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老师作品


《鸿硕诗话》选粹十七:
小议“俗”、“熟”二忌之于诗
文/张兴泰(鸿硕)
瀑布
喷吐压抑气,奔腾咆哮来。
宣泄满腔怨,袒露一身白。
这首风体咏物诗写于2004年,是身世之苦,愤懑情绪长期积淀的结晶,以此浇胸中之块垒也。正如公木先生在拙作《霜子吟》诗集序所云:“作为一个人,兴泰有他的坎坷和磨难,有他的失意、委曲和愤懑,但更多的是奋起。”
“诗言志”,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首诗看似写景,实则写人。言有尽,意无穷,意在言外。“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当今之时,放眼诗坛,诗的殿堂大有轰塌之势,令人堪忧。
这首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情势下近期发在《中国诗歌网》 《中国韵律诗歌网》 《华西文学网》上。在赞许声中,有人跟帖说:“不敢苟同,意境虽好,但不是作诗之法。”诗友问:“何谓不是作诗之法?”答曰:“俗、熟二字,即非为诗之法”。对于诗友们的批评,只要不是挖苦、嘲讽,无可厚非,无论意见如何相悖,我一直抱着真诚欢迎的态度。写诗别怕扔“砖头”,往往能把一首诗炸响,炸出灵光来。
我这个人一生不谙世事,冥顽不化,不肯趋炎附势,不达、不名、不富定矣。我才疏学浅,未曾看过与拙作《瀑布》写法、用语相似的作品,我无意为这首诗正名,不过,我想把“俗”、“熟”内涵及其相关问题搞清楚,在切磋中共同提高艺术鉴赏力是必要的。因此,“俗”、“熟”几句,以正视听。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诗要避俗,更要避熟。”无疑是对的。
何谓俗?
周溶泉、徐应佩在《诗要避俗,更要避熟》一文中说:“‘俗’是一般化,平庸无奇,没有深邃而绵邈的情韵。”(1981年2月11日《光明日报》)
要我说,简言之,“俗”就是俗气,无诗味。如:
《傻瓜灯——我坚决不能容忍》
赵××
我坚决不能容忍
那些
在公共场所
的卫生间
大便后
不冲刷
便池
的人
此“诗”发在全国诗歌鼎级刊物上,一览无余,既无形象,又无诗味,可以说根本就不是诗,是一句俗气十足的声明。
如果你在诗中说:“啊!这个女人真漂亮,真美!”我敢说那是废话。如果写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诗经·硕人》)“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陆游)“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温庭筠)“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
——我说这才是诗。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玉屑一》)
“俗体”则形式上循规蹈矩;“俗意”则无诗意;“俗句”、“俗字”则缺乏炼句炼字功力,不凝练、不形象、不传神;“俗韵”则缺乏鲜明的节奏感和韵律。
又说:“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忌散漫,亦忌迫促。”(《玉屑》一)
何谓“熟”?
周溶泉、徐应佩在上文中说:“‘熟’是雷同化,陈陈相因,缺乏独特而新颖的风格。”
要我说,“熟”就是陈词滥调,跟别人脚后跟,作品雷同化,没有新意。
鲁迅说:“依傍和模仿,决不能产生真艺术。”(《鲁迅全集》三卷第168页)
有位诗友诗中写道:“炮声隆隆,硝烟滚滚,采煤工人开拓前进。”
——要说这首诗形象也有,问题是这些句子都被人用滥了,没新意,犯了“熟”忌。
三十年前,《长春》文学月刊主编、诗人芦萍跟我说:“创作在某种程度上是创新。”这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创新,就要立意新,构思巧。吃人家嚼过的馍不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周南·桃夭》)比喻即将出嫁的少女艳如桃花,用桃花取喻高也!如大家跟着这样去用,那就“熟”了。如果说前者是天才,那么,后者则是蠢才。
当然,不是说绝对不能用,问题是要创新。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也是千古名篇吗?
