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五顾茅庐十顾茅庐打破诸葛亮受聘时的纪录,刘备忙国家大事,时间紧迫,我有的是时间!” “那你就顾吧!卖凉粉的不怕吃八碗。”她冷笑着,收拾完了东西,换下围裙,换上了一件水红色的上衣,把白皮鞋擦干净了,“对不起,我要出去,你请便吧!”她从街上的石铺道上远去了,走得飘飘逸逸,一街人都对她行注目礼。
成子进了那家旅社,老板娘正在门口站着,也在看她走过。“她这是到桥西头梁家去了!”她说。
“她的家?”他问。
“那男的家,她一个礼拜去看一次,送钱还要给那残疾人洗洗涮涮。”老板娘说,“也难得她这样,噢,听说二墩儿回来了!”二墩儿是男人的弟弟,在外头开大车拉货,是个漂亮的小伙子。老板娘低声说,“她也许是缠二墩儿去了。那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二墩儿怕她对他哥好,也是给他上洋条子,等结了婚,把他哥撂在二梁上,那又能咋?二墩儿想得远!”老板娘对她有贬意。
晚上,成子正与同房下棋,她推开了屋门。“听说这儿住着收荞麦的是哪位?”她装得一本正经,成子马上想到他与她的事有了转机。立即高兴地请她坐。
“我手头有两千斤荞麦,想转让,要是喜欢谈,就到我店子里看货色吧!”
“那敢情好!”成子忙丢下棋,跟她出来。月亮正好,光色给山间的小镇街上洒满银辉。她没有领他去她那个小小凉粉店,而是从一条巷子里,走到镇北的一片田野上。
“你到梁家去了,进展如何?”成子打破沉闷。
“我们谈崩了,那事了结了。”她说,“给了那人——他的哥哥一万元钱,和你当初打发我的一样多。这样一来我就没法还你那笔钱了。”
“为什么想到要还?”
“那是一笔让我耻辱的交易!”她说。
“你还恨我吗?”
“我谁也不恨,我恨我自己!” “别恨自己,每个自己都活得挺沉重,为什么要恨!”
“我当时从你那儿滚蛋时想到过死,但我还是回来了,我要见见我的父母双亲,然后再了结自己,可是见到了他们,却听到了一个人比我还不幸,我决定偿还欠下这个人的情债,我办起了凉粉店了。谢谢你那一万元钱!”
“看你说哪里话!我也后悔过,我这不是来了吗?你为什么不让我纠正错误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要找一个人结婚,结婚之后,我再把他蹬了,让他忍受点痛苦。我要为女人们报复男人!”
“要是我愿意充当这个被你报复的男人呢?”他说,“何必让别的男人代我受过呢?”
“我害怕跟你这种人还未等我报复,你便提前开销了我,让我再一次蒙受侮辱和伤害!”
他从后面袭击了她,抱起她,用他的嘴堵住了她的谴责和发泄。
他没能长久地吻她,也未得到回抱。她从他怀里挣脱了,像一条光滑而扭动的鱼。
“你认为这样,你就会获得我吗?你是欲火烧的,并不是爱情,爱情是天长地久,不是一时冲动,冲动最好去找卖淫女人,别想到结婚!再见!”她走了,头也不回,成子站在原地呆了,如夜路上的一根树桩。
成子与她陷入僵局,而他的副手却发来三次催归信息。他的工程公司遇到了来自税务方面的麻烦,这麻烦可能使他栽跟头,他只好又一次与她谈崩之后,痛苦地离开了小镇。处理那麻烦成子照例花了一笔让自己肉痛的钱。再有同样的数目加起来他就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一个体面的纳税人,他却把一半给了少数几个人。他想起来,这个国家最坏的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那些公务人员,包括那些负责绿泽基建的人,他宁可作一个中等单位的基建科长,也不作他这令人眼红的包工头,工程公司的承包人。
这件事结束以后,成子给她发了一则言辞恳切的信息,再次求她原谅他的过去,说他真心爱她,他在信息中说明了她找别人的五大困难,十大危害,只有他真心爱她。他让她来辅佐他,他说自己的前途事业,个人的一切,全掌握在她手里,她如果不答应他,他将丢下这经营了六年的公司,走一条可怕的路,他说在这条路上,他不是不会堕落,整天都有人诱骗他去吸毒,玩台球下赌注或是叫他去买完一天几十期的福利彩票,还有人让他去找那些台吧里包月票的“姐儿们。”成子像等着希望一样,等待着飞鸿归来。
成子未等到她的答复,却接到了来自家乡的电话,他的七叔打台湾回来了,要见见他。他从来未听说过还有个七叔父,他只知道有个叔父因为有桩“桃色事件”而远逃了,怎么突然间从天上降下来一个七叔,何尝不是给族人降下一位吉祥之神呢?
