷心里很失望。转而他又想,找不到白大爷,能了解更多有关白大爷的情况也好啊!他用一双期求的目光望着姑娘说:
“求求你,能告诉俺白大爷家其他人的一些情况吗?俺也不枉来城里一趟,回去也好告诉乡亲们。”
姑娘用警惕的目光望了望周围说:
“我也知道得不多。不过,听说他家其他人还好,别的俺就不知道了。”
贺雷无奈。他告别了好心的姑娘,来到大街上,无精打采地走着。他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想去姑娘说的地方打听白大爷。可又一想,东关外那么大,没个确切的位置,上哪找啊!
孙浩忠告别了老队长,带领着队伍有说有笑的一路走来。中午在“红卫兵”接待站吃了饭,为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个接待站,他们没敢多停留就出发了。刚走出十几里路,白小川一不小心崴了脚。同学们围拢来,为她捏了一阵子,不见好转。孙浩忠看了看远处,却不见有车辆经过。在他们等得着急不耐烦时,终于等来辆汽车。见有来车,像盼到了救星,几个同学频频招手。司机师傅明明看到了一群红卫兵在向他摆手,示意停车,可他怕惹是非,没给同学们实现愿望的机会,加大油门冲过去了。大家仍不气馁,相互鼓励着,终于第四辆车停下来了。司机师傅伸出头来看了看,又无情的开走了。孙浩忠抬头看了看日头,和赵爱萍商议,决定留下张卫华照顾白小川,俩人搀扶着慢慢地走,大部队继续快速前进。
白小川的脚崴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脚脖子脚面肿了,每走一步疼痛难忍。残阳如血,夜幕将临,霞辉里,小川在卫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着,痛苦极了。此刻,她想家了,想到了弟弟,想到了妈妈……张卫华为白小川找来根木棍,让她柱着走。眼见太阳钻进西边的地平线,白小川和张卫华也没走出几里路。疼痛与疲劳交织在一起,无情的折磨着这位善良的姑娘。白小川额头上布满了汗,实在走不动了,她和卫华商量,在前面的村庄找户人家借宿。
白小川咬牙坚持走到一个比较大的,叫桃花峪的庄子。一打听,前面二十多里处有公社所在地,那里可能有接待站。白小川决定借宿,休息一晚上明天脚好些了再去赶大部队。她不想惊动生产队干部,自己找住处,她敲开一家的大门。
这家院子不小,四间堂屋,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出来开门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只见她下身条破旧的深蓝粗布裤子,上身是件黑大襟褂子,一双半新黑条绒布棉鞋。姑娘长相十分秀丽俊俏,苹果似的脸庞,大眼双眼皮,高高的胸部,迸发出少女的青春活力。姑娘见是两个“红卫兵”打扮的人,瞬间脸上的表情显得紧张起来。
白小川亲切地称呼她为大姐姐。白小川说:
“大姐姐,我俩是去郑州串联的红卫兵,路上不小心崴了脚,强忍着疼痛,才勉强走到咱庄。眼下天也黑了,俺实在是走不动了,想请大姐姐给个方便,借住一宿,明早就走。”
姑娘听说是借宿的“红卫兵”,急忙说道:
“对不起,我家你们不能住,还是去找队长安排吧。”姑娘说着就要掩上大门。
张卫华见姑娘不肯留宿,哀求说:
“大姐姐,天这么晚了,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去投宿了。找队长我们又没个信啥的,队长一准不会管我们的。再说了,我们两个女孩家身单力薄,万一遇到坏人那如何是好啊!你就行行好,给个方便,让我们住下吧。”
白小川见姑娘有些犹豫不决,就又说道;
“大姐姐,要不我们不住屋里,让我们在房檐下避避风寒也行。我们两个女孩家,人生地不熟的,真怕遇到坏人。”
“秀芝,你在和谁说话呀?”从堂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娘,没什么,是两个出门在外的姑娘,走路崴了脚,想借宿哩。”
“噢,遇见就是缘,来了就去客,快请客人进来吧。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人在外不易啊!何况还是两个姑娘家家的呢!”
“娘,她们…她们是红…红…学生,恐怕……”姑娘心里似乎有啥难言之隐,说话吞吞吐吐的。
“学生有啥呀!学生知书达理。再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谁没遇到个难处,快让进来。”
听母亲这么说,姑娘这才闪开堵住门的身子。白小川见姑娘同意收留,心里松了口气。小川和卫华紧跟在姑娘的身后来到堂屋,见堂屋内间床上躺位双目失明的老奶奶。白小川急忙向老奶奶鞠躬,感谢收留。
老奶奶说:
“姑娘,俺知道出门人的难处,心里很是同情你们。不过,我们家情况不同于他家。如果你听俺说后,不嫌弃的话,还要住下来,那俺让秀芝为姑娘收拾房间,烧水煮饭,招待客人。刚才姑娘在门口说话,俺看不方便把话说明,就请姑娘屋里来说。”
白小川觉得老奶奶有难言之隐,心里不由得警觉起来。她壮壮胆说道:
“老奶奶,有话您就说吧,俺听着哩。”
老奶奶叹了叹气说:
“俺这村叫桃花峪,庄子也不算小,有四个生产队,一千多口人哩。村里有两家地主成份,三户富裕中农…姑娘别怕,俺家可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俺是下中农成份。但是,自从公社和村里有了红卫兵后,就给俺家戴上顶反属的帽子。如果姑娘这时候不嫌弃,还坚持要留宿,俺欢迎;如果觉得不方便,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姑娘请便吧。倘若他们知道,俺也不是硬拉姑娘进来的,也没什么错。”
白小川听老奶奶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并没感到吃惊。想到自己家的情况,倒是很理解母女俩的难处。白小川沉思了片刻说道:
“老奶奶,俺怎么会嫌弃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又不是您做出不好的事了,是亲属连累您啊!”