诗是最精粹的语言艺术,而含蓄是使诗歌具有凝练而丰富的美的重要手段。因此,深广的内容寓于形象之中的含蓄是诗歌的普遍法则。只有含蓄才能免俗。
但是,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诗都用含蓄的手法去表现,“诗必有法、诗无定法”,有些诗直抒胸臆也是必须的。
白居易的诗老妪能解不是给我们启示吗?诸如此类的诗不少,而且很多诗是上品。
有些诗是无法用含蓄的手法去表现的,当感情像火山一样迸发时只能直抒胸臆。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蔡文姬《胡笳十八拍》、闻一多《发现》等等。这些诗的容量不是很大吗?看似直接形象单纯,实则间接形象丰富。平淡并不意味无诗味,这些诗以隐为显,以藏为露,尽含蓄之极致。诗主情,情真意切、形象生动大抵是好诗。
含蓄避免晦涩,直白避免索然无味才好。
在这一点上,著名学者、评论家李元洛有一段精辟的阐述,他在《论诗的含蓄》一文中说:“含蓄的诗,是使人回味再三的,但是,也应该承认,率真豪放,汪洋恣肆的诗也别是一番滋味。前人也早就指出诗词中有些作品‘亦有作决绝语而妙者’,‘至真至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诗歌要百花齐放,当然不能只定于含蓄这一尊。不过,这里消除一个误解,就是以为那些淋漓尽致的诗章就等于散文似的直说,就等于缺乏形象的深度的空喊,而完全与含蓄无缘。……只求大放大畅而不注意含蓄有致,就一定流于浅薄平直。那些明朗雄放的优秀作品,它们也必然具有含蓄的某些因素,如内涵的丰富性,形象的启示性,形象中提供引人联想的天地,等等。只有这样,它们才能作决绝语而妙。”(《芙蓉》1980年4期)
恩格斯说:“作者的观点越隐蔽,对于艺术作品愈好些。”
请看吴融《途中见杏花》一诗:
一枝红杏出墙头, 墙外行人正独愁。
长得看来犹有恨, 可堪逢处更难留。
林空色冥莺先到, 春浅香寒蝶未游。
更忆帝乡千万树, 澹烟笼日暗神州。
这首诗不是上品。失在密实、直露,缺乏含蓄蕴藉。言情则“愁”、“恨”满纸,描写则密不透风。诗不能写尽,必须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让读者在鉴赏中充填才行。
平淡不是俗。不妨列举几首以观之: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回乡偶书》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晓》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李白《静夜思》
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咽……
——柳永《雨霖铃》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李清照《夏日绝句》
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杯汝来前,
老子今朝
点检形骸……
——辛弃疾《沁园春》
这些诗词用的都是口头语,却不见俗气。
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能与浅处见才,方是文章高手”。王安石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评张籍《秋思》诗)宋·梅尧臣说:“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张向陶说:“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功纯始自然。”(《船山诗草》)清·沈德潜称孟浩然诗:“语淡而味终不薄。”(《唐诗别裁集》艾青说:“深厚博大的思想,通过最浅显的语言表演出来,才是最理想的诗。”
请看臧克家《生命的叫喊》
高上去又跌下来,
这叫卖的呼声——
一支音标,沉浮着,
在测量这无底的五更。
深闺无眠的心,将把这
做成诗意的幽韵?
不,这是生命的叫喊,
一声一口血,喊碎了这夜心。
——这是对劳动人民悲苦生涯的带血叫喊。用语平淡、凝练,形象生动,内涵丰富,极富张力,耐人寻味。
综上所述,《瀑布》一诗“俗”乎?“熟”乎?毋庸赘言。
2010年11月


作者简介:张兴泰,字霜子,号鸿硕,吉林省大安市人,高级政工师。先后出版诗集《霜子吟》《张兴泰诗歌精粹》《诗镜文心》(鸿硕诗文集)、该书续集、《鸿硕诗话》《情韵悠悠》(十情集)《诗词律要讲座》《鸿硕诗话选》《鸿硕诗歌别裁集》等。获得中国艺术界名人作品展示会优赏奖,代表作《父亲》《枯荷——献给母亲》获得中国首届名家文豪杯一等奖,中华诗韵(文学精粹)诗人作家评比大赛一等奖,个别作品获得世界学术贡献奖金奖。现任《中国韵律诗歌旗帜卷》执行主编,中国韵律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雅园学会理事,国际当代华文诗歌研究会顾问、研究员,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被当代诗人作家认证为书籍古诗词主编、当代文艺评论家,《中国文豪名家精品选集》编辑部文学顾问,被书籍《世界诗歌作家选集》旗下几大评台特聘为金牌金笔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