成子叫了一辆“滴滴”,冒着初冬时节的清冷回家来了。家乡用更加刺骨的料峭扑面山风迎接了他。人们纷纷从各家的石窑洞里出来,站在场院欢迎七叔,一看从车里下来的是他,脸上是一副副诧异和古怪的表情。
“你七叔还未回家里,到县上了!”伯父说。
“七叔会坐什么车呢?一定是很小很小的车!”孩子们猜测着,以为车子越小越值钱。成子很看不起家乡人的势利,因为村上人依然小农意识严重,纵有万般能耐也有限。
晚上,七叔回来了。七叔坐的是县统战部的半旧二手车,停在村口学校南侧的打谷场上,远远望去象个土拨鼠。七叔看上去比伯父小不到哪儿去,青黄而多皱的脸上,尽是老年斑,羽绒上衣,罩着土黄色夹克装,灰色的西裤,旅游鞋,拄着金漆的拐杖,步履已经蹒跚,脸上总挂着一副惊惊乍乍的笑。
伯父把成子介绍了,也介绍了族中人村中人。伯父家举办了接风酒,完全是农村红白喜事那种格局。接风之后,人们围着七叔,等待着什么,双方都很紧张,也十分尴尬。后来伯父提醒大家:“你们七叔七爷从台湾回来了,晚辈们就挨着给你七叔七爷磕个头吧,让你七叔七爷也认认亲!”
七叔也忙乱了一阵,脸上是临战前的紧张表情,好好好!他哆哆嗦嗦着说,六十多年来,我这不孝子孙,对不住先人,也对不住你们,我这里给大家行礼了。七叔作了一揖说:“我从台湾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嘿嘿!”大哥先磕头,七叔给他了一部苹果手机,大嫂磕了,得到了一件尼子衣服;二哥二嫂三哥三嫂都是一样。成子磕头注意了分寸,象戏里一样,半跪了一条腿,揖也作得敷衍。成子也得到了一部苹果手机。下来是七叔的侄女们、孩子们的阵容;再下来是亲朋阵容。同辈作揖晚辈一律磕头行大礼。
七叔显然并未带多少部苹果手机、尼子衣之类,便给孩子们分发红包,本族姓以外沾亲带故甚至不沾亲带故的人也来了,七叔一时慌神,总不能受大礼不赏钱物,便把钱匣打开,凡叫一声叔伯者,皆一千元;凡叫一声爷者,皆五百元。最后人民币花光了,于是来硬头货币,一揖十美元。乡下人把美元不叫美元叫“金票”,拿到者不免有点兴味索然和落寂。后来是小学教师提醒,那东西是纸面银元,要到银行方可兑换人民币。那些领了人民币的人才叫起苦来。然而七叔在乡邻和族内还是显了慷慨和富有,乡邻们特别是同族人等,均把七叔当作赵公元帅下界,连乡长、村支书也来巴结,要七叔出资为地方作几件公益事。
在七叔面前,成子的人生价值跌落了,他这个企业家,连个陪亲人物也不是,显得异常之不入眼。
他不能这样让人看低,他要让乡亲们看看,我成子也不是个穷酸样儿,他准备第二天离开故乡,说他公务繁忙,不能陪七叔了。
临走前夜,他决定对乡邻作点施舍,以提高自己的地位。成子举办了一次乡邻“饺子宴”,自然有炒菜。这也是作为对七叔的答谢。在饺子宴后,他为同七叔一样,作了报告,说他近几年来,在外穷忙碌,家里多蒙族下父老与兄弟姐妹关照,为了表示感谢,为了表示对七叔故乡之行的纪念,还为了以后望乡邻户下继续关照,略表一点谢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请乡邻们笑纳。他声明免了那些旧礼俗节,只握握手即可。
他送七叔几样礼物,一箱茅台,两件云南清明潽洱茶,一身纯尼子大衣。然后从伯父开始,长辈一人一千元,晚辈一人五百元,乡邻一人一百元。分发下去,共分去人民币四万六千八百元。成子分明看见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他说,他还有十万元,交由伯父掌管,在明年清明节时把村后东垴坪的梁家坟园整修一遍,广植松柏,立石碑建拜堂,所余存银行,用每年利息添土祭祖。他分明看见七叔脸色蜡黄如同谁打穿了胸囗。他说,七叔好容易回乡来,望弟兄们代他在七叔跟前多行孝道,直到夜深方散。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乡邻们欢送下,告别了故乡。