老奶奶听了白小川的一番话,心里暖暖的,暗暗琢磨,今天俺可遇到知情达理说话中听的人了。随即,她对秀芝说:
“秀芝,快把东厢房收拾一下,好让客人住。再去烧些水来,先让客人烫烫脚,然后再做饭。对了,把盆里的杂面都和了,贴锅饼蒸红薯吧,好的咱也没有啊!”
白小川急忙说道:
“老奶奶,光蒸红薯就中,不用和面了。”
“走了一天的路,不吃点面食怎中呢!”老奶奶说。
秀芝应声去了。
卫华要去帮忙,随秀芝去了厨房。白小川坐在老奶奶的床边,拉了老奶奶的手唠家常。老奶奶的手太凉,白小川为老奶奶搓着手说:
“老奶奶,俺不瞒您说,俺家也是出身不好……”
老奶奶听白小川说出这话来,心里猛地一激灵,不由得打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抽回了被白小川握着的手说:
“闺女,你可不能诓俺这瞎老婆子,俺娘俩可是够苦的了!”
“老奶奶,您想哪去了,俺怎能会欺骗您呢!您诚心待俺,好心收留俺,又把家世告诉俺。知道奶奶是忠厚老实人,俺怎能骗您呢!再说骗您,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这年头谁愿意把坏分子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呢!俺是见奶奶相信俺,敢把心里话向俺说,俺也不能瞒着奶奶。说实话,其实俺们这次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家庭出身不好的革命干部子女。”
白小川一番话,使老太太一颗狂跳的心才恢复平静。老奶奶说桃花峪原先也很平静,什么成份不成份的,大家相处和睦。前年自从在外面上学的张八斗回村后,成立个什么队伍,整天不干农活,不着调的尽往公社瞎跑,说什么要造什么反!他领一伙人把老村长撵下台,他自封队长负责村里的工作。按辈分,张八斗还应喊俺婶子哩,他爹和俺那冤死的丈夫是一个爷。俺丈夫叫张志堂,一九四五年参加共产党的队伍,在彭老总的部下当名参谋。在部队打兰州时,俺那老头子带领敢死队冲向城头,立下军功,彭老总亲自把功勋章戴在了他的胸前。解放战争结束,俺那老头子又去抗美援朝,带着一营人,坚守阵地三天三夜,不幸身负重伤,被送回国养伤。伤好后因落下残疾,组织上要他去荣康医院养老。可俺那老头子是个倔犟脾气,硬是要求回家,后来当名公社干部。一九五八年不满浮夸风被打成右派,送去劳改,不久死在劳改队里了。俺那小叔子更惨。他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副连长,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长期为游击队提供情报、搞物资、枪支弹药什么的,送给游击队。一次,小叔子把搞到的一批弹药交给接头人后,不幸被上司营长察觉。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俺小叔子宁死不屈,被敌人给活埋了。解放后,因俺小叔子的公开身份是国军的副连长,实则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曾被作为烈士对待。可是,张八斗伙同红卫兵硬说俺小叔子是假烈士,搞的弹药不是送给游击队,而是倒卖军火被国军发现枪毙了。俺那小叔子又没后,他们就把反属的帽子,还有俺那丈夫的右派帽子都扣在俺娘俩的头上。”
听了老奶奶一家的遭遇。小川心里很沉重,她安慰老奶奶说:
“老奶奶,这好办呀,去找当时和叔叔接头的人,或是找上级来证明,不就可以摘掉帽子了。”
“唉!还找什么呀,负责接头的那人早牺牲了。因是单线联系,组织上也查不到证据,俺只好认倒霉了。”老奶奶无奈地说。
“老奶奶,您不要灰心,相信组织,相信共产党,将来会弄个水落石出,还您清白的。”
白小川好像遇到了知音,她把家中的遭遇一股脑地讲给老奶奶听……
饭好了,热腾腾的杂面锅饼,稀溜溜的红薯端上桌,透着诱人的香气。白小川顿时感到饿了,她吃了许多……
老奶奶边吃饭边说道:
“俺这穷,地薄,平常只能拿红薯当主食。每日三餐都离不开红薯,早晨是蒸红薯,晌午是红薯汤,晚上是红薯茶,有人说这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啊!”
饭后,老奶奶又让秀芝为白小川请老中医瞧疾。老中医捏巴一阵,又留下些中草药,秀芝熬成药水,让白小川泡了脚,翌晨就消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