回到了市里,成子见她已在公司等他一天了。成子大喜过望。
她脸上有惊慌之色,要与他私下说话。
“怎么了?”他问。
“我来了,你怎样收留我?”她说。
“什么意思?”他顿生心疑,“不是要你来吗?”
“可我先手杀了人,公安刑警人员也许已经到市上了,他们在追捕我!”她紧张地呼吸着,扑向他的怀抱。
成子推开了她:“杀了谁?”“那个开大货车的司机。”
“为什么要杀他?
“他向法院告了我。”她说,“说我在外卖淫。”
“那你就杀了他?”
“我没办法!”
“那怎么办?”他说,“我需要幸福,我不要灾难!”
“我来问你哩?”
“那你先走吧,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儿的。”
“那以后?……”
“还有什么以后,这是两万元,你快走!”
她走了。走后的当天,成子收到一条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你根本不爱我,我终于明白了,因为,爱情没有答案!”
天黑了,成子再次赶到她们那个叫郏子沟的小镇上,她拒绝见他,他才知她是在考验他。
“我不是人,我是混蛋!”仰头望,零星点缀着亮光的夜空,成子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街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有关爱的气息,他的眼泪簌簌流下来,他想,感情这东西是一场有赢有输的赌局,这需要赔上一生的情动。然而自己所走的路途,不过是在毫无意义的上演一个闹剧的圆。
[作家简介] 梁成芳,男,汉族,上世纪62年生。大专学历,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人。以小说创作和情感散文擅长,兼顾杂文、文艺随笔及理论文章的写作。作品见于《春风》《作家学堂》 《乡土文学》《北方作家》《天涯诗刊》《娘子关》 《潇河》《吐月》 《赤壁文学》 《作家文苑》《生活导报》《晋中日报、晚报》《榆次时报》等文学期刊。著有小说《早春雨夜》 《青妹儿》《小二的心愿》《老人夜话》《时光》 《成子》《大森林的那颗清泪》《情愫》《木屋》 《有一个农家小院》《流向下游的河》《孤独的潜影》《局势》 《煤炭企业里的文化哥儿们》《绵河湾的故事》《过秤》《两角菱花镜》 《麻婆婆》《残月》《葛才》《英雄安泰母亲的愿望》等多部(篇)。部分作品发表于网络文学平台和今日头条 · 都市头条。散文《菁菁 · 女孩 · 狗》获2000年全国“赤壁杯”优秀奖,《情系桑梓,余热生辉》荣获榆次时报“我与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三等奖。有作品收入“乡土文学优秀作品集(小说卷)” ,有作品收入《中国微篇文学大观》。撰写理论文章、评述若干篇,迄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万字,情感散文及杂文120余篇。系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中心作家委员会会员,山西省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榆次文联作协会员。《潇河》文学季刊小